何开来听他们说话,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第三者,说实在的,那感觉不太好,但也没办法,三个人同居一室,有一个人多余是正常的。柳岸洗衣服的时候,偶尔也问何开来,要不要帮你洗衣服。何开来说,不要,不好意思。柳岸说,没关系的,卢少君的衣服都是我洗的,连短裤也是我洗的。何开来不懂柳岸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连短裤也是她洗的,是不是想说明他们的关系进入了短裤的层面。何开来说,我们男人的短裤有秘密,不好意思让你洗。柳岸笑了笑,就再也不说帮他洗衣服了。
柳岸和卢少君到底有没有关系,何开来其实是不清楚的。不过,柳岸肯定影响了他的生活,包括他的性生活。柳岸搬来之前,卢少君每个星期总要带回几个女人过夜,那些女人成分极其复杂,有老同学、老情人,有丑得嫁不出去的女博士、在酒吧刚认识的身份不明的女人以及网上从未见面的陌生女人,年龄在二十岁至四十岁不等,好像每次带回来的女人都是不一样的,何开来一直没搞清楚他究竟带回了多少个女人。卢少君这一点,何开来和陈冬生都很佩服,同时又很鄙夷,因为卢少君带回来的女人,大多丑得让人不敢多看一眼。但是,有了柳岸,就不见卢少君带女人回来过夜了。何开来想,他和柳岸应该是有问题,既然他们已经有问题,何开来对柳岸就比较冷漠。再说,柳岸也不是何开来喜欢的那种女人,柳岸学的是文学专业,应该和何开来有一些共同语言,可是柳岸从来不谈文学,弄得何开来想谈点文学也不能。柳岸是个很奇怪的人,至少在何开来看来是个很奇怪的人。她基本上不去上课,却很喜欢干家务活,好像干家务活比上课有意思得多,这同她的女性主义腔调是很不相称的。何开来说,你怎么都不去上课?柳岸懒洋洋地说,不想上,我一点也不想读研,我想我们是颠倒了,我这个研究生应该由你来读。她这句话似乎有点歧视旁听生的意思,何开来就懒得说了。何开来觉得她一点也不像中文系的研究生,倒是蛮像卢少君的陪读夫人,帮他收拾房间,洗洗衣服,无聊了就上网或去附近的酒吧坐坐。
何开来以为她并不知道卢少君有很多女人,但实际上,柳岸比他知道的还多,那天,柳岸刚洗了澡,心情很舒畅,又问何开来,你真的没有女朋友?
何开来说,没有。
你和卢少君两个都不正常,他有那么多女朋友,而你一个也没有,你们两个一个性亢奋,一个性冷漠。
是吗?你怎么知道他有那么多女朋友?
他自己告诉我的。
卢少君对你很好,连有几个女朋友都告诉你。
我刚住进来时,他经常带女朋友回来,后来就不带了。
后来有你,不用带了。
柳岸大声说,何开来,你是不是怀疑我和卢少君有关系?
何开来说,我没怀疑,你这么大声干吗?有关系又不是什么坏事。
你还是怀疑我们有关系,我觉得有关系不好。不过,卢少君倒是很信任我的,他什么话都跟我说。他说,他只是喜欢和女人睡在一起,但是,并不喜欢做爱。
何开来高兴地说,那不就是说他是性无能吗?
我没有这样说,我也认为男人和女人睡在一起,不一定要做爱,做爱确实很虚无的。
这话我听你说过,看来,你确实是有感而发,你和卢少君算得上是知音了,连对做爱的态度都一样。何开来想,你们睡在一起,做不做爱,跟我有什么关系。
柳岸说,卢少君的性生活我了解了,现在,谈谈你的性生活。
何开来为难地说,这个问题不太好谈,你怎么喜欢谈这些?
我喜欢探究人的内心,我的导师说,要了解人的内心,首先要了解他的性生活。
你的导师是弗洛伊德吧?
不是,弗洛伊德是谁?
别装傻,你不知道弗洛伊德?
我真的不知道,弗洛伊德是谁?
何开来见她不是装傻,而是真的不知道,觉得很好笑,说,不知道算了,一个犹太人。
犹太人怎么可能是我的导师。
有可能的,他在北大中文系当兼职教授呢。
犹太人没意思,还是谈谈你的性生活吧。
我没有女朋友,哪有性生活?要么这样,我们先过一次性生活,然后我跟你谈谈体会。
这个建议柳岸没有接受,后来,柳岸又谈起了卢少君的老婆,说,他老婆也是个博士。
何开来说,你以后多读两年,也是博士。
我才不读,女博士就是丑的代名词,我有那么丑吗?
嗬,嗬,原来你是骂他老婆丑。
你见过他老婆没有?
没有。
以前没来过?
好像没有。
下星期她要来了。
那你得小心了。
我干吗要小心?我跟他又没关系。
他老婆可以怀疑你们有关系。
柳岸天真地说,是吗?
何开来肯定地说,是的。
那我不惨了?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他老婆不怀疑。
什么办法?
他老婆来的时候,卢少君和他老婆睡,你嘛,就和我睡。
何开来,别老拿我开玩笑,好不好?
卢少君的老婆果然来了,出乎意料,她长得并不丑,和柳岸站在一起,甚至把柳岸也比下去了,柳岸虽然年轻,但卢少君的老婆更有学院派女性的气质,这表明女博士也不一定都是丑的,起码卢少君的老婆是个例外。何开来就有点不懂,既然卢少君有了一个这么漂亮的老婆,为什么还对那么多的丑女感兴趣,是不是因为老婆漂亮,漂亮对他就没有意义了。
柳岸见了卢少君的老婆,异常热情,叫她嫂子,好像卢少君是她哥哥。柳岸说,嫂子,卢少君经常在我们面前夸你怎么怎么漂亮,我们说他吹牛,哪有女博士是漂亮的,我们北大中文系的女博士一个比一个丑,见了才知道,原来你比卢少君说的还漂亮。
卢少君的老婆被恭维得不知怎么回答,其实,柳岸是在说谎,卢少君在他们面前,从来不提老婆,好像他是没有老婆的。
柳岸又对卢少君说,你好好陪嫂子,我来做饭。
卢少君的老婆说,还是去食堂吃,自己做饭太麻烦了。
柳岸说,不麻烦,我很喜欢做饭的。
说着,柳岸就叫何开来陪她去买菜。何开来想,你真的拿我当掩护了。何开来迟疑了一下,还是陪了。
路上,何开来说,陪你买菜没用的,陪你睡觉才有用。
柳岸说,闭上你的臭嘴。
买了菜回来,柳岸又让何开来给她当下手,何开来最讨厌厨房,就觉着有点痛苦了,而且柳岸还不满意,不停地骂他笨手笨脚,那种骂又有些亲热的意思,大概是骂给卢少君的老婆听的,以示她和何开来的关系不太一般。
何开来在厨房享受了半个小时不太一般的待遇,又被差去买酒,等买了酒回来,柳岸的菜也烧好了。柳岸就像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笑盈盈地恭请卢少君和他的老婆品尝她的手艺,大家赞美一番她烧的菜如何如何好吃后,卢少君举着酒杯,代表老婆感谢柳岸和何开来,柳岸也举着酒杯,代表何开来欢迎卢少君的老婆。这样,四个人就分成了两对,卢少君和他的老婆,柳岸和何开来,卢少君似乎完全摆脱了他和柳岸的嫌疑,柳岸和他是没关系的,柳岸和何开来有关系。何开来忽然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帮卢少君和柳岸骗他的老婆?他看了看卢少君的老婆,又看了看柳岸,不知所以地笑了笑。柳岸说,你笑什么?何开来赶紧说,没笑什么,没笑什么。柳岸说,你就是喜欢笑,我第一次看到你,你也是笑了笑,你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笑面虎。何开来说,是的,是的。
柳岸的热情好像还没有挥发完,饭后,又开始清扫房间,先是清扫了厨房,然后拿拖把拖了一遍客厅,然后用抹布擦了一遍自己的房间,然后走进卢少君的房间,帮他擦地。卢少君的老婆连忙说,我来擦,我来擦,怎么可以让你擦呢。柳岸说,没关系的,房间的卫生都是我干的。卢少君的老婆说,怎么可以让你干,你又不是他们雇的保姆。柳岸说,男人懒,我不干房间就很脏,你没见过原来他们三个男人住的时候,有多脏。卢少君的老婆说,怪不得卢少君的房间这么干净,真是谢谢你了。柳岸说,哪里话,既然住在一起,就应该互相照应。卢少君的老婆就和柳岸争抹布,但是柳岸不让,卢少君的老婆只好走出了房间。
卢少君的老婆站在客厅里,看着柳岸在房间里干活,很有些不自在。后来证明,柳岸在卢少君老婆在的时候,跑到他房间,帮他擦地,是很愚蠢的一个举动。当然,柳岸也有可能是故意的。卢少君的老婆似乎有一种自己的领地被别人侵占的感觉,她走到了柳岸的房间门口,朝里面看了好一会儿,目光很警觉地停留在她那张双人席梦思大床上,卢少君的老婆又想了好一会儿,大概在想这句话该不该说,末了,还是说了,是故作轻松说的。
卢少君的老婆说,柳岸,我发现你确实很会过生活。
柳岸说,是吗?
卢少君的老婆说,你的床也特别大特别舒服。
是的,是的。柳岸说着,好像忘记了什么,隔了好一会儿,补充说,哦,对了,我们可以换一下房间,你和卢少君睡我的大床,我睡卢少君的小床。
卢少君的老婆不好意思地说,床怎么可以随便换?
柳岸说,只要你不介意,我无所谓的。
卢少君的老婆摇头说,不可以,不可以。
既然卢少君的老婆不愿接受她的好意,柳岸也就算了。擦完地,柳岸洗了澡,换了衣服,来到何开来房间,对他大有深意地眨了几眼,何开来不懂她是什么意思,柳岸朝卢少君的房间说,嫂子,你和卢少君早点休息,我跟何开来出去走走。说着,也不经何开来同意,拉了他就往外走。
何开来说,你这是干吗?
柳岸说,我们回避,让他们好好做爱呀。
何开来说,嘿嘿,你还想得挺周到的。
柳岸说,我们去雕刻时光坐坐。
雕刻时光是一个酒吧,就在前面的小巷内,从房间到酒吧,沿墙一带是暗路,在暗中,柳岸忽然靠近了何开来,并且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何开来几乎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了,何开来想,我是替你们做掩护的,怎么好像来真的。何开来被抓着手,有点不习惯,说,你害怕?柳岸说,抓一下手不行吗?何开来说,你想抓,当然也可以,可是我的手不是你想抓的,只是临时替代品吧。柳岸说,不一定,抓着你的手也蛮好的。
柳岸显然是雕刻时光的常客,服务生都认识,见了她,立即把她引到了后面一个隐蔽的座位,大概是她的专座。柳岸说,两扎啤酒。何开来一点也不想喝啤酒,想要点别的什么,但柳岸一定要他喝啤酒,何开来也只好陪她喝啤酒了。
柳岸喝啤酒的功夫相当不错,不一会儿又要了一扎。喝了酒,柳岸好像完全放松了,双手支着下巴,目光也放肆起来,盯着何开来看。
何开来说,你这样看我干吗?
柳岸说,我在研究你想什么?
何开来说,我什么也没想,只是陪你喝酒。
柳岸忽然掏出手机,何开来以为她要找什么人,很高兴地想,你快找吧,那样我就解放了。但是,柳岸很神秘地说,给你念个段子。
何开来说,念吧。
柳岸就念,饥渴的我,无法抗拒你的诱惑,跟你亲密接触时,你令我产生了阵阵无法言表的快感,感觉地球在旋转,很想和你大干一场,又怕将肚子搞大……啊,亲爱的啤酒。
柳岸念完,自己就笑个没完,大概是非常好笑,笑得胸部都抖了。何开来说,很好,很好,怪不得我不喜欢啤酒,原来啤酒是男的。
柳岸说,很搞笑吧。
何开来说,很搞笑。
后来,柳岸就把自己喝醉了,喝醉了的柳岸又想起卢少君的老婆,柳岸说,你觉得卢少君的老婆怎么样?
何开来说,别人的老婆,我没感觉。
柳岸说,我真伟大。
何开来说,是的。
柳岸说,我把自己的床都让给他们做爱。
何开来说,是的。
柳岸说,他们在我的床上做爱,我没地方睡了。
何开来强迫柳岸回来的时候,柳岸还在胡言乱语,她的身体被啤酒泡软了,何开来几乎是拖着她回来的,拖到房间,额上都冒汗了。这样拖着柳岸,何开来的身体也应该产生一点感觉的,硬了或者软了,但是,没有,除了额上冒汗,什么也没有,何开来就觉着很无聊。何开来想,柳岸,卢少君,卢少君的老婆。何开来倒过来又想了一遍,卢少君的老婆,卢少君,柳岸。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开来自言自语说,我操。
卢少君的老婆大概是来侦察的,侦察的结果显然相当危险。卢少君不久就被迫搬回了学校住,就是说他的老婆不允许他在外面男女同居,卢少君离开时,表情很有些晦涩,就跟托孤似的,跟何开来说,柳岸以后就归你一个人了。何开来说,柳岸还是你的,我替你当看守,不允许别的男人进来。卢少君说,柳岸不错的,你又没有老婆,应该好好考虑。何开来狠狠敲了敲卢少君的肩膀,说,你他妈的,你的女人,给我当老婆,像话吗?卢少君一本正经地说,不要乱讲,我和柳岸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卢少君搬走,何开来还是高兴的,因为他可以搬进他的房间住。柳岸对卢少君这样被老婆逼走,很有点不屑,同时又深为自己感到委屈。
柳岸说,他老婆真的怀疑我。
何开来说,那当然。
柳岸说,那当然?
何开来说,她不怀疑你,难道怀疑我吗?
柳岸说,他老婆应该感谢我才对,卢少君是跟我同住一屋才不乱搞的。
何开来说,是的。
柳岸说,你知道卢少君为什么乱搞吗?
何开来说,不知道。
柳岸说,他是因为怕老婆才乱搞的。
何开来说,是吗?
柳岸说,他老婆外表斯文,其实是个虐待狂,一生气就拿针扎他,卢少君说,他害怕和老婆做爱。
何开来说,卢少君连这种秘密也告诉你?
柳岸得意地说,他需要倾诉,我是他倾诉的对象。
何开来说,那你就是圣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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