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父亲志得意满地带了李小芳回来,这个女人一进门,母亲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但她也没有反应。父亲老不知耻地说,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不要有意见,有意见也没用,你是大的,她是小的,你照顾她些。母亲没吭声,平淡地看了李小芳几眼。父亲又指使说,烧一锅水,我们洗澡。母亲便下灶替他们烧洗澡水。新屋虽然模仿城里的建筑,有卫生间,有浴室,但还没来得及安装热水器,父亲很觉着对不起李小芳,歉意地说,明天下山买热水器。洗了澡,父亲又让母亲铺床。父亲说,你睡二楼,我们睡三楼,床单要新的。
随着李小芳的到来,父亲和母亲实际上已不是夫妻关系,母亲好像是父亲雇用的一个老妈子,替他们烧水、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活,母亲一辈子都在干,也没有特别的感觉。相比之下,不习惯的还是李小芳,刚来时,尽管在心里已有一千种准备,但和母亲面对面的时候,心里怎么也别扭,开始她对母亲是很警惕的,随时准备对付来自母亲方面的打击,但看看母亲并没有什么动静,也就心安理得了。
当村人发觉父亲带回来的李小芳,是他的小老婆,自然炸开了锅。男人啧啧赞叹,末了很深刻地总结道,时代变了,现在只要有钱,男人又可以娶三妻四妾了;女人则奇怪我母亲为什么不吵不闹,容忍他把小老婆带回家。我想,母亲对父亲早已心灰意冷,他干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种新的生活,比较让母亲心烦的是李小芳的叫床,这个女人叫床的声音,总是把母亲从睡梦中吵醒,母亲想象不出这种事,有什么值得这样大呼小叫的,她甚至觉着李小芳挺可怜的,那么要死要活地叫上半天,不累?有时还杀猪似的“啊!啊!啊!”尖叫起来,直叫得母亲心惊肉跳,再也无法安稳入睡。
这事,母亲私下里跟父亲交涉过,母亲说:“你们晚上做事,求你们声音小点。”
父亲涎着脸说:“你都听见了?”
“你们这样响,谁听不见?全村人都能听见。”
“谁叫你听?你不会睡觉?”
“谁要听?我是被你们吵醒的。”
交涉虽然没结果,好在父亲和李小芳经常外出,不常住在家里,即便住在家里,这样的声音也渐渐地稀少了,父亲到底不是二十几岁的少年了。
也许就是这次交涉激怒了李小芳,父亲把这事告诉她,李小芳羞怒道:“讨厌!”
父亲得意道:“这样很好嘛,你不叫得这样响,我就不喜欢你了。”
“讨厌。”李小芳拉下脸说,“我不住这儿了。”
“不住这儿,住哪儿?”
“烦死了。”
“又发小孩子脾气。”父亲安慰说。
“谁发小孩子脾气。”李小芳沉默一会儿,终于说,“我要你离婚,让她搬出去。”
“听到就听到,这有什么关系?干吗要离婚?”
“不,我不要,我不想这样过下去了,你不离,我就走。”
“要离婚也好好说,干吗发脾气?”
父亲是经不起李小芳逼的,但离婚是大事,况且又这把年纪了,也不可轻易决定。最后又不能不决定,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愧对母亲,干巴巴几乎是求母亲说:“我们离婚,怎么样?”
没想到母亲马上同意了:“离婚,好的。我也早想搬出去住了。”
父亲慎重其事的离婚大事,因为母亲的无所谓,竟变得异常简单。父亲倒是怕我反对,所以叫我回来,免得以后我不认他这个爹。这夜,父亲东拉西扯就是不敢跟我谈离婚的事,反而是李小芳勇敢,她看看我,严肃地说:
“你父母离婚,请不要怪我。”
我说:“我不怪你。”
“我只是要个名分,其他都没关系。”
李小芳的“其他”大概是指财产吧。不等我回答,父亲赶紧接嘴道:“对,只是个名分,其他都不变。我想你娘不要搬回老屋住,就住在这儿。”
李小芳说:“我想也是。”
我想李小芳想的恐怕有点水分。母亲说:“嘿,我要搬回老屋住,轻闲些。我已经服侍你一辈子了,我也该歇歇了,小芳,以后他就交给你了。”
母亲说完,眼角的皱纹动了几下,眼里竟发出光来,好像她是解脱了,突然解脱了。父亲就把目光移到我脸上,希望我表态。其实,只要母亲同意,我干吗要反对,又不是跟我离婚。再说一个男人能娶上小他一辈的女人,毕竟也不容易。
我说:“好吗,离婚好吗,这样我就有两个娘了。”说得大家都笑起来,李小芳的脸也红了。
事情算是解决了,但我心里还是有些沉重,夜里我睡不着,悄悄爬上楼顶,没想到母亲也站在楼顶上。我叫了声娘,她转过脸来,我还没看清她的脸,她就用双手捂住脸,抑制不住地抽泣起来了。我扶着她,劝慰道:“离了就离了,你跟爸有什么好,还是离了好。”她点点头,虽然竭尽全力,还是无法止住抽泣,全身愈发地颤动不已,那抽泣好像完全控制了身体。母亲伤心成这样,我又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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