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发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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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开的发廊并不理发,它只洗头和按摩,这样的发廊通常开在城市的边缘或者车站附近。妹妹的发廊就在车站背后的一条小巷里,若不是她在那儿开发廊,我还不知道有那样的一条小巷。当然,它跟别的小巷也没什么两样,两旁都是单间的民房,底层临街的都是店面。妹妹在那儿开发廊,是因为我们村的晓秋和表妹米燕已经在那儿开了发廊,开发廊的总是聚集一处,以形成规模效应。不久,那小巷里发廊就越来越多,光景便与别处大为不同,可以称为发廊一条街了,那小巷也就以发廊街闻名于这个城市,开出租车的、骑三轮车的都知道把按摩的客人送到那儿。

    在那儿开发廊的大半是我村里的,村里三十岁以下的女人差不多都来了,男人来的则少一些,开发廊毕竟是女人的活,男人的用处也就是当保镖和打杂,一间发廊有一个男人也就够了,而且男人在店里晃来晃去会影响生意。所以,男人都躲在发廊的背后,在店里是看不见男人的,只有当顾客和工人发生争端,或者流氓地痞前来肇事,男人们才成群出现。

    那儿的发廊虽然也有自己的名字,比如丽丝、丽丽、凤尾、小燕子,其实,每一间都是雷同的,玻璃门进去是店面,一面墙上安着镜子,镜子下面一排长柜,上面摆着各种牌子的洗发液,另一面墙上通常贴着几张美人图,坐在镜子前面洗头,刚好可以看见墙上的美人在镜子里朝你抛媚眼。里间就是按摩房了,摆两张按摩床,灯是红色的,窗帘是遮光的,气氛有点儿暧昧。这样的发廊看上去是简陋了些,但房租、装修、空调、音响,加在一起,投资也得两万左右,我村里并不是谁都能拿出两万元,开一间发廊自己当老板,当不了老板的就只有当工人了。

    “小燕子”就是我妹妹开的发廊,她回家找了两名工人:一个是邻村的,才十五岁;一个是我们的远房堂妹,十七岁。虽然不及我妹妹漂亮,但都很年轻,所以生意还是不错的。

    发廊从中午开到夜里两点。早上不开门,早上的发廊街是很安静的。中午之后,工人和老板娘们把脸贴在玻璃门上,严密注视着街上的动静,有的干脆踱到门外,摆着礼仪小姐的姿态,嘴里又不合礼仪地嗑着瓜子,隔着一间店面互相说着闲话,凡有顾客进来,便引起一阵骚动,一齐将目光投他身上,就像一群苍蝇看见一块肉,嗡嗡嗡的,兴奋不已,直到顾客走进某间发廊,才恢复平静,嘴里继续嗑着瓜子,等候下一个顾客。入夜,街上的灯亮了,各家门前挂的一串串小灯泡,也发出明明灭灭的红光,街上的光线就变得复杂而且混乱,各家发廊播放的流行歌曲,也一齐窜到街上,好像所有的流行歌星都集中到了此处,在进行一场没有任何组织的比赛,街上的声音又比光线更加复杂而且混乱,让人感到晕眩。

    发廊街离我的住处很近,仅一街之隔,走路也就十分钟,大概就是这种距离,它在我心里投下了浓重的阴影,我看见我的乡亲姐妹们开发廊,总是说不出的别扭,可能还有点拂之不去的悲哀。很久之后,在我见惯了,习以为常了,我才不得不承认那就是她们选择的生活,既然她们愿意这样生活,我有什么可说的?

    发廊街我是不能不去的,那儿有我的妹妹、妹夫、表妹、堂妹,还有我的堂哥、堂弟、表姑、表舅、邻居和童年的玩伴。我走进发廊街,就像回到了故乡,她们都热烈地跟我打招呼,盛情邀我进她们的店里坐坐,都说有我在,她们就放心多了。这让我很是惭愧,我不过是这城里某中学的历史教师,若有什么事,怕是一点忙也帮不上,我甚至连个警察也不认识。如果我是警察,或许还能保护她们,因为我不是警察,我母亲至今还在后悔,不止一次问我当初上大学为什么读师范当老师,而不读警察学校。若是我早知道我的乡亲姐妹们现在都开发廊,我想我会选择警察学校的,而不去为人师表读什么狗屁师范了。

    我走进发廊街,就像回到了故乡。这感觉其实有点问题。我的故乡西地,事实上比发廊街差远了,它离这儿很远,在大山里面,它现在的样子相当破败,仿佛挂在山上的一个废弃的鸟巢。我的乡亲姐妹们在那个破巢里养到十四五岁,便飞到城市里觅食,她们就像候鸟,一年回家一次,就是过年那几天。本来,西地和发廊毫无关系,就我所知,西地世世代代只出产农夫、农妇、木匠、篾匠、石匠、铁匠、油漆匠,教师匠也有的,甚至有巫师和阴阳先生,但没听说过发廊和按摩。西地成为一个发廊专业村,是从晓秋开始的,历史总喜欢把神圣的使命交给一些最卑贱的人,几年前,那个一点也不起眼的小姑娘晓秋,不经意间就完全改写了西地的历史。

    晓秋家曾是西地村最穷的人家,她母亲有点傻,父亲是瘸腿,她的两个弟弟经常拖着鼻涕,和村里的狗一起,站在别人家的桌沿底下讨饭吃。晓秋十五岁那年进城当了小保姆,一年后被人带到深圳的发廊里当工人,好像那儿遍地都是钱,可以随手捡似的,晓秋每月给家里寄钱,一千至三千不等。一年下来,她家翻身了,晓秋她娘,原来村人都觉着她有点傻,但现在有了钱,大家也就不觉着她傻了,见面都恭维她肚子争气,生的晓秋哪是个女儿,简直就是生了个银行。更让村人吃惊的是,晓秋过年回家,大家几乎认不出来了,都以为眼前的这个人不可能是晓秋,一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大家印象中的晓秋是个瘦猴,衣服穿得破破烂烂,脸也脏兮兮的,根本还不像个人,而现在的晓秋,脸白唇红,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还穿上了价值三千多元的皮大衣。尤其是她的表情、眼神,一点也不像西地一带的女孩子,看上去很媚,很讨人喜欢。晓秋身上的巨大变化,无疑比她寄回家的钱更有震撼力,特别是对同龄的女孩,谁不想去深圳走走,不只可以寄钱回家,更重要的是也可以变得像晓秋一样漂亮。

    晓秋成了村里的榜样,那年过年,我的妹妹方圆天天围着她转,就像她的侍从,而且笨拙地学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和姿势。晓秋涂着口红和眼影,方圆也让晓秋帮她涂上口红和眼影,弄得整张脸不伦不类的,好像她的嘴和眼睛已提前去了一趟深圳回来,而其余的部位都没变,那涂了口红的嘴和涂了眼影的眼睛,在脸上就神气十足,看不起其余的部位了。不久,晓秋在深圳的工作,她也清楚了,也就是洗洗头、敲敲背,经常还有男人请她出去吃夜宵、喝啤酒。

    方圆说,洗头我也会,但是,敲背怎么敲?

    晓秋说,很简单,骑在男人身上,拿起拳头乱敲就行了。

    方圆说,骑男人身上?男人让你骑?

    晓秋说,让你骑,还可以用脚踩。

    方圆说,用脚踩?踩伤了怎么办?

    晓秋说,不会,只用一点力气。

    方圆说,你那么重踩上去,你不用力气,人家也会受伤的。

    晓秋说,我是双手挂在吊环上的,不是全踩在人家身上。

    方圆说,真有意思,你这样踩人家一顿,人家还给你钱?

    晓秋说,那当然。

    方圆说,人家还请你吃饭?

    晓秋说,有些男人请,有些也不请。

    方圆说,那……你看我行不?

    晓秋说,行。

    方圆说,那,我跟你去。

    晓秋说,你想去?

    方圆说,想。

    那年过年,方圆的心思就是盘算着怎样跟晓秋去深圳。对此,我母亲满心欢喜,希望方圆也像晓秋一样,以后每月给家里寄钱。我父亲则不无忧虑,因为方圆已经许配给邻村的周作勇当老婆,收了人家五千元礼金。现在,方圆要去深圳,应该征求她婆家的意见。我父亲觉着收了人家的钱,女儿就是人家的了,人家若是不同意,就不能去,有再多的钱也只能让别人去赚。我妹妹对这门亲事本来是默许的,若不去深圳,肯定就是周作勇的老婆了。但她一心想着去深圳,听父亲说要征求婆家意见,就很生气,好像婆家一定反对她去深圳似的。方圆说,我又没嫁过去,他们管得着?父亲说,你总要嫁过去的,当然得征求他们的意见。方圆说,他们敢不同意,我就不嫁。

    其实,方圆只是在耍小孩子脾气,她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她婆家一点意见也没有。过了年,我妹妹方圆和村里的几个女孩,便欢天喜地跟晓秋去了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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