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荡开一点,只是为了说明白我俩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因为她的一双眼睛,无一例外地,撞见她,男人两只手交叉摆成亚当的树叶子,女人的两只手显然不够用了。可我撞见她时踏踏实实给她摆了数个pose,包括几个极为凶险的姿势。她马上把鄙夷的目光换成欢喜的眼神。于是我们成为朋友。
一次我坐在她的房间里闲聊,一定带着落寞委靡的神色,她问我,来点什么提提神?
一杯白菜汁。我在矫情。有时候我很讨厌被人洞悉,即使此次来访的目的仍然是为了洞悉。
她大笑着转身离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只细长的玻璃杯,乳白的汁液轻轻荡漾着。那东西近似牛奶的颜色,但是显失牛奶的凝重。
加糖吗?她问。
当然不。我是自作自受,那就让惩罚来得更猛烈些吧。呷了一口苦艾艾的白菜汁,转身去到宽大的露天阳台上。她端着一杯颜色无法描述的东西跟我过来,在一张木质躺椅上慢悠悠地摇动着自己的身体。我斜靠着栏杆,看看她,又看看我自己,突然灵感一现,我说:
喂,我的神,如果,此刻,下面走路的人,有一个长着你一样的眼睛,他抬起头看我们,从一个很刁的角良看我们——
她呵呵笑了:人本来就不该有隐私。
或者被称为隐私的东西本来也没有重量,倒是人们奋力去隐藏它们的时候,才生出疲惫、沮丧、恐惧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压得人疯狂。她把自己的杯放在矮几上。
可是,人的烦恼到底来自哪里呢?我知道我的问题很跳跃,但她不是常人。
自己。她说。比如你早晨给儿子炒饭,你犯了懒,昨晚炸酱的锅没有刷。你认为这没什么问题,也许还带着奇妙的酱香味。你放了油,做扬州炒饭,结果焦黑的小点子影响了视觉和味觉。你的儿子问:妈妈,这饭怎么了?你说什么来着?你说胡椒放多了。
我靠!她真让人抓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探头下面。
她并不停止叙述:你却说胡椒放多了。人在沟通上发生的所有问题都源于当事人在交流的现场,不能或不愿意表达真实。仅此而已。把真实掩藏起来,它是一切罪恶的渊薮。撒谎、猜忌、诽谤、纷争、仇恨甚至杀戮由此而生。
我那是小事,不足挂齿,不足以证明。我反驳她。我以为当你面对神明的时候,赤裸相见是明智之举。
细胞是小的,DNA你看不见,但是它们决定了世界。她淡淡地说。
可是,功利到底有大小之分,影响才分出轻重。
不,不是的。任何飞短流长的功利,都伴随着人性隆重出场。所以,在我的眼里,100元钱的利益和100万元的利益所造就的人心人性的变异是一样的,或者终归一样。
受她的启发,我忽然想起很多貌似轻如鸿毛的和貌似重如泰山的事情。
我无话可说。
我把杯里最后一口白菜汁吸干,重重地放在矮几上,我知道这表明一种决绝。
我离开了她。
半年后,在晚报上看到一则消息,全国著名捉鬼大师司马北斗莅临本市,女巫师原形毕现,所谓隔衣观肉,所谓前世今生,都属无稽之谈,骗钱骗色的买卖。目前女巫师已被先行拘留。
几百字的新闻被框在一个巨大的隐形的酒杯当中。
待我把整份晚报浏览完,重新去看女巫师的消息。很奇怪,翻遍所有篇幅,再也找不到,那个巨大的隐形酒杯当中浸泡着这样的新闻:女星红冰冰夜会石油巨头,两人十分低调,吃饭过程中没有亲昵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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