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有记忆的第一件事。在这之前我什么也不记得，之后的事我也忘得干干净净。
——我记得清楚，那时我四岁。
我趴在炕沿儿边看它，它也看着我。我朝它笑了，它把小尾巴甩来甩去，眼睛一眨不眨，鼻子湿乎乎的。我朝它瞪眼睛，使厉害，它就把小尾巴夹进小屁股里，两只耳朵也不在头的两边了，而是并在一起背到脑袋后面，还摇晃着身子趴下来，下巴磕戳在地上喘粗气。
我把睑扣在炕上偷偷笑，小狗没看见，还在喘粗气。只要我在炕上，小狗就怕我。我要下地，我就怕它。
我想下地。我先小心翼翼地坐在炕边，用眼睛试着距离的高下，还是不敢像大人那样从炕上一下子站起来。我得先翻转身，肚子撑在炕沿儿上，两条腿又蹬又踹往下溜。可是，总在这个节骨眼上，小狗扑上来，一口咬住我的裤裆。
全怪妈妈，给我缝的棉裤又厚又肥。大裤裆离屁股很远，离地却很近。
小狗在我的两腿之间悠荡。我的哥哥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进屋了，一个个笑，导前仰后合。没人管我，我低下头自己拽它，两只短胳膊一点也使不上劲。我只好大步快走，在屋地一圈圈地转，想把它甩掉。小狗却像是缝在我衣服上的扣子。哥哥姐姐们笑得更欢了，“啪啪”打着炕桌面，“空空”跺地板。我只好大哭。妈妈到底被我的哭声叫来，她一进门就带来一阵风，大声斥责哥哥姐姐们：“丧良心的，又招她干啥？”一把薅下小狗，扔在地上。我便飞快地往炕上跑，小狗鬼一样地追我。我一蹦，上半身已经趴在炕上，两条腿也离开了地面，可是小狗还是叼住了我的裤脚。
哥哥姐姐们又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不过他们没有像刚才那样“丧良心”，大姐姐轻轻拍拍小狗的鼻子，它乖乖地松了口。大姐姐就势把我抱在怀里，揩我鼻尖儿上的汗。别的哥哥姐姐也来哄我，有一个哥哥还给我两个玻璃弹子。
这是我记忆里的第一件事，怎么说的，有句现成的话，哦，叫做鸿蒙初开。
这之前我什么记忆也没有，之后的事儿以前我样样数数都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全忘记了。我想过，还是记不起来，就懒得再想它们了。
可是，我到底多大岁数了呢？昨天，不，刚才吧，保姆好像告诉我来着。
我的妈妈早走了，老伴儿也没了，哥哥姐姐更看不见了。刚才有个人叫我老姨，说她的妈妈走了。她妈妈是谁呢？走哪儿去了？
我还是晒我的太阳吧，现在太阳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也是不远不近的，可也总是照着我，不像别的东西，离我总是远远的，连小狗都不到我的身边来，我叫它，它都不看我一眼。
我这手怎么湿乎乎的？下雨了吗？没有啊，天上的太阳直晃眼睛呢，可是，怎么脸上也都是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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