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认识张梅吧？
我说：啊，大美女。
他看了看我，用一种需要确认的语气：小伙子，西十条路上的职教中心？
他见我点了头，继续用一种需要确认的语气：小伙子，我说的是语文老师张梅。
我说：没错，我们学校只有一个张梅……
没等我说完，他转过头去，低声呵斥妻子：你他妈小点动静行不？那是脚还是手？他妻子正慌张地扶起被她碰倒的旅行水杯，一脸窘态。我这才注意到，瘦削的女人其实很年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皮肤细致，五官清秀，只是脸色灰暗，明摆着一个不符合年龄的表情。
男人转过脸来，莫名其妙地笑了，我正懵懂着，他说：你这小伙子可真逗，开什么玩笑，张梅还美女？
他拿眼睛逡巡我的脸，好像我的眼光有问题似的，我说：就是美女，优雅漂亮，学校公认的。
他说：张梅根本不会打扮自己，邋邋遢遏，鞋帮子当鞋底踩着。
我说：不对，张梅特时尚，最讲究的就是鞋——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我：拉倒吧，我还不了解她？窝囊废，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秒钟，补充道：除了她的语文课，那算是她唯一能讲明白的。
这时候，他的妻子站起来，从他的内侧出来，我看到他皱了皱眉头，又很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
我说：我们好像说的不是一个人。这个张梅精明强干，现在虽然还兼着语文课，可是她的职务是教学副校长，刚刚公选上的，高票当选。
他愣怔了一下，我知道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对同一个人的认知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因为这个，我有了探究的兴趣。我当然明白大多数男人是粗俗的，贬损女人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我也不例外。可是，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在那些风流肤浅的女人身上，当男人把真真假假的喜爱和痛恨无法付诸行动的时候，只好痛快痛快嘴，满足虚荣心罢了。以我人生的经验，倒觉得像张梅那样优雅的女士，总是能够得到男人一致的敬重的，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他的妻子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面是刚刚洗过的红红的圣女果。她回到座位后，就悄没声息地吃起来，男人伸手抓了一个，复又砸回盒子里，问：她结婚了？
我想起张梅前些日子张罗给孩子“抓周”：小孩都一岁了。
男人用他一贯的口气：新鲜啊，四十岁了还能生出孩子来？
我没吱声，男人忽然说：老头儿多大岁数？
我没听明白：什么老头儿？
问完我就明白了，我想告诉他张梅的丈夫三十五岁，年轻而潇洒。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我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偏了一下头，看见瘦削的女人两只手悬着朝向纸抽，十指尖滴答着血一样的果汁。她颤抖着，嘴唇乌紫，像服了砒霜，自言自语：那是他前妻。
男人愤怒地咆哮起来：你不说话人家会把你当哑巴卖了吗？！
……
开学之后，我把这段旅行的经历原原本本讲给学校工会主席，那是个杨排风一样的麻辣女人，她大声大气地说：没错，那个混账男人倒也没说假话，张梅跟他过日子时就是那个样子。但是，现在不同了，大不同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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