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看着那个女人推门上了办公室内侧的卫生间,动作很娴熟,不定去了多少遍了。小李子继续说着,我发现新市长对胡总的感觉很好,有好几次重大项目都让胡总去测绘,新市长说了,没有准确的数据,哪有科学的规划。那次政府拆迁,群众出来闹事,还不是新市长把胡总请过去商量,说,他们算的面积不对,群众闹事有道理,你必须重新再核对。当时负责拆迁的副市长为难,说这块地的房子已经拆完了,没有办法再测绘了。新市长拍拍胡总的肩膀说,这个让胡总负责,他有办法,必须重新核对,给我提供准确的数据,以及地形原来的面貌,我后天就要。后来胡总带着我们连夜奋战,从电脑里调出地形图,重新测绘划定,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连一平方米也逃脱不过去。最后跟群众见面的时候,新市长说了按图说话,谁也别狡赖,多少平方米就只能给多少平方米的拆迁费。群众看见了测绘划定的图,都没话可说,比过去还少七千平方米。算算,我们给新市长节省了多少钱。
呼和听完小李子的描述,神经质地觉得周围少了什么。再找,那个文雅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胡坷坷平静地坐在沙发上修身养性,呼和察觉出小李子是来解围的,这个故事多少有表演成分。呼和装作无意地问小李子,刚才走的那个女的是谁呀?小李子窥视了一眼胡坷坷,吞吐说,资料员呀。呼和问,她不是研究生吗?小李子应着,是呀。小李子刚走,呼和就哭起来。她对胡坷坷委屈地说,你怎么也欺骗我呢?胡坷坷说,你神经病呀,懂吗?你怀疑一切,觉得什么都不真实,谁都在欺骗你。小费就是我带的研究生,以前在资料室实习过。如果小费长得不漂亮,你不会起疑心。关键是她长得还可以,你就怀疑。呼和感觉下部难受,忙跑进卫生间,听到扑通一声,血块子流出来。她发现在马桶旁的洗手池上搁着一个女人用的化妆盒,很精致。她打开里面看见小镜子旁边竖着一支精美的口红,很多电影明星都做过这种口红的广告。呼和把口红支出来,口红已经用了不少,只剩下一小截。她慢慢地给自己抹着口红,嘴唇顿时鲜艳起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真像典型的狂躁症病人。
胡坷坷拧开卫生间的门,问,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他怔住了,坐在马桶上的呼和化妆得十分艳丽。呼和抬起头,问,我好看吗?胡坷坷支应着,好看,好看。呼和问,这化妆盒是小费留给我的吧?胡坷坷没好气地把门咣地关上。呼和觉得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互相之间需要,又互相压迫着,就像一位哲人说的,一群拥聚取暖的刺猬。高院长给赖在卫生间里的呼和打来电话,说,已经派了人专门盯住那两个人,你放心地回家吧。呼和觉得高院长真是热心,知道那片湖水在起作用。她走出卫生间,坐在电脑前对胡坷坷说,我要看咱们城市的地图,你所测绘出来的真实城市。胡坷坷殷勤地拉过一把椅子,郑重其事地操作着,屏幕上出现一张巨大的城市图表。他一本正经地说,去年,我开始进行航片,利用计算机,把新理论和新技术充分演绎,制作成最准确的地形图。这是用空中摄影在计算机上拼接,然后缩编,来制作1:3500地形图。空中的一张航片只能摄影出25平方公里,可是我们整座的面积是334平方公里,这就需要多少张航片在计算机上拼接,难度相当大。你知道我手下有多少技术人员吗?码一码也就二十几个。他们操作时间的概念是每分每秒,因为计算机的时间是每分每秒。电脑一打开,每一张航片在拼接,咱们城市的地貌一公里一公里地在我们手下延伸。在计算机的屏幕上看见了我们的母亲河在城市穿过,看见一条条马路,还有一座座立交桥,一幢幢高层建筑,一团团湖泊,一块块麦田……胡坷坷像是在朗诵。呼和没在意他夸张的作秀,戳着屏幕上各种颜色问,这花花绿绿都代表着什么?他显摆地讲解,像个教授在上课,语言也丰富起来。那红颜色的是绿地,蓝色的是水域,灰黄色的是建筑物。胡坷坷兴奋地解释着,在空中航拍时,大气层很厚,很难清晰地拍摄出地形。我们就采取这红外摄影技术,利用大地的热量来判断地面的情况。你看见红颜色的很多,这就说明我们城市的绿地越来越大,绿地给每个人带来新鲜空气。你还可以看见黑色水域,那就是母亲河繁衍出来的湖泊,那一片片黑色显得有些冷峻,但它给人带来一种勃勃生机。他指着边角上的一片黑色说,那是水库,面积也很大。这片水是咱们城市的生命水。
呼和忽然很认真地问,能找到我家吗?你不是说对我的一切都能测绘到吗?胡坷坷愣了一下,灿烂地笑了,在计算机里马上给调出一片楼房,他说,这就是你的家。呼和说,太小,能再清楚些吗?话音未落,在计算机的屏幕上那片楼房越来越大,几乎占满了整屏。呼和孩子般地问,能计算出多大面积吗?他又按动几下说,有480平方米。呼和顽皮地乐了。她说,还想看我家。他又不断地调整,画面越来越清晰,楼房清晰可见。呼和说,能看见我母亲吗?胡坷坷温柔地亲了她一下,知道我们做爱时为什么总拉窗帘,那就是怕我的部下看见。呼和站起来,你跟那个小费在卫生间里亲热吗?味道多不好啊?
胡坷坷愤怒了,你别这么对我好不好,我对你还要怎么支持才让你满意啊。你的职称是不是我给你解决的?为你职称我费了多大的力气你知道吗?呼和有些发慌,她不知道控制情绪的能力这么脆弱,这么轻易被击垮。呼和对胡坷坷说,好吧,我不谈这个女人,你给我调出眼科医院。胡坷坷问,看眼科医院干什么?呼和说,我要去看看那男孩子。胡坷坷急躁地说,你能不能不纠结在男孩子上,你要明白,人在空中看是很渺小的,没有颜色。呼和纳闷地问,人没有颜色吗?胡坷坷说,人没有颜色,就像蚂蚁似的。呼和倔强地说,在空中看人应该有颜色,我想应该是绿的,绿最具有生命力。胡坷坷一丝不苟地说,你那是凭借想象,不科学的。
呼和逼近对方,大声询问,你爱我吗?
胡坷坷没反应过来,有些迟疑,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呼和愤然站起来,你连爱都不敢说出口,我和你这种行尸走肉的男人有什么意思。说罢,呼和大步离开测绘院,她听到胡坷坷在后面追着喊着,可呼和丝毫没有放慢脚下的速度。她从胡坷坷的屏幕上找到一种感觉,那就是辽阔,人在高处能拓宽到这么大的视野。还有那就是家的位置,不论世界多大,家是唯一能支撑起世界的。不管怎么说,是自己给男孩子一家带来痛苦。她乘上出租车,直接奔往眼科医院。她要对男孩子说声对不起,要把自己的一只眼睛捐给男孩子,起码让他能看见父母,能看见喜欢的足球。
车上,家里的保姆打电话告诉她,你母亲又大便失禁了,弄得满床都是大便,我实在忍受不住了。呼和对保姆说,你能不能晚走一会儿,我马上回家。保姆哭了,说,我真的疯了,必须走,我一看见你母亲满床的大便我就得吐。没等呼和说话,那头挂断了电话。胡坷坷也打来电话,说,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我爱你,你回来我听你倾诉。你已经有了轻度的妄想症,你看到的都是正常的,但你把正常的想象得很龌龊。电话那头,胡坷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很少这样表白。但这一切都没阻拦呼和。走进眼科医院病房,觉得热血在沸腾,呼和为自己的举动感到骄傲,她不再害怕男孩子父母伤害她。在走廊,她碰见一位护士,护士告诉她,男孩子叫夏天。
在313病房78床。呼和走进病房,看见夏天的眼睛缠着白纱布,一声不吭地躺着。呼和问护士,夏天怎么这么老实啊?护士说,他知道自己失明后就不再说话了,跟哑巴似的一声不吭。呼和可怜地看着夏天,她走过去说,我能帮你看见足球。夏天的嘴唇骤然微微动了动。呼和说,我不骗你,还能看见你的爸爸妈妈。护士在旁边插话,许多人都对他说你说的这些话,他都听腻了。呼和激动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我要把我的一只眼睛捐给他。护士默然地看着,笑了,说,真捐就好了。呼和说,你怀疑我吗?护士说,也有人这么对夏天说,可没一个真做到。护士说完走出病房。
呼和抓住夏天的手,我真给你捐,让你能看见你喜欢看到的。
夏天突然张开口,谢谢阿姨。
呼和看到夏天蒙眼睛的白纱布潮湿了两小块,位置正是眼睛的部位。没有眼睛,也能哭泣。呼和感到人真是奇怪。正想着,感觉脑袋后面兜来一股凉风。没容她回头,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护士听到动静忙跑过来,见夏天的父亲拿着一根木棍子,脸上的表情很兴奋。旁边夏天的母亲在用手狠劲儿抠呼和的眼睛。护士奔过去,紧紧攥住夏天母亲的手,大声说着,你们要干什么!她是来捐眼睛的!
呼和感觉自己在城市的上空飞翔,身后有很多人在飞。她朝下面看去,一群群的人向她招手,人的颜色都是绿色的,和树木一个颜色。碧绿碧绿的,十分茂盛。
责任编辑 铁菁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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