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文集3-曼殊斐儿(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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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hose voice has gone forth,but eachsurvives for the melodies when eternity affirmsthe conception of an hour.……enough that he heard it once;we shallhear it by and by.曼殊斐儿,我前面说过,是病肺痨的,我见她时,正离她死不过半年,她那晚说话时,声音稍高,肺管中便如吹荻管似的呼呼作响。她每句语尾收顿时,总有些气促,颧颊间便也多添一层红润。我当时听出了她肺弱的音息,便觉得切心的难过,而同时她天才的兴奋,偏是逼迫她音度的提高,音愈高,肺嘶亦更历历,胸间的起伏亦隐约可辨,可怜!我无奈何只得将自己的声音特别的放低,希冀她也跟着放低些,果然很灵效,她也放低了不少,但不久她又似内感思想的戟刺,重复节节的高引,最后我再也不忍因为而多耗她珍贵的精力,并且也记得麦雷再三叮嘱w与s的话,就辞了出来。总计我自进房至出房——她站在房门口送我——不过二十分的时间。

    我与她所讲的话也很有意味,但大部分是她对于英国当时最风行的几个小说家的批评——例如riberea west,romer wilson,hutchingson,swinnerton等——恐怕因为一般人不稔悉,那类简约的评语不能引起相当的兴味。麦雷自己是现在英国中年的评衡家最有学有识之一人,——他去年在牛津大学讲的“the problem ofstyle”。

    安诺德(matthew arnold)以后评衡界里最重要的一部贡献——而他总常常推尊曼殊斐儿说她是评衡的天才,有言必中肯的本能。所以我此刻要把她简评的珠沫,略过不讲,很觉得有些可惜,她说她方才从瑞士回来,在那边和罗素夫妇的寓处相距颇近,常常谈起东方好处,所以她原来对于中国的景仰,更一进而为爱慕的热忱。她说她最爱读arthur wacley所翻的中国诗,她说那样的诗艺在西方真是一个woncderful revelation。她说新近amy lowell译的很使她失望,她这里又用她爱用的短句——“tha’s not the thing!”

    她问我译过没有,她再三劝我应得试试,她以为中国诗只有中国人能译得好的。

    她又问我是否也是写小说的,她又殷劝问中国顶喜欢契高夫的哪几篇,译得怎么样,此外谁最有影响。

    她问我最喜读那几家小说,哈代、康拉德,她的眉梢耸了一耸笑道——“isn"t it!we have to go back to the old mastersfor good literature there althing!”

    她问我回中国去打算怎么样,她希望我不进政治,她愤愤的说现代政治的世界,不论哪一国,只是一乱堆的残暴,和罪恶。

    后来说起她自己的著作。我说她的太是纯粹的艺术,恐怕一般人反而不认识,她说:

    “that’s just it. then of course,popularity is never the thing for us.”

    我说我以后也许有机会试翻她的小说,很愿意先得作者本人的许可。她很高兴的说她当然愿意,就怕她的著作不值得翻译的劳力。

    她盼望我早日回欧洲,将来如到瑞士再去找她,她说怎样的爱瑞士风景,琴妮湖怎样的妩媚,我那时就仿佛在湖心柔波间与她荡舟玩景:

    clear,placid leman!

    ……thy soft murmuringsounds sweet as if a sister’voice reproved.that i with stemde lights should everhave been so moved……lord byron我当时就满口的答应,说将来回欧一定到瑞士去访她。

    末了我说恐怕她已经倦了,深恨与她相见之晚,但盼望将来还有再见的机会,她送我到房门口,与我很诚挚地握别……。

    将近一月前,我得到消息说曼殊斐儿已经在法国的芳丹卜罗去世,这一篇文字,我早已想写出来,但始终为笔懒,延到如今,岂知如今却变了她的祭文!下面附的一首诗也许表现我的悲感更亲切些。

    哀曼殊斐儿我昨夜梦入幽谷,听子规在百合丛中泣血,我昨夜梦登高峰,见一颗光明泪白天坠落。

    罗马西郊有座暮园,芝徐志摩静掩着客殇的诗骸;百年后海岱士(Hades)黑辇之轮。

    又喧响于芳丹卜罗榆青之间。

    说宇宙是无情的机械,为甚明灯似的理想闪耀在前;说造化是真善美之创现,为甚五彩虹不常住天边?

    我与你虽仅一度相见——但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

    谁能信你那仙姿灵态,竟已朝露似的永别人间?

    非也!生命只是个实体的幻梦;美丽的灵魂,永承上帝的爱宠;三十年小住,只似昙花之偶现,泪花里我想见你笑归仙宫。

    你记否伦敦约言,曼殊斐儿!

    今夏再见于琴妮湖之边;琴妮湖永抱着白朗矶的雪影,此日我怅望云天,泪下点点!

    我当年初临生命的消息,梦觉似的骤感恋爱之庄严;生命的觉悟是爱之成年,我今又因死而感生与恋之涯沿!

    因情是掼不破的纯晶,爱是实现生命之唯一途径;死是座伟秘的洪炉,此中凝炼万象所从来之神明。

    我哀思焉能电花似的飞聘,感动你在天日遥远的灵魂?

    我洒泪向风中遥送,问何时能戡破生死之门?

    在深秋落叶缓缓告别蓝天,卧在大地的依恋里,在静夜蓦然看到自己蓝幽幽的双眼已镀上一层灰蒙色的愕然中,在向前匆忙赶去停下来喘息的疲惫时分,在斑驳的灰色城墙前,我千万次的问自己,活着是为什么?我也千万次地回答,为了美的存在。是的,就是为了美。美是无法抗拒的生的要义,美是生命的依托,美是人类不死的精灵。

    徐志摩早以用他短暂的一生这样回答过。我不是在抄袭答案,这是挡不住的诱惑,是别无选择,是生命主题的对应,是超越时空的共鸣,因此,在一个灰蒙蒙的黄昏,夜色苍茫恰似英伦三岛不散的浓雾缠绕的时分。我将视线从窗外移到了手中的书页上,那是徐志摩的《曼殊斐儿》。

    读《曼殊斐儿》不同于读《再别康桥》和《雪花的快乐》。在清晨阳光抚摸含苞的百合花时,在你仰卧草地听鸽哨忽地响过蓝天时,当漫山的枫叶把你的面颊映得绯红时,你不要去读《曼殊斐儿》。只有在没有艳丽晚霞的暮色里,在静夜里理查德的《淡紫色的海面》回旋在耳畔,或是玫瑰上的夜露在清冷的月光里滴落时,才适合去捧着《曼殊斐儿》。

    曼殊斐儿周身裹着轻纱白雾,在雾气的回绕里,她已幻化为一个流动的雕象,那是令人眩晕震颤的美,一个美的精灵。

    徐志摩说,美是人生最可珍的产业,是进入天堂的秘钥。我们双手空空来到人间,当我们滑进坟墓的时辰,金钱和功名象一缕轻烟散得无踪无影,唯有曾创造的、不经意中酿成的美不死在人间。

    曼殊斐儿的美是徐志摩产业的重要部分,是他内府宝藏耀眼的光芒。因着曼殊斐儿的美,徐志摩也给我们留下了一篇弥足珍藏的美文。人的美和文的美引诱我们开始爬上美的山颠。

    山的底坐。最深入的悲观派诗人理巴第(Leopardi)探海似的智力虽则把人间种种事物虚幻的外象——褫夺连宗教都剥成了个赤裸的梦,他却没有力量来否认美。

    山腰景区。之一,雨中惊问行人,找到彭德街第十号。之二,记述麦雷,曼殊斐儿的伴侣与她的相伴相依。之三,曼殊斐尔像夏夜榆林中的娟乌唱到血枯音嘶,为她不再存留的人间增几分美。之四,粗野的女文学家、夏娃变异的后代蔟拥着冰清玉洁的曼殊斐儿。

    峰回路转。之一,郁金香亭亭立在眼前,她不是曼殊斐儿。之二,曼殊斐儿病弱不下楼,作者只得告辞。

    峰顶。曼殊斐儿默默地出现了。山雾撩绕,白云相依;露珠点点,霞光凄迷。

    那是“整体的美,完全的美,不能分析的美,可感不可说的美,你仿佛直接无碍的领会了造作最高明的意志,你在最伟大深刻的干刺中经验了无限的欢喜,在更大的人格中解化了你的性灵”。

    不经意间,徐志摩营造了一座引人入胜、巧夺天工的山,爬上去就是一段美的历程。不要说曼殊斐儿还藏在山顶。

    让我们走回平地,回首遥看。此时,“子规在百合丛中泣血,光明泪自天缀落”。可在曼殊斐儿闪现的刹那,我们已摄下她的精灵。任凭时间的潮水冲刷,她不朽的歌永在我们的心底轻吟。

    常在夜半时分,心底回旋一串凄惋的音符,将似乎沉睡百年的深情唤出,我披衣坐起。曼殊斐儿已化作我壁上的一幅油画,我在她迷蒙的肖象前站立。怅望无边的黑夜,遥想当年她给徐志摩那二十分不死的时间,和她倾刻在人世肉身的不见,我不禁泪下点点。

    曼殊斐儿,我已融化在你的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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