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殿前还有一片开阔的马球场，从前也是宫里热闹的活动场所。只不过当今圣上陈间不好马球，所以这里就渐渐荒废。
但是这一晚，陈间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这里，还临时把一场夜宴安排在了此处。
只可惜，偌大的宫城里不知道有几个人有饮宴的心情。
许太后昨夜刚刚受了惊吓，尚在平复之中；往日最受宠爱的德妃娘娘突然被打入了冷宫；这让其余几个平日没什么存在感的妃嫔更加噤若寒蝉。
不过酒宴开始之后，笙歌漫舞相伴，气氛也就渐渐似模似样起来。
因为清仁法师的缘故，酒是素酒，菜也是以素菜为主。
陈间不时与清仁法师举杯，和陈阗谈笑几句，看起来随意而又闲适。许太后一贯的端严威仪，清仁法师则一派不染尘烟，只有陈阗的神情里带着掩不住的强颜欢笑。
李旷随侍在陈间近前，紫毫流转，纪录着圣上的一言一行。
“母亲，尝尝这道落苏酿。”陈间忽然指着一道菜向许太后推荐道。
许太后脸色一沉。
服侍的宫女并没有看到她的神情变化，按照陈间的指示为太后布菜。
陈间目光灼灼地望着许太后，道：“怎么，母亲不尝尝看吗？”
许太后依然没有动筷子。
沉郁尴尬的气氛一时间蔓延开来，终于被陈间和许太后近前的几个人都感受到了。
“怎么会有这道菜！”正站在下首靠近门边的老嬷嬷一怔，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句话模糊难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老嬷嬷正无言地看着高居上首尊位的皇上和太后，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除了一个小宫女……正是之前被嬷嬷拎进来那个眼神灵动的女孩子。
此刻她正在贤妃叶宛的身边服侍，似乎听到了嬷嬷的自言自语，她不禁抬头看了一眼那道正陷入尴尬的菜肴。
落苏酿？
不就是肉馅蒸茄子？哦当然，是做得更精致丰富些的肉馅蒸茄子。
原来在这个时空，茄子叫做落苏哦！
小宫女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望着僵持中的太后和皇上。如果此时陈间注意到这双如同星辰一般闪亮的眸子，说不定会一下子认出这双眼睛，那是属于那个叫做方清欢的女孩子才有的眼神啊！
这个小宫女，或者再早一些，她还是个不起眼的小书童……的确就是随着李旷偷偷混进宫中的方清欢。
忽然方清欢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地拉了拉，她低头一看，叶宛正悄悄拉着她：“不要盯着皇上看，会被罚的！”她低声提醒方清欢。
这个可爱的姑娘，还是和当初在春雨殿太后寿辰时一样的好心啊！
方清欢连忙低头，悄声对叶宛道谢。
那一端，许太后已经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谢陛下的关切，但是我一直不喜欢落苏的味道，不吃也罢。”
陈间这次却意外地却不依不饶：“朕倒是有些好奇，母亲为何不喜欢落苏的味道？”
许太后不吃落苏，这是宫里稍微呆得久一些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长宁宫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落苏入菜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今天的夜宴会出现落苏酿，真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陈间的话却还没说完：“我曾听人说，当年父皇每次饮宴必定会有这道菜，那是似乎母亲还是挺喜欢的啊？”
听到这句话，许太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本来有些恼怒的神情也已经散去，脸上有回复了威仪。她缓缓伸出手，一旁的宫女连忙地上温热的帕子。许太后轻轻擦了擦手，把帕子丢在了桌上，才缓缓开口：“既然陛下问起这事儿啊，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先帝每次饮宴都会有这道菜倒是真的，不过并不是先帝有多喜爱这道菜，真正爱吃落苏酿的，是你娘，程雪见啊！”
程雪见。
这三个字响起，方清欢几乎能够听到偌大的宫殿中不知多少人在心底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当然也有一些年纪甚轻的人露出了些许的茫然。
陈间的脸上如同笼罩了一层寒霜，嘴角却还是带着一丝笑意，这笑容在他脸上看起来说不出的讥诮。
“原来母亲还记得我娘。”
许太后轻轻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才道：“你一定要提起，我又怎么能够不记得？当年你娘最爱吃这道落苏酿，据说还是从小一直都有的习惯。”
程妃娘娘的童年，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而是终日随着母亲沿街乞讨度日，是一个真正的乞丐。也许不知何时尝到了一次落苏酿，从此就怎么也忘不了儿时的味道，即使贵为皇妃也改不掉。
陈间笑：“也许不是改不掉，而是不愿意改。不忘记自己的来路，不丢失本心，这何尝不是一个人的好处？”
“陛下说的是。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这简单的一道落苏酿还藏着这样的往事。”清仁法师忽然插口说道。
“可惜法师不能品尝一下这道菜，要知道有些事必须自己躬行，有些人必须要自己去照看。”陈间似乎意有所指。
许太后和清仁法师竟然一瞬间都变了脸色。
陈间继续说道：“当年为我娘做菜的厨娘在我娘去世之后不久也死了，这道菜在宫里也越来越少见到啦！这几年更是近乎绝迹，母亲，您不觉得可惜吗？”
许太后冷冷地说道：“有什么可惜？不吃这道菜自然还有别的菜。”
“可是再没有哪一道菜能吃出这道落苏酿的效果了，对不对，母亲？”陈间忽然提高了声音，利刃一般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直视着许太后，一字一句地问道：“再也吃不出那种，让人数年中缠绵病榻，最终病入膏肓，吐血而亡的效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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