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切都寂然无声，只有初夏的夜风透过窗纱，轻轻拂动着床帐。
方清欢一动不动。
连呼吸都还是如同沉睡中一样缓慢而悠长。
又一阵清风拂过的时候，方清欢的身影忽然好像也随风化作了一股轻雾，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飘出了床帐，一道寒光直扑窗口！
断灭！
寒意逼人的匕首突然划向面门，让那悄悄潜入的黑衣人也是一惊，但他的应变也极快，身体突然后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一只手轻巧地格住方清欢的手臂，低声叫道：“是我，不要打脸嘛！”
方清欢扑哧一笑，收起了匕首。
在出手的一刹那她就认出了这个半夜摸进她卧房的人是谁。
霍玉。
“你这样悄悄摸进来，我很难不出手啊！”方清欢有些无奈。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嘛！”霍玉笑了。
这一晚的月光并不怎么好，不过方清欢和霍玉都是常在夜晚出没的人，从小训练出的惊人目力让他们却还是能够看见彼此的神情。看到霍玉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睛闪亮闪亮的仿佛落了两颗星星，方清欢在心中忽然叹了一口气。
这么漂亮的少年半夜摸进哪个女孩子的房间，都很难被打被骂吧！
值夜的丫鬟早被撤掉了，方清欢顺手倒了一杯凉透了的茶递给霍玉，转身坐了下来。
“你最近睡得都这么不好？”霍玉手中握着茶杯，不放下，也不喝茶。
“是。我不知道师傅会不会再派人来，只能自己警醒些。”方清欢想了想，又说道：“我不是因为被退婚而睡不好。”
“我知道。”霍玉又笑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这是霍玉今夜第二次说这句话。
想见你，于是夤夜来见。
这甚至不是暗示，是明明白白的热情。
方清欢重生一世，哪里会不懂。
“下个月我就要去碧霞观了。”方清欢想了想，指出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知道。”霍玉还是笑，只是声音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是……什么呢？毕竟夜色深沉、人语声悄，她看得不甚清楚，听得也不够明白。
“那这段日子可要多做些有意思的事情呢！明天我带你去玩好不好？”霍玉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道。
“嗯？你带我？玩什么？”方清欢一愣。
除了顾湘之，没人知道他和她是相识的，况且一个刚刚被退了婚的闺阁女子和名满京城的卫国公世子出去玩？怎么玩？
“咦……不算是明天了呢！是今天今天！吃过早饭我在琵琶门外五里的茶肆等你。”他嘻嘻一笑，就当她已经答应了。
这样也行？
方清欢瞪圆了眼睛，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这神情看起来很可爱。
霍玉有些踌躇，他觉得不能再看下去了，可还是忍不住仔细看着她。他这才注意到这女孩子只穿了一件里衣，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上，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那我走了！”他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去。
来得随性，走得利落。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向清亮好听的声音现在听起来有些发闷。
方清欢没有细想，只是微笑着轻轻推开了窗。
“世子爷，不好意思，还是得麻烦您翻窗。”
霍玉也笑了……谁叫他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不过霍玉似乎经常做这些事的样子，翻窗入户倒是熟稔得很。
他一跃而出，却并不马上离去，而是回过头趴在窗台上看着她。
“我和十三在周围也安排了人，你……不用太担心，好好再睡一会吧！”
“谢谢你！”方清欢并没有指出是霍玉扰人清梦的行为在先，而是很认真地道谢。
“那我走了。”他又看了看她，才身形起落，消失在夜色里。
方清欢轻轻关上窗，望着窗台上的兰花若有所思。
虽然夜里睡得不好，但清早起来的方清欢还是神采奕奕。
年轻就是好啊！看着镜中那张属于十五岁少女的明丽脸庞，方清欢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
于是就更加不想浪费时间了！
方清欢让水仙把头发梳成双辫，也不戴头饰，又挑了一套利落的赭红窄袖衫裤。水仙便知道小姐今天是要出门，也不怠慢，不一会儿就安排好了早膳。
自从靖远候府退婚之后，方夫人就嘱了方清欢不必晨昏定省，又让水仙平日里多陪着她出门散心。于是看到小姐在家里闷了几天之后终于肯出门了，水仙倒是松了一口气。
吃过早饭，方清欢也没叫人准备马车，只戴了一顶帷帽便和水仙一路往闹市步行而去。
方清欢本来就计划着今天要出门一趟。
她要把信送出去。
给师傅的信。
碧霞观那夜的事情结束得悄无声息，师傅派来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后续的动作，只是任由方清欢离去了。
但是方清欢却觉得不对劲。
这并不像是师傅会做的事……不是因为师傅任由她逃走没有追杀，而是因为那个黑衣人拿出的天香蛊。
方清欢不敢说足够了解师傅，事实上这五年中师傅除了训练她和沈眉，从来没有和她们两个多说什么。但方清欢却本能地知道师傅从来没有想过将她和沈眉变成两个被蛊毒控制的傀儡……师傅要的是两个各有所长并且能够杀伐决断的女子！至于到底想让她和沈眉去完成什么，师傅似乎一直有所计划。
这短短的一个月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会让师傅突然改变了酝酿五年的计划呢？
方清欢决定试探一下。
于是她写了一封信给师傅，用的依然是从前传递讯息的途径。
在信中方清欢讲了瑶河春宴御前抚琴，讲了长宁宫中太后的召见，也讲了皇上亲口同意让她出家到碧霞观，甚至还讲到了皇上提过选妃的事……在信的结尾，她只问了一个问题：师姐沈眉，何时入京？
方清欢清楚地知道，这些年师傅一手培养出来的绣工冠绝天下的沈眉，温婉秀丽风华卓绝的沈眉……她怎么可能一辈子呆在栖云山上呢？
可是这些年来，任何疑问方清欢和沈眉从来都不会直接去问师傅，因为她俩早就明白对于这些问题，师傅会给她们的只有各种惩戒，比如断肠草，比如跳悬崖，却从来不会给她们答案。但这一次，方清欢就在信里，无比直接地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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