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栏院。
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虽是烟花之地却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光顾的地方。
映在池水中的灯火更显得流光溢彩，池塘边，回廊上，不时有娇声轻笑，媚语如丝。高楼之上更是琴瑟之声轻扬，觥筹交错不断。
而在玉栏院最奢华最舒适的庭院里，却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
一个月白碎花家常襦裙的女子静静地坐在窗前，不施粉黛的小脸上更显得眉目如画，清丽动人。
玉栏院头牌姑娘薛好儿！
在这笙歌彻夜，只嫌漏刻短的玉栏院里，她就那样沉默的坐在自己的房里，安静得如同不存在。
那张总是千娇百媚的小脸儿此刻的神情却温婉端庄，看到榻上的男子酒杯空了，她便轻巧地起身，默默斟满，便再次安安静静地退到了一旁。
“延瑾，那女子我已经见过了。的确是藏头遮面，但主意倒是不错。”说话的人像他的声音一样，温润如玉，不带一丝烟火气，正是顾湘之。
那个被称呼为延瑾的年轻人一挑眉，笑道：“连你都打不过，看来是个很神秘的高手啊！”
他随意地靠在榻上，并不在意自己正衣衫不整，半敞的衣襟露出了结实的胸膛，小麦色的肌肤在灯光下更显得莹莹发亮。清俊的眉眼，明亮的眼神，赫然正是方清欢在伏牛山，在瑶河畔遇过的那个年轻人。
薛好儿就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卫国公世子霍玉，字延瑾。
认识世子爷整整一年了呢！一年前正是薛好儿即将梳拢之时，玉栏院本就是达官显贵才能踏足的地方，当时宋大家更是广邀豪客，恰巧被世子爷知道了。他不知为何竟然有兴趣插手此事，还说服了宋大家由他全权操办。于是薛好儿琴棋书画艺冠京都的名声在那年的瑶河春宴达到了顶点，十万两银子买薛好儿一曲倾城，更是成了前无古人的传奇。
京城中人以见薛好儿一面为荣，可是……可是他的眼里……从未有过她吧。
她至今记得第一次被宋大家带到世子爷面前的时候，他那令人目眩的风仪；记得他暴打林三公子时的狠戾张狂；而听她弹琴与她共饮的时候，他常常很沉默……甚至有些哀伤？现在和朋友在一起，他又是洒脱率真的。
是的，弹琴，喝酒。
自从林三公子被霍玉打了一顿之后，京城人都以为玉栏院头牌姑娘薛好儿是卫国公世子的禁脔，可谁又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弹弹琴，喝喝酒，而已。
她看得出，他只是想静一静，想歇一歇。而她的安静的陪伴，对他来说刚刚好。
只是……陪伴吗？
想到这里，薛好儿的脸上有片刻的怅然。
“好儿，帮我换一壶茶吧。”霍玉的声音淡然有礼。
这是要她回避呢！聪明如薛好儿立刻明白了霍玉的意思。这一年来，正是因为她的乖巧懂事，世子爷才会常常在这里逗留啊。
薛好儿回过神来，含笑应了一声，捧着茶壶离开了房间。
目送薛好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霍玉的目光落回到顾湘之身上，眼神中带着疑问。
“并不是打不过，只是那姑娘练的是杀人的功夫，而我并不希望她有什么损伤。”顾湘之的声音一如往常，却是严谨地反驳了霍玉刚刚的话。
“哦？能让你顾十三这么感兴趣的人，我都想见见了！”霍玉饶有兴致地看着顾湘之。
灯光下的顾湘之皮肤莹白如玉，细长的眼，中有流光，微微上翘的眼角似乎总是带着些许的笑意，神情淡然，气度优雅。
“她始终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我看她未必肯见你。”顾湘之摇头。
看着顾湘之的神情，不知怎的，霍玉忽然想起了那个弹琴的姑娘，他相信自己那天夜里遇到的蒙面女子也是她，因为那双眼睛，他相信自己不会认错……可惜她不会说话。
“还有我们查不出来的人？”霍玉长眉一挑，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沿。
“查当然可以，只是我认为暂时没有必要。”
霍玉眯着眼想了想，便同意了顾湘之的看法。
既然她只为赚钱，那么就先赚这一笔，毕竟这是京城，她很难变出什么花样。
顾湘之把方清欢的计划详细讲给霍玉，霍玉听着听着也有些动容。“的确是个好主意，可是只卖了个主意给我们，她就想抽三成，很有底气啊！”
顾湘之笑了笑，道：“她似乎不是很怕我们赖账！”
霍玉也哈哈大笑道：“所谓艺高人胆大，她有底气是因为你的确打不过她！”
顾湘之再次反驳：“如果真打，也不一定打不过，但一定会有人重伤。这个结果我想你也未必乐见。”
西川坊。
这一日，孟掌柜晚饭吃得特别快，饭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休息，而是依然在灯下忙得团团转。工房之中，雕版的匠人、店铺的伙计都在灯火通明中忙碌地赶工。
这时间真是太紧张了啊！那位藏头遮面的唐小姐，说得那么轻松，我们就得跑断腿啊！不过既然公子说这是笔好生意，那就是好生意！
孟掌柜想到这儿，笑眯眯地拍手道：“有劳大家啦！等忙完这几天我请大家喝酒！”
有老师傅笑道：“光喝酒哪成啊！要有红包啊！”
孟掌柜哈哈一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大伙儿嬉笑一阵，继续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灯光下印好的纸张散落在一旁，上面隐约可以看到几个字……《京都士子录》。
而在京城边缘的一处宅院里，顾湘之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抖了抖墨迹未干的字迹，细长的凤眼中微微有笑意。
“琼林榜”
他想起那个不肯露脸的唐姑娘，用死板板的不带有感情的语调淡淡地说着：“这看似是一场为京城的年轻男子论资排定的雅事，君子六艺与风姿仪容都在论定的范畴之内……实则却是一场金钱游戏。”
不错，正是一场金钱游戏！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京城的士子身不由己地拖入一个复杂混沌的名利场，真不是君子所为啊！
不过他是江湖人，本来就不在意这些。
不知那个女孩子小小年纪是怎么想出这么个主意，但这一来就算京城的士子们表面上不在意，怕是那些正当怀春年纪的富家少女却无法淡定了。
春风入窗来，吹得案上的纸张翻动沙沙作响，顾湘之袍袖一挥，案头的那扇窗便轻轻地合上了。他熄灭了灯火，转身退出了书房，嘴角的笑容却始终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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