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照他的指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第二天早晨,舢舨也洗净了,旗子也挂上了,一切都弄妥当了,只等他的客人到来。然而后来,只有我主人一个来到船上,他的客人因为突然有事,改日再来,让我、那个摩尔人和那个小孩像往常一样出去替他捕点鱼,他的朋友当晚要到他家吃晚饭。并且命令我,一捕到鱼就送到他家里去。这些事,我都准备一一照办。
这时候,我那想获得自由的老念头突然又出现在脑海里,因为我发现这只小船现在可以由我支配了。于是,主人一走,我就着手准备起来。这次准备的不是捕鱼的事务,而是航行的事宜。虽然我不知道,也没考虑好要把船开到什么地方去,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我的第一步是找个借口,假称我们不应该擅自吃主人的面包,叫那个摩尔人弄些粮食到船上来。他说这话不错,于是弄来一大筐本地饼干和三罐淡水。我知道主人装酒瓶的箱子放在什么地方,这些东西显然是从英国人手里抢来的。我趁摩尔人上岸的时候,把它搬到船上,放到一个适当的地方,使它看起来仿佛原来就在那里。同时我又搬了六十多磅蜜蜡到船上,又弄了一包线、一把斧子、一把锯子、一把锤子,这些东西后来对我非常有用,尤其是蜜蜡,可以当蜡烛用。接着我又想出另一个花招,也让他上了圈套。他叫伊斯米尔,但是人们都叫他摩雷。我对他说:“摩雷,主人的枪现在都在这个舢舨上,你能弄一点火药和散弹来吗?我们也许可以打些水鸟呢。我知道他的火药都藏在大船上。”他说:“好,我去弄点来。”于是他又拿来了一个大皮袋,里面装了一磅半以上的火药。另外还拿来一个大皮袋,里面装着五六磅鸟枪弹和一些子弹。同时我又在舱里找到了主人以前放的火药。我腾空了一个酒瓶,把火药装到里面。一切准备停当后,我们便驾船出港捕鱼了。港口的堡垒因为早已知道我们是谁,也不来注意我们,我们出港不到一海里,就下了帆,准备捕鱼。不料这时风向是东北偏北,正与我的愿望相反。如果刮南风,我就有把握开到西班牙海岸,至少也可以开到加第斯海湾。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心不管风向如何都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其它的事就听天由命吧。
我们捕了一会儿鱼,什么也没有捕着。因为即使有鱼上钩,我也不把它钓起来,以免让那摩尔人看见。于是我便对摩尔人说:“这样下去可不行,我们不能向主人交差,我们得走远点。”他觉得这样做不妨,也就同意了。他在船头扯起船帆,我掌着舵,让船一直驶出近一海里以外才停住,假装要捕鱼。我把舵交给那个小孩,走到船头摩尔人身边,做出要在他身后找东西的样子,冷不防把他往海里一推。他很识水性,一下子就浮出海面。他大声向我嚷着,求我让他上来,说情愿随我走到天涯海角。他追着船游得很快,眼看就要赶上来了。当时风很小,船走得很慢。我走进船舱,拿出一支鸟枪,我用枪对着他说只要他听话,我决不会伤害他。我说:“你的水性很好,一定可以游到岸上去,再说今天海上风平浪静,老老实实地往岸上游,我是不会伤害你的。但是你如果一定要靠近我的船,我就打碎你的脑袋。我决心要获得自由了。”于是,他便转过身向岸上游去,我确信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游到岸上。
我本来可以留下摩尔人而把小孩淹死的,但是我不敢信任他。他走之后,我便对小孩——他叫佐立——说:“佐立,如果你忠于我,我会使你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如果你不对天发誓,表示对我没有二心,我就把你也扔到海里去。”那孩子对我笑了笑,发誓说他愿意忠于我,随我走到天涯海角。他说话时那种天真无邪的神情使我没法儿不信任他。
当我的船还在游着泳的摩尔人的视线之内时,我让船逆向径直向大海里驶去,目的是让他们以为我是驶向直布罗陀海峡(事实上任何有头脑的人都会这样做的)。谁也不会想到我们会驶向南方野蛮人出没的海岸,那边全是黑人部落,他们的独木舟就会把我们包围起来,只要我们一上岸就杀了我们。总之,我们会被野兽或是更无情的野人吃掉。
可是,将近黄昏时,我就改变了方向。让船向东南偏东驶去,以便沿着海岸航行。这时风势极好,海面也平静,照这样航行下去,我相信到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再见到陆地时,我们已经在萨累以南一百五十海里以外,远离摩洛哥皇帝的领土,也不在任何国王的领地内,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人烟。
可是,我已经被摩尔人吓破了胆,生怕再落到他们手里,加上风势又顺,于是既不靠岸,也不下锚,一口气竟走了五天。这时风势渐渐转为南风了,我估摸着即使他们派了船在追我,这时也要罢手了,于是便大着胆子靠了岸,在一条小河口抛了锚。至于在什么地方,处于什么纬度,位于什么国家,停在什么河道上,我们一概不知。这时四周看不到一个人,我也不愿意看到什么人,现在需要的只是淡水。我们在傍晚驶入了河口,决定等天一黑就游到岸上去,看看岸上的情况。但天刚黑,我们便听到各种野兽的狂吠、咆哮、呼啸,把那可怜的孩子吓得半死,哀求我等天亮再上岸去。我说:“好吧,佐立,我不去就是了,不过,说不定到了白天就要碰见人,他们对我们也许像狮子一样凶哩。”佐立笑着说:“那样,我们可以用枪打他们,把他们打跑。”我见佐立这样高兴,心里很满意,于是从主人的酒箱里倒了点酒给他喝,让他壮壮胆。我觉得佐立的建议有道理,就同意了。我们下了锚,静静地躺了一整夜。事实上,我们整夜都没合眼。因为两三小时后,便有一大群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巨大的野兽跑到海边来,在水里打滚、洗澡、消暑,它们那种狂呼怒吼,真是吓人,我从来没有听见过。
佐立吓坏了,我也害怕得要命。尤其使我们害怕的是,我们听见有一只巨兽向我们的船游过来,我们看不见它,但是从它击水的声音可以听出它是一只硕大而凶猛的野兽。佐立说是只狮子,我想也是的,佐立哭叫着要我起锚开船。“不用,佐立,我们可以把锚链系上浮筒,放得长长的,把船向海里移移。它们不会跟我们游得太远的。”我话音未落,就见那东西已经离船不到两桨来远了。我立即走到舱里,拿起枪照它放了一枪,那猛兽立刻调转身子向岸上游去了。
枪声一响,那些野兽便漫山遍野地狂呼怒吼起来,那可怕的情形,简直难以描述,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它们从来没有听见过枪声的缘故。这使我不能不相信,不仅晚上不能上岸,白天怎么上岸也是个问题。如果我们落到野人手里,无异于落入狮子和老虎口里。至少我们对这两种危险都是害怕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要上岸去弄一点淡水来,因为船上连一品脱水都没有了。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时候上岸,到哪儿去弄淡水。佐立说,如果我让他带一个罐子上岸,他可以看看哪里有水,如果有,就弄点回来。我问他为什么是他去,而不是我去,让他守在船上呢。他的回答情深义切,使我从此喜欢上了他。他说:“如果野人来了,他们吃掉我,你可以逃走。”我说:“我们两人一起去吧,佐立,如果有野人来,我们就把他们打死,我们谁也不让他们吃掉。”我给佐立拿了一块干面包,又从前面提到过的酒箱里倒了一杯酒给他,然后把船向岸上适当地靠近了一些,便一齐涉水上岸,除了枪支和两个盛水的罐子外,什么都没带。
因为担心野人的独木舟顺流而下,我不敢走得离船太远。可那孩子看见一英里外有一块低地,就信步向那边走去。不一会儿,只见他飞也似的向我跑来,我以为有野人在追他,或是被什么野兽给吓着了,急忙迎上去帮他。可是当我走近他时,却看见他肩上背着个什么东西,像只野兔,只是皮色不同,而且腿也比较长,原来是他打死的野味。我们都很高兴,因为这东西的肉一定很好吃。更令人高兴的是佐立告诉我他已经找到了淡水,并且没有见到野人。
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用不着大费周折去找水。只要沿着小河向上走一点点,潮水一退,就可以找到淡水。即使是涨潮的时候,海水也上溯不了多远。于是我们把所有的罐子都盛得满满的,又把杀了的野兔吃了,准备继续前进。在那一带,我们始终没有发现人类的痕迹。
以前我曾来过这片海岸,所以很清楚加那利群岛和佛得角群岛都离此不远。然而由于我们既没有仪器可以测量出我们这时所在的纬度,又不知道或是记得这些群岛是在什么纬度,当然就不知道该往哪儿航行,也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离开海岸驶向海岛。不然的话,我会很容易找到这些海岛。我现在惟一的希望是继续沿着海岸航行,一直走到有英国人做生意的地方,只要能遇到来往的商船,我们就会被救起带走的。
我估计,我们所处的地区一定是在摩洛哥帝国和黑人国家之间。这一带荒凉无人,只有野兽。黑人因惧怕摩尔人而放弃了这个地区,向南迁移。摩尔人由于这里的荒芜,不愿在此居住。另外,使得这两个民族都舍弃了这块地方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盘踞着无数的猛虎、狮子、豹子和其它猛兽。摩尔人只把这儿当狩猎的地方,每次来,都像开来一支军队,至少有两三千人。真的,我们沿着海岸航行了差不多一百多海里,白天看到的是一片荒芜,杳无人烟,夜晚听到的只有野兽此起彼伏的咆哮。
有一两次,在白天,我仿佛远远看到了加那利群岛上泰尼利夫山的山顶,很想冒险驶过去,但是试了两次,结果都被逆风吹了回来,而且海上的风浪很大,小船也走不了。因此,我决定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沿着海岸行驶。
离开了那个地方之后,我们有好几次不得不上岸取淡水。特别是有一次,大清早,我们来到一个小岬角,抛了锚。这时正好涨潮,我们想等潮水上来以后,再往里驶。佐立的眼睛比我尖,突然低声叫我,让我把船开得离岸远点。他说:“你看那边有一个可怕的怪物在小山下睡觉哩。”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只大狮子躺在岸上的山影下。我说:“佐立,你上岸去把它打死吧。”佐立显出很害怕的样子说:“我去打死它?它会一口把我吃掉的。”于是我不再说什么,只叫他不要动。我把最大的一支枪拿到手里,装上大量火药,又装了两颗大子弹,放在一边。然后又把第二支枪装上两颗子弹,再把第三支枪装上五颗小子弹。我拿起第一支枪,尽力瞄得准准的,对着狮子的头开了一枪,它正用一只前腿挡着鼻子躺着,子弹打过去,正打在它膝头上,把腿骨打断了,它猛然惊起,先是大声咆哮,等发觉腿已经断了,又跌倒在地,接着又用三条腿站起来,发出恐怖的吼叫声。我见没打中它的头,不由吃了一惊。这时那狮子似乎想要跑开,我急忙拿起第二支枪,对准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只见它颓然倒下,轻轻吼了一声,一个劲儿在那里挣扎。这时候佐立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要求我允许他上岸。我说:“好,去吧。”于是他便跳到水里,一只手举着支短枪,一只手划着水,走到那东西的跟前,把枪口放在它耳朵边,向它的头部又开了一枪,结果了这只怪兽的性命。
这件事,对我们,只能算作一种消遣,因为狮子肉不能吃。为了这么个无用的东西耗费了三份火药和弹丸,太不划算,为此我有点后悔。可是佐立说他一定要从它身上弄点东西下来,于是他走上船来,叫我把斧子给他。我说:“干什么,佐立?”他说:“我要砍下它的头。”可是他却没能砍下狮子的头,只砍下狮子的一只脚带回来。那只脚大得令人称奇。
我心想,狮皮也许对我们有用,便决定想办法把它剥下来。佐立和我便跑过去剥皮。佐立干这个比我高明得多,我是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我们足足花了一整天的工夫才把它剥下来。我们把皮晾在舱顶上,不到两天就完全晒干了。后来我便垫着它睡觉。
这次停船之后,我们一连向南行驶了十多天,我们的粮食渐渐减少,只好省着吃。除了不得已要取淡水,我们很少靠岸。我的计划是要把船驶到非洲海岸的冈比亚河或赛内加尔河,即驶到佛得海角一带,希望能在那里遇到欧洲商船。万一遇不到,我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只有去找找那些群岛,或是死在黑人手里了。我知道所有驶往几内亚、巴西或者东印度群岛的欧洲商船,都得从这个海角或这些群岛经过。总之,我把我整个命运都押在这惟一的机会上了,如果碰不到商船,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抱着这种决心走了十天,就看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有两三个地方,在我们的船驶过时,可以看见一些人站在岸上望着我们。他们都是黑黑的、一丝不挂。有一次,我很想上岸接近他们,但佐立却劝阻我说:“不要去,不要去。”不过我还是把船靠近岸边,以便和他们说话。他们也沿着海岸跟着我们的船跑了一程。我注意到他们手里并没有武器,只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长竿。佐立说,这是一种镖枪,他们可以把它掷得又远又准。所以,我们只好离得远远的,尽量用手势和他们交谈。我特别做出向他们要食物的手势。他们让我们把船停下,表示要替我们取些肉来。于是我落了顶帆,把船停了下来。这时他们当中有两个人向村子跑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又跑了回来,带来两块干肉和一些谷类。这些大概都是他们的土产品,但我们却都认不出是什么东西。我们很想要这些食物,但怎么把它们拿来却成了问题,因为我们不敢靠近他们,他们也同样害怕我们。最后他们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把东西放在岸上,远远地躲开,等我们把东西拿上船后,再走近我们。
我们打手势向他们表示感谢,因为我们拿不出东西来答谢他们。这时正好来了一个机会,让我们大大地还了他们的情。正在这时,突然有两只巨兽从山上冲到海边,看那样子,仿佛是一只怪兽正在追逐另一只。它们究竟是雌雄相逐,是戏耍,还是相斗,我们也弄不清楚。同时我们也不清楚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呢,还是偶尔发生的事。不过照情形来看,我觉得还是后者的成分居多。因为,第一,这些凶猛的兽类白天一般不出现;第二,我们看见那些黑人,尤其是女人们,这时非常害怕。除了那个拿镖枪的人之外,其余的都逃开了。可是那两只巨兽跑到水边,并没有去袭击那些黑人。而是一齐跳到海里,游来游去,好像在嬉戏。后来,出乎我的意料,有一只竟跑到我们船跟前来了。幸好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把枪装上了弹药,又叫佐立把另外两支枪也装好了弹药。等那巨兽走到射程以内,我一枪打去,正击中它的头部。巨兽立刻沉了下去,但马上又浮了起来,在水中上下翻腾,仿佛在做垂死挣扎,事实上也是如此。它拼命往岸上游,但因为受的是致命伤,又被海水窒息,还没有游到岸上就死了。
那些可怜的黑人听见枪声,又看见了枪里发出的火光,吓得惊慌失措,其神情难以形容。有几个甚至吓得半死,一下子瘫在地上。后来他们看见那怪兽已死,而且沉到水里去了,又见我向他们招手,叫他们到海边来,这才壮起胆子,到海边来搜寻那死兽。我根据海水中的血迹找到了死兽,又拿绳子把它套住,把绳头递给那些黑人,叫他们去拖。他们把它拖到岸上,发现竟是一只很奇特的豹,满身黑斑,非常美丽。黑人们一齐举起手来,表示他们的钦佩。他们想不出我是用什么把它打死的。
另外一只怪兽,由于受到火光和枪声的惊吓,早已游到岸上,一溜烟跑回山里去了。我离它很远,也看不清到底是只什么东西。我很快就看出那些黑人有要吃那豹子肉的意思,因此很乐意把它作为人情送给他们。当我向他们打手势,表示他们可以把豹子拿去时,他们都非常感激。他们立刻动起手来,没有刀,他们用一块削薄了的木片,一会儿就把豹皮剥了下来,真比我们用刀还要顺当。他们送了一些肉给我们,我不要,打手势表示肉全部送给他们,不过想要那张豹皮,他们立刻痛快地给了我。他们又弄了许多粮食给我,虽然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我还是接受了。接着我又打手势,向他们要水,拿出一只罐子,把它口朝下翻过来,表示里面已经空了,希望把它装满。他们立刻通知他们的同伴,很快便有两个女人抬来了一只很大的泥缸(我猜,这泥缸大概是用阳光焙制的),她们把这泥缸放在地上,像以前那样躲开。我让佐立把三只水罐提到岸上,都装满水。那些女人跟男人一样,也是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我们有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粮食,又有了淡水,便离开了那些友好的黑人,一口气走了十一天,没有靠过一次岸。后来我看见离我四五海里之外有一块狭长的陆地伸到海里。这时风平浪静。我驾船离开海岸,绕着小岬走。当我们在离岸六海里左右绕过这小岬以后,又发现在岬的另一边也有陆地。我便断定这边是佛得角,而那边的群岛则是佛得角群岛。但是,这些岛都离得很远,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如果遇上大风,我们连一个岛屿也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