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婚-友情像水又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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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初的一天,何跃进下班刚进家门,妻子杨敏就一脸兴奋地迎过来,说:“家里要来客人了,你猜猜是谁?”

    杨敏爱清静,除了她娘家人,家里来客一般都是外热内冷的态度。客人一走,她就把客人用过的床单、枕巾塞进洗衣机,又忙着将碗筷放进锅里蒸煮,说她最容不得的就是外人味儿,又不断地跟何跃进唠叨,说再来客人你就去饭店、去宾馆,我认掏钱行不行?何跃进说,人家大老远地奔你来,去宾馆总不是那个意思。杨敏便不再吭声,那冷冰冰的态度能让何跃进心里堵上一两天。

    “看你这样子,一定又是哪位‘洋人’叹。你不是一向崇‘洋’排外吗?”何跃进椰榆地笑道。

    杨敏没恼,还操了何跃进一下:“你才崇‘洋’排外呢。猜猜,是谁?”

    “洋人”,便是指杨家的人。何跃进用崇“洋”排外给妻子的外交政策定位。

    “你就别卖关子啦,说吧。”

    “彭姐,彭玉清,你还记得吧?”

    彭姐?彭玉清?遥远的记忆中,似有这么个人,却又一时想不起。

    “往远了想。二十年前,长江边、黄鹤楼、东湖??”杨敏引导何跃进的记忆往时间隧道深处搜寻。

    想起来了。那正是人们同仇敌汽要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夺回来的年代,夺的内容和途径之一就是无数年轻人重新走进课堂。何跃进和杨敏结婚不久,杨敏便去了武汉,进的是一所电力专科学校,学财务管理。那批学员来自全国各地电力系统,带职脱产,学期两年。求知的渴望和新婚的甜蜜,吸引着、也牵扯着分居两地年轻人的心。杨敏一次次来信来电话,希望何跃进去看看长江边的那座美丽城市。正巧那个年代为落实政策的“外调”任务不少,单位领导便给了何跃进公私兼顾的出差任务。杨敏的寝室住四个人,何跃进的到来,便成了四人的节日。“大姐大”彭玉清要每人去学校食堂打回一份最能代表个人心意和地方特色的菜肴,在寝室给何跃进接风,并在都表达了祝福之后,不失时机地下达了自己的战略部署:“这两天,我回家去住,你们二位各想办法,去别的同学房间挤一挤。小杨的任务就是一心陪好我们的何跃进同志,夜里要陪好,白天也要陪好,去游游东湖,去登登千古名楼。老师问起,就说小杨身体不好,去医院看病。你们二位这两天的另一项任务就是上课必须认真听讲,替小杨做好笔记。好了,咱们意思到了就赶快撤退,此时一刻值千金,就不要让小杨和何跃进同志在心里骂咱们不识分寸了。”说得几人都笑。何跃进说:“我只能在武汉待两天,车票的事??”彭玉清说:“武汉是我的革命根据地,这事责无旁贷,交给我办,你只管去细心体会小别胜新婚的甜蜜就是。”第三天傍晚,何跃进接到手上的是一张出乎意料的卧铺票。初时,小两口还以为彭玉清家住武汉,一定有些求人办事的门路,后来听送行的另一同学小声告诉,才知彭姐为这张票,前儿根本没睡,在车站售票大厅整整排了一夜。可彭玉清什么都没说,直到火车开动,她都在爽朗地说笑,还对着窗口的何跃进喊:“放心吧,你的小羊乖乖,我们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

    时光如长江之水,逝者如斯。杨敏学习回来后,前几年,和彭玉清还有书信和电话,后来那密度便渐渐小了,几至于无。时光真的能将一切都冲淡吗?

    “哟,彭姐能来北方走一走可是难得!”何跃进兴奋起来,“哪天到?”

    “电话里说是后天。所以我才和你商量,咱们怎样接待?”

    “那还商量什么,来了就住下嘛。孩子没放假,咱家两间屋,你们姐俩唠不够,就住一屋,我在另一屋给二位女士当保镖,或咱两口子住一屋,她单独住另一屋,都行。你请几天假,陪她到附近几处旅游景点走走看看,虽不及江南名城,也是那么点意思。有朋自远方来,咱不光乐,还得尽心尽力。我看彭姐那人,比你亲姐妹还强呢。”

    “彭姐电话里还说,如果可能,让我把离咱不远的几个同学都聚一聚,她想一并和大家乐一乐呢。”

    “都能聚来谁?”

    “今儿我打电话了。北口的吕林一听彭姐来,高兴得在电话里直叫‘阿清’,他一定会来的。那个人,我以前跟你说过,在学校时就对彭姐有那个意思,如果不是彭姐绷着,或者学期再长一些,两人就可能闹成婚外恋了。再一个就是西川的小胡,胡雨娜。当年上学时,她还没搞对象呢。有一次,她病了,挺重,彭姐把她带回娘家去,让老妈侍候了半个月,后来小胡都随着彭姐喊老太太妈了,比我跟彭姐还亲几分。小胡说让她先生开车来,还要接彭姐去西川住上几天。我计划,我和彭姐、小胡,住在家里,你另去宾馆开客房,和吕林、小胡的先生住一起。我们姐仁在家给你们做饭,到时你们只管回来吃就是了。”

    吕林和小胡,何跃进都认识。当年两人往返于武汉,都是在这个城市中转,由于离得近,两人和杨敏也都没断联系和走动。何跃进想了想,说:

    “偏不是星期天,这几天我学校有课,可怎么好?”

    “你该上课就上课。让两位先生陪我们三位女士去玩去逛,小胡先生的汽车正好可坐五个人,多的就是你这位。要是没课,我还想留你在家负责采卖呢。”

    一切安排得都很周全,妻子的热情、细致与周到,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何跃进想了想,又坏坏地笑了,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这么安排,是不是也太残忍了点?缺少点人文关怀和人道主义精神嘛,都什么年代了?”

    杨敏一怔:“有啥想法你就说,别给学生讲课似的,还整启发式教学,我听不懂。”

    何跃进说:“人家彭玉清和吕林,一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都不给?”

    杨敏填道:“去你的!彭姐要有那意思,还能给我打电话?早和吕林秘密约会去了。我可告诉你,他们俩的事,我只是背后跟你说,不许到时当玩笑开呀!”

    接下来的时间,杨敏便忙起来,彻底地擦,彻底地洗,连床罩都扯下来换上了新的。何跃进嘲笑说,彭姐来真好,督促咱家来一次爱国卫生运动。杨敏说,你快去把书房也收拾收拾,我不跟谁比富,可我先生的书比他们多呀!

    客人们是在车站月台上集中的。南来的列车快进站时,迎接客人的三男二女已有了先一轮的欢声笑语。胡雨娜的先生叫赵大光,高大魁梧的汉子,那啤酒肚圆鼓鼓凸显得有些张扬。吕林唠唠地拍他的肚子,说看这,就知赵老兄又发了。赵大光笑,也唠唠地拍,说让人瞧不起呀,有本事的把别人的肚子搞大,没本事的才把自己肚子搞大呢。胡雨娜瞪他,说在我们同学面前,你文明点,少胡说八道。赵大光立刻做恭顺状,说夫人放心,你娘家姐一到,我就改了,绝不给你丢人现眼,行不?说得大家都笑。

    彭玉清走下火车。二十年的时光,在每个人脸上都留下了岁月无情的痕迹。彭玉清明显胖了许多,昔日的风韵少妇已成了半老徐娘,只是那眼睛还明亮,笑声还爽朗。她下车便先拉住了赵大光的手,说:

    “不用介绍,我就知你是妹夫。我早看雨娜是个有福的人,果然嫁了个大老板!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往后我也要沽沾妹夫的光呢。”

    站在旁边的胡雨娜问:“咱妈还好吗?”

    彭玉清说:“哪还好,没啦,春节前走的。”

    胡雨娜脸色暗下来,低声说:“这么大的事,姐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应该去给老人家送送行的。”

    彭玉清说:“这么远,隔了大半个中国呢。老太太走了也好,百病缠身,省得遭罪啦。”

    彭玉清的睑上并没有多少悲伤的表情,转身又去握吕林的手,开口竟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你怎么也像那些臭男人似的,在一起时甜哥哥蜜姐姐,什么好听说什么,一分了手,就连电话都不打一个了。是不是看我像老太婆了?”

    听的人都笑,反倒闹得吕林大红脸,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好。彭玉清这才转身拉杨敏的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我早看出你和何跃进是天设地造的一对鸳鸯。咱们女人呀,脸蛋好,工作好,不如嫁个老公好。当年我一见何跃进,就知他是个模范丈夫!”

    一行人回家。六个人坐进客厅,屋子就显小了。杨敏屋里屋外地忙着递烟沏茶切西瓜,又招呼胡雨娜跟她进厨房准备酒宴。赵大光忙阻止,说拉倒拉倒,可别忙活了,坐一会儿说说话,都跟我去宾馆,雨娜有指示,彭姐此次来,我全面承包。杨敏说,愿承包回你西川承包去,跃进和我已有决议,“一姐两制”,彭姐既到了这儿,就得听我的。赵大光还想说什么,见胡雨娜使眼色,便用烟堵住了嘴巴。

    杨敏带胡雨娜去厨房忙,怕油烟涌进,连门都掩严了。彭玉清留在客厅和三位男人闲聊。何跃进只去过一次武汉,赵大光还是第一次见彭玉清,自然都没有许多话,两人又都知彭玉清和吕林昔日的那点逸事,赵大光便率先起身,对何跃进说,带我去你书房坐坐,也给咱熏熏书香气。何跃进识趣,趁机起身躲开了。

    何跃进和赵大光、吕林都熟,碰在一起常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北方的三个同学常相聚,夫人和先生没少参与。起初吕林的夫人也是其中之一,后来两人离了,吕林便成了行空的天马,独往独来。何跃进和赵大光有意将客厅留给两人,彼此说着生意圈和学校里的闲话。没想两根烟还没抽完,吕林也钻进书房来,脸色阴沉着,不甚好看,进屋就抓烟往嘴里塞,点烟的手还微微地颤。吕林有这个毛病,心里一有点事,手就成幌子了。

    赵大光笑,说:“给你留出空当,让你少了中场盘带,只管直冲禁区,临门起脚就是,怎么还跑这儿来了?”

    吕林气哼哼地说:“是个漏气的瘪球,盘带个屁!”

    何跃进也说:“找不到过去的影子吧?”

    吕林说:“妈的,是个鬼影,生孩子不叫生孩子——吓(下)人!”

    赵大光说:“同学会,会同学,聚到一起搞破鞋。你自己先要胆儿肥才是,我们都不害怕,你怕什么?”

    吕林说:“还搞破鞋呢,那鞋里有钉子,专来扎你的脚。你们二位也小心点吧。”

    何跃进起疑了,问:“听你这话,还有点别的情况?说说,怎么回事?”

    吕林想了想,又不明说:“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大戏刚拉幕,你们都是戏中人,小心在意就是。”

    何跃进感觉出情况不妙,主戏又在自己家里,便先打预防针:“彭玉清千里迢迢跑了来,为的就是同学一聚。一笑百忧消,大家还是多往高兴的事上说吧。”

    吕林说:“何老师,你放心。要不是看在你和赵老兄的面上,刚才我就走人了。”

    酒宴备就,杨敏喊各位入座。先生们白酒,女士们啤酒,一起举杯,碰出清脆的响声,碰出开心的笑语。大家互相敬酒,畅叙别情,忆往昔校园故事稠,看如今同学多变化,自然引发一阵阵的烯嘘感叹。酒意一酣,矜持一去,就喧哗热闹起来。那胡雨娜竟主动换了白酒,要和男士们一一叫板。彭玉清也端起满满一杯啤酒,一倾而尽,再逼男士们依葫芦画瓢。赵大光又唠唠地拍起肚皮,说自己酒量尚有,容量却无,喝不得稀里哗啦的东西了。何跃进也说自己不胜酒力,尤其不敢混酒,今儿一醉,怕是明天就上不了课堂了。借了这个话题,彭玉清便对赵大光说:

    “别看我这妹夫满面红光,却是现代富贵病的典型征兆。身体过于肥胖,必给心脏造成超负荷的压力,高血压、高血脂随之而起。这几样病,眼下号称‘第一杀手’。你得减减肥啦!”

    胡雨娜撇嘴:“他还减肥呢。天天酒桌上混,回家倒头就睡,有时连衣服都不知脱,整个一个肚满肠肥、醉生梦死。这话我都不知跟他说多少遍了。”

    彭玉清说:“这肥胖症的另一个恶果??哦,咱们都是过来人,我就放开了说啦。就是性功能明显下降。眼下我雨娜妹子可正是如狼似虎之年,像妹夫这样天天倒头便睡,当格外小心我妹子红杏出墙才是。”

    大家便大笑,为这红杏出墙再将酒杯碰得砰啪乱响。何跃进给杨敏使个眼色,杨敏会意一笑。时光真是改造人,昔日谁敢谈性?眼下都白亮亮地上了酒桌,毫不避讳。真是酒喝多了吗?

    何跃进想转移话题,说:“我这瘦身,却是一宝。我是学校教工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不时还敢跟学生们比试比试呢。”

    没想彭玉清又说:“我看你身轻如燕也是表面现象。你印堂发暗,握手时感觉你手掌潮热,这是肝功弱损、肾脏亏虚的明显特征。肾是生命之根,尤其是男人,肾虚致百病,你也不可粗心大意。”

    杨敏奇怪了:“哟,彭大姐,你什么时候对医学这么有研究啦?听你这话,好像对中医、西医都懂一些呢。”

    彭玉清说:“我前几年身体不好,只好提前办了病退。在家没事,整天求医访药、翻看医书,所谓久病成医。你们看我眼下这精气神,是不是与二十年前所差无几?”

    胡雨娜问:“大姐一定找到神医奇药了叹?”

    彭玉清应声而答:“神医没找到,奇药却真的寻到一副。”她起身而去,旋身返回时,餐桌上便多了两盒药品,盒上烫金大字很醒目:百事藻宝。

    彭玉清说:“就是这个药,从深海藻类中提炼而成。此药对减肥有奇效,大光妹夫服用俩月,我可保你体重减二十斤,服用半年,可减五十斤;对何老师的肝亏肾虚也正对症,连服三个月,年龄会减去十岁;雨娜跟我说睡眠不好,你也不妨一试,我病退时失眠比你严重得多,我就是吃这个药,才一日三餐九碗饭,一觉睡到日西斜;杨敏说皮肤痉痒,服此药更是药到病除、小菜一碟。至于吕林性情变得躁烈,终酿夫妻感情不和,病根和何老师大同小异,是肝火太盛所致。此病不除,即使日后再组家庭,也难逃悲剧结局。”

    何跃进想起吕林刚才在书房说过的话,不由望着吕林一笑,说:“我的天,果然是奇药,包治百病。”

    正说得兴奋的彭玉清竟没听出话里的椰愉,说:“那当然,百事藻宝嘛,这百事就含着百病可除的意思。”

    吕林歪嘴一笑,问:“这么好的药,咋就没舍得给你老娘用一用?用上了,兴许老人家走得不会那么急吧?你妈得的是什么病?”

    这话问得平静,暗中却含着杀机,含着刻毒。彭玉清征了怔,说:

    “我妈死于肺气肿。其实这药对肺气肿也有疗效。哪里是我舍不得用,我后来一直后悔的也就是这事,要是早些找到此药,我妈最少还能活二十年。”

    吕林又歪嘴一笑,说:“我记得你说??”

    何跃进急在桌下踢了一下,吕林便缄了嘴巴。何跃进知道吕林要追问的意思。你先说老母残于春节前,区区不过数月,又说你用此奇丹妙药是在病退之后,那起码已有了两三年,从时间上推算,这是个难圆其说的回答。何跃进只怕吕林一较起真儿来,热热闹闹的酒宴就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局面了。

    “天下竟有这等好药,我他妈的往后改行卖药得了!”赵大光亮着嗓门喊。

    “这药厂家直销,不批发,药店里是买不到的。”彭玉清的两眼越发放光,“谁要用,直接找我就是。我随身带来一些,如果不够,我马上打电话让朋友寄来。直销价是五百元一盒,如果谁能再宣传动员五人购买此药,你就可从他们每买一盒的五百元中提取二百元??”

    吕林说:“你就说上线、下线多好,专业术语,简洁明了,我们都懂。”

    彭玉清又怔怔神,说:“都懂更好。那我们就可以商量,如何齐心合力,一块把这事做大做强。”

    正巧,赵大光腰间的手机响起来,他起身去客厅说话,那粗声恶语的大嗓门便清晰可闻地传到餐厅来:

    “??你买卖也不能这么做嘛!这社会,这年头,谁不想发财?不想发财的是傻X,可发财也不是这个发法。??朋友咋?朋友更得讲良心!你缺钱花吱声,我赵大光不是把钱叫爹的人,明说明讲,我姓赵的绝不眨眨眼皮。可你这么整,是不是看谁不识数,拿谁当冤大头???中了中了,你少跟我玩邪的,这事拉倒,这招儿不新鲜,有本事你再整出点别的花样来。??中了,有话等我回去再说!”

    餐桌上的人都坐在那里听,一时间,都哑了嘴巴。胡雨娜怯怯地瞄了身旁的彭玉清一眼,又看看大家,自言自语地说:“是不是天下买卖人都这德行?灌点烧酒,满嘴屎尿。就为这,我都没脸跟他出外应场儿??”

    何跃进心里冷笑,甚至生出几分快意。赵大光那人,别看表面粗豪,在朋友们面前却是很有分寸的,尤其是有女士在场的情况下。刚下肚的那点酒可算什么,以前也不是没喝过。他是在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做戏呢。

    赵大光回到餐桌前,口里还在骂骗子,也不落座,抓起酒杯,在何跃进和吕林面前的杯子上各碰了一个响,又对着女士们晃一晃,便一仰脖喝下了:“二位兄弟,各位姐妹,我有一笔买卖上的事,火燎脱,十万火急,这就得赶回去。恕不奉陪,来日再聚!”

    胡雨娜怯声问:“这就走啊?”

    赵大光瞪眼:“你愿走不走,反正我走。听好了,我可没工夫来接你!”

    何跃进也拦阻:“大光,你刚喝了酒,不宜开车,明天再回去吧。多急的事,也不在这一天。”

    赵大光摆手:“没事。这年月,甩票子啥人使不动?我出门找个代驾,放心吧。”

    吕林也起身,说:“我家楼下就有个司机,正闲着没事挠墙玩呢。我跟大光一起走,就此告辞。”

    一桌六人,三人说走就走,这酒还怎么喝下去?彭玉清脸色陡变,一阵白一阵红,口里只说头晕,杨敏便先扶她去沙发躺下,转身又送要走的朋友。在门廊换鞋时,胡雨娜小声问赵大光,那药,咱还是买点吧?赵大光便从怀里摸出一沓票子,甩在鞋柜上,说唾沫子也值钱,别叫人白糟蹋了,整两盒。胡雨娜扯他袖子,说你小声点,没人跟你比嗓门。又说,本想请彭姐去咱那儿玩几天的,两盒是不是少了点?赵大光便又摸出一沓票子,再甩在鞋柜上。胡雨娜把钱塞到杨敏手里,说我换了鞋,就不进屋了,你把钱给彭姐吧。

    杨敏很是为难。事情弄到这种地步,真是让人连做梦都没想到,二十年的友情就这样在瞬息间雪崩冰塌。彭玉清会为她的所为悔疚吗?溃流的浊水还会复而为冰吗?

    杨敏犹犹豫豫地重回沙发前,将票子放在扶手上,轻声说:“彭姐,雨娜说要带你说的那种药回去试试呢。”

    侧卧在长沙发上的彭玉清身子没动,手却压在那沓票子上,说:“我头晕,你去我的旅行箱里给她拿吧。”

    那一瞬间,杨敏对彭玉清仅存的幻想也风一般飘忽逝去。如果她摇头,那二十年前的彭姐便还在。可就像在烧红的火炉前,由冰雪化成的水渍也在倏忽之间蒸发散尽了。杨敏心里陡地酸上来,想哭。

    杨敏和何跃进送客人下楼。那辆漂亮的奥迪轿车绕过门前花坛,稍作一停,车窗里飞出一包塑料袋装着的东西,直落进路边的垃圾筒里。

    原定的计划完全打破。这一夜,杨敏安排彭玉清独睡在儿子的房间里。第二天清晨,彭玉清早早醒来,便躲到阳台上去打电话,反身回来时对准备早点的杨敏说,她要赶快去牡丹江看同学,请杨敏抓紧帮助搞票。杨敏回卧室,问何跃进是不是也买几盒那个药。何跃进说:“药,我肯定是不买的,你今天陪她去商场转转,多买两件礼物,车票也算作礼物,但愿她知你我之心。”

    当天夜里,何跃进和杨敏为彭玉清送行。深夜的月台,灯光雪亮,却一片冷清。列车进站前,杨敏忍了又忍,还是悄声对彭玉清说:

    “彭姐,到了牡丹江那边,跟老同学就不要再说药的事了吧?”

    彭玉清眨了眨锋刃一般明亮的眼睛,又仰脖望望深远的夜空,突然应出一句让何跃进和杨敏都莫名其妙的话:

    “这季节,牡丹江还会有冰吗?”

    一直到列车开动,双方摆摆手,都没说再见。尽管那是个极寻常的礼貌用语。

    杨敏是流着泪水回家的。何跃进相陪的是一路不吭。直到开房门时,杨敏才说了一声:“真有意思,这季节牡丹江怎么还会有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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