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寒夜,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出火车站,李大伟顿觉眼前一片茫然。哪里是家?哪里是归宿?八年前,他带着满腔豪情风风光光离开家,走的那天,有人前来送行,有人前来献花。八年后的今天回到家乡,却找不到回家的路在哪里。当年前来送行的亲人呢?当年那个前来献花的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呢?爷爷已经西去了,他留下的全部遗产是那间泥巴墙围起来的早已坍塌的草屋,这草屋已经不再是他的家。那个夏雨晴精心布置的原本属于他的新房呢,在哪里?那里真的不是自己的归宿了?他想找夏雨晴问个清楚,说个明白,可他又缺乏这个勇气,他害怕面对这个严酷的现实。
婚礼如期举行,大伟如期而至。
大伟去之前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知道见面的场面很尴尬,也知道这致命的一击会给自己造成终生难以治愈的创伤,可他还是去了。凡事总要有个了结,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
大伟去的那天,特意买了88支玫瑰,这是他送给新娘的特殊礼物。他是来“还愿”的,他曾经有过“诺言”。
这“诺言”缘起于那一年的“情人节”。“情人节”那天,李大伟收到一封夏雨晴寄来的情书,情书里夹着一片紫红色的玫瑰花瓣,那封信写得缠缠绵绵,不尽的思念中透着淡淡的哀怨。信是这样写的:
大伟,今天是情人节,像和它一起飘来的零星的小雨,轻轻地,带着浮动的暗香,悄悄地走进人们的情感世界。说真的,我最怕过情人节,每逢情人节,我身边的女孩总是在别人面前来炫耀她们收到的玫瑰,并以此来标榜她们的身价。起初我想,玫瑰花很快就会凋谢的,只有真爱才能永远。每逢看到女友们那得意洋洋的目光,我就感到那目光里藏着讥笑。我也是一个女人啊,我也有虚荣心啊,我也想有一束属于我的玫瑰啊!每逢这一天,我早早地从花店里买来一束玫瑰,养在花瓶里,听那花开的声音,看那花的凋零……这封让李大伟愧疚得流泪的信,让李大伟暗下承诺:雨晴,我是军人,不懂得浪漫,也记不清那个情人节是什么日子,等到我们结婚的那一天,我会拿999朵玫瑰送给你,我会在你家楼下大声喊:“雨晴,我爱你!”让全城人都听到,让全城人都看到,真正让你成为玫瑰皇后。
如今李大伟“还愿”来了,他手拿的不是999朵而是88朵玫瑰。是心不诚吗?为什么要给爱情打个折扣?
那天,李大伟转了大半个县城才找到一家花店,花店不大,品种也不多,花店的老板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姑娘热情地迎上前来问:“先生,要买花吗?”“我要买玫瑰花,有吗?”“有啊,只有红玫瑰一种了,您要多少支?”“999支。”大伟脱口而出。姑娘歉意地摇摇头。“又不是情人节,干吗要买这么多呢?”姑娘疑惑地问。“其实,花不在多少,是个象征,要的是喻意,一支玫瑰意为‘情有独钟’;两支玫瑰为‘同心结’;三支玫瑰为‘我爱你’;11支玫瑰意为‘一心一意’;12支玫瑰——‘心心相印’;99支玫瑰——‘天长地久’……”姑娘不厌其烦地给他讲“花语”。真没想到,这花朵里还有这么多的内涵。“那就买88支吧,这88有什么说法吗?”大伟请教。“那就是代表发财呗。”姑娘略加思索后回答。大伟笑着摇摇头,这88支玫瑰在他心里有另外的涵义:认识雨晴8年了,一心一意地相爱着,11支玫瑰代表“一心一意”,这八倍的“一心一意”正是大伟要表达的心曲。
大伟捧着88支玫瑰来到雨晴家的楼下,突然止住了脚步。进还是退?他不知道哪个是正确的选择。毕竟是苦苦相恋了8年啊,这刻骨铭心的爱怎么可能会一刀两断?大伟担心的是自己是否能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否则,必然造成不良影响。这又是何苦呢?既然木已成舟,何必还要苦苦追求?然而,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了结,大伟似乎也不甘心,他想给雨晴说个明白,让心灵得到安宁。
雨晴能读懂这“花语”吗?她能接受这特殊的爱情的表白吗?还有,她能从容地面对这难堪的局面吗?进一步,退两步,退两步,进三步,大伟像进入一个迷魂的八卦阵,无法走出自我设置的障碍。
这是一场特殊的婚礼,没有主婚人,没有证婚人,没有热闹而隆重的仪式,新娘和新郎只请了一个嘉宾,那就是他李大伟。
李大伟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他不知道雨晴是在演《霸王别姬》还是在设《鸿门宴》。
新房布置得典雅而温馨,李大伟虽是第一次光顾,可总觉得这里并不陌生,房子的结构,房子的装修,房子的色调,都似曾相识。雨晴不止一次地在信中给他描述过。这里曾经是给他装饰的新房,他应该是这新房的主人。可眼下,一切都成为过眼烟云,客厅里那张结婚照显得格外刺眼,雨晴身边的那个本来属于自己的位置变成了另外一个男人。大伟知道,这一切,已经成了无法改变的现实。
“你来了,这一次来得很准时。”雨晴接过玫瑰花用带着哀怨的口气说。
“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是来祝贺的。”大伟的回答带着淡淡的幽怨。
“谢谢你和你的玫瑰花。”
“我是来还愿的,不过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大伟边说边退步抽身。
“你是我请来的惟一的嘉宾,总该喝杯喜酒再走吧。”雨晴在挽留。
盛情难却,大伟止住脚步。只有他心里明白,这是一杯自酿的难以喝下的苦酒。饭菜是雨晴亲手做的,这个特殊的场景也是雨晴刻意安排的。
一场好戏就这样开始了。一对新人,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内容:一个颠颠倒倒的不该发生的爱情故事。这戏该怎么唱,这酒该怎么喝,没有规定性情节,三个人都感到茫然无措。
和这个大喜的日子极不协调的是,婚宴没有丁点儿热烈气氛,三个人毫无表情地冷冷地坐着,不知该如何进入角色。
总要有个开场白吧,大伟首先进入角色。
他反客为主给自己斟满三大杯酒,站起身来致祝酒词:
“今天应邀参加你们的婚礼,我倍感荣幸,第一杯是祝福的酒,祝你们幸福;第二杯是还愿的酒,我曾对雨晴有过许诺,到她结婚的那天,送她一束玫瑰,今天还愿了,心也安了;这第三杯是致歉酒,这八年我欠雨晴的感情债太多太多,都是我不好,让这杯酒一了百了。”大伟边说边饮,三大杯酒下肚,那酒喝得真诚,喝得感人,喝得爽快。
酒能助兴,酒能壮胆。几杯酒落肚,大伟陡生豪气,借着酒力,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夏雨晴,我认识了你八年,从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更没想到是这样一种形式的结束。请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
“需要问为什么的应该是我,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想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想嫁给你的时候你在哪里……”夏雨晴给他一连串的诘问。
一连串的诘问带给李大伟的是深深的自责。
借酒销愁愁更愁。那天,李大伟喝多了,他不愿意继续这种谈话,急于离开这种难堪的境地。
万家灯火,万家团圆,除夕夜,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息。摇摇晃晃地走出夏雨晴的新房,李大伟突然生出一种莫大的悲哀,他哀叹自己成了天地间一个多余的人。母亲把自己遗弃了,相依为命的爷爷撒手人寰了,相爱了八年的女朋友成了别人的新娘,这就是命运吗?为什么命运总是这样的折磨人?
该往哪里去?哪里是归宿?孤独地走在大街上,李大伟心里一片茫然。
八年的恩恩爱爱,八年的离索愁苦,八年的盼望等待,要说的话太多了。情到深处,是哭泣,是无言,是泪水。
大伟决定提前归队,在他心里,部队是惟一的家了。
大伟走进火车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雨晴,她怎么来了?没有告诉她自己归队的日期啊!
雨晴缓缓地向他走来,怀里抱着两个硕大的玻璃罐子。大伟木然地站着,两条腿有点不听使唤。
天,出奇地冷,一股暖流从心头流过。
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火车的鸣笛提醒他们到了分别的一刻。
“你怎么来了?”大伟问。
“给你送行。”雨晴答。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走?”大伟不解地问。
“我每天都来。”雨晴回答。
“今天的天很冷,早点回去吧。”大伟在劝说。
“不,我的心里有一座冰山,比天气还冷。”雨晴伤感地回答。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耳边只有风的声音。
“感谢你送来的玫瑰花。可惜它已经枯萎了。”雨晴又说。
“美好的东西很容易破碎,只有失去了才懂得它的珍贵。”大伟感慨说。
“我也送你一样东西。”雨晴边说边递上那两个玲珑剔透的玻璃罐,语调淡淡地说,“我们认识八年了,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每天用心地叠一个千纸鹤,期望它从我心里飞走,飞到你身边,带去我的祝福和心愿,总共是2900只,每只里面都有我给你说的话,你打开看看吧,这是爱的见证……”
透过贴满霜花的那个冰冷的窗口,大伟看到的是雨晴的背影,直到那个背影在视线里消失。
带着满心的伤痛和一身的疲惫回到部队,大伟的心情糟糕极了,他不愿意将自己的痛苦告诉别人,便独自一个人去喊山。
那天,他拼命地喊,疯狂地喊,喊他心中的所爱,喊他心中的所怨,那是心灵的呼唤,那是泣血的呼唤,还能呼唤回来吗,那失去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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