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殇-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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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采购很快跟皮桶恢复到先前的生活状态,都不说什么,把一切都丢在脑后,彼此照应着生活,不同的是,他俩谁也不抱怨了,也不提过去的事。

    又过了一年,大概到了秋天时节,这天,段采购帮助皮桶洗完被单晾晒时,看见黑皮一歪一歪地从路上往家走。段采购差不多都忘记黑皮了,他不是蹲大牢吗?怎么会回来了?黑皮劳动改造时段采购没有去看过,劳改农场写信让她去看她也不去,她不想看这个强奸了别的女人的丈夫。没想到他却回来了。段采购很慌乱地端起盆往屋里跑,想对皮桶说黑皮回来了,想想皮桶还在地里,又放下盆跑到门前空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黑皮被判服刑三年。审判会上,北岗村没有一个人去,法院宣判时,黑皮痛哭流涕,知道自己丢了全村人的脸,今后村里没人再看得起他了。

    黑皮看见段采购慌作一团的样子,有点困惑。黑皮是怀着复杂心态走到家的,他没有脸见北岗人,同时对段采购不到看守所和劳改农场看他又有点抱怨,纵然自己对不起她,可三年来,你就不能念夫妻一场去看看?三年了,他每天都渴望回家,设想与段采购见面的场景,想儿子、女儿,还想到孩子都大了,自己做这种事,让孩子怎么见人?怎么做人?想到孩子,黑皮就羞愧难当,死的心思都有。他的消沉让劳改农场的干警发现了,就说要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必须做一个有责任的人。干警对他说,现在家里人不理解,只要回去后,好好报答家里人,时间长了,就会感动家里人的。黑皮通过改造,渐渐懂得了很多道理,懂得道理越多,越感到自己过去犯了大罪,感到过去是那么愚蠢,那么没有人味。他反复告诫自己,好好改造,早日回家,报答段采购,帮助皮桶。

    黑皮比以前瘦了,白了,看起来似乎没有过去的蛮横劲了。看着黑皮,段采购眼泪就出来了,说,你还有脸回来?你死在外面让人省心!段采购这么说,也有点良心不安,黑皮进了大牢,自己一次都不去看,还不让孩子去。假如没有皮桶,自己还会不去看吗?可能,是因为有皮桶照顾着她的原因,她不想去看黑皮。黑皮没有吭声,这要在过去,他的拳脚早上了。黑皮不但不吭声,眼中还多了许多柔情,他说,我回来了。

    段采购怀着复杂心思跟着黑皮进屋,随后问,饿吗?黑皮说,我先喝点水,想睡会儿,好困。段采购就给黑皮倒水,说,我回一趟娘家,你就做出那么丢人现眼的事。你知道你走了,家里家外,我要遭多大罪吗?还有,皮桶好不容易找一个老婆,让你弄的……你缺了八辈子德不是?

    听说黑皮回来,村里没有人来看,但三五成群的都在外面聚集着、议论着。皮桶从地里回家时,被人拦住,七嘴八舌地说,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缺德的回来了。有的说,皮桶,你什么也不用管,还与段采购好。有的说,干嘛不让段采购离婚呢?她离了婚,你们就可以安心过日子了。皮桶半天才听明白,是黑皮回来了,他慌忙就往段采购家里跑。

    还没跨进屋门,皮桶就兴奋地站在院子里喊,黑皮兄弟,你总算回来啦!你回来了,我心就好过了!

    黑皮没有想到皮桶会这么对待他,胸膛热辣辣的,反复说,没有脸呢,你把我的脸当屁股踢吧!皮桶看着黑皮,想,什么把你的脸当屁股踢?黑皮怎么说这话?难道听到什么了?好在皮桶没有做过亏心事,心里干净,他落落大方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黑皮简单说了自己一切经历后,愧疚地说,是他害了皮桶,不那么闹一下,说不定何四川慢慢的就安心过日子了。

    皮桶对黑皮的愧疚有点感动,不管他干过什么事,毕竟已经坐了三年牢,两相抵消了。至于何四川,不说以前,只说她走后又回来了,最后还是选择了走,这事就不能怪黑皮了。

    皮桶说,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段采购就有依靠了。

    段采购不知道皮桶的意思,就接话茬说,他回来怎么就好啦?他不回来才好呢!边抹着桌椅边看着皮桶说,他回来了,这里还是你的家,你可以像过去一样,天天来吃饭的,凭什么就让你皮桶受委屈?

    皮桶没有想到段采购这么硬朗说话,这么说话就是伤害黑皮呢。要是搁过去,段采购早被踹了,但今天黑皮除了脸色有点难看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皮桶陪黑皮吃完饭回到家,就早早躺在床上。

    小花猪长成了大肥猪,皮桶一直舍不得把它卖了,看着它,他就能想起何四川。皮桶早已不把花猪当猪了,他把花猪叫成何四川,何四川回来后也没有反对。他对花猪说,何四川,你就知道吃,一点也不理解我的心情。你是来了又走了的那个何四川让我把你挑来的,她把你叫成皮桶,我把你叫成何四川,你肯定知道何四川怎么想的。既然回来了,干嘛要走呢?就是走了,也该把婚离了,再回来呀?她到走时也没有告诉我她住哪儿?说她不实在吧,她自己回来啦,还不想走呢。说她真心吧,她为什么没有一句真话留给我?

    花猪长到三年多了,肚皮拉着地,早该卖了。皮桶也知道现在这么喂着是赔本买卖,但如今花猪早已成为他的一个念想了,天天晚上把花猪拉进自己房间,让猪躺在地上,他躺在床上,无聊时,跟猪说话。

    今天他心绪难平,蹲大牢的黑皮回来了,又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他想,何四川呀何四川,你怎么回来了又还走呢?你走时的哭声让人心疼,你回去后怎么生活的呀?你那么快就忘记皮桶了吗?怎么连封信都没有?皮桶不好,但皮桶是真心喜欢你的。

    花猪四五百斤了,躺在地上喘粗气,这么大的猪,有人催皮桶抓紧卖了,再买头小的喂,还可以还上一部分债。皮桶不听别人的劝,就是不卖花猪。

    皮桶听着花猪喘气,就说,何四川,你也别想睡,我都睡不着,你也别想睡着!

    皮桶说,黑皮回来了,你说黑皮都回来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皮桶说,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花猪翻转一下身体。皮桶说,我知道你睡不着,你跟我一样睡不着。大家都睡不着,我们说话,说瞌睡了才睡。皮桶说着话下到地上,给花猪挠痒,花猪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皮桶说,我知道这样你舒服,你舒服就陪我说话,你说何四川会不会回来?

    外面刮风了,把什么东西吹得叮哐隆咚地响,皮桶认为是段采购来了,段采购经常晚上来陪着他说话。那天段采购脱光了钻进被窝里等他,皮桶吓得不敢睁眼,他知道睁眼了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但皮桶还是很激动,好在快控制不住自己时,段采购由于受到了拒绝穿起衣服哭着跑了,皮桶压抑到了最后,跑到水缸前把头扎进去,浸泡得浑身发抖,想,你真没有用,人家真心给你,你不知道要。人家走了,你又难受,你怎么这么没有用呢?后来段采购见到皮桶时难受地说,你是好人,我今后不会那样了。皮桶也难受,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你能看得起皮桶,是皮桶八辈子积的德呢!但皮桶不能做糊涂事,你是黑皮的老婆,如果我俩不清不白了,一辈子做人都不踏实了!今晚段采购肯定不能来了,因为黑皮回来了,她不会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皮桶今晚特别渴望段采购能来,哪怕只来坐一小会。想着黑皮与段采购躺在一起,自己就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烦躁起来,唉,段采购今天最该来看自己的,假如今天她来了,自己就会满足她的。但段采购一晚上也没有来,这叫皮桶伤心。

    第二天,皮桶没有早早起床,段采购来喊他吃饭,皮桶说,不去,自己在家吃。并说,从此不要喊了,喊了也不去。段采购望着他慢慢地坐到门槛上,烦恼地说,那你让我怎么办?皮桶说,我没有让你怎么办?你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段采购心里装着三年来的所有的事,憋得慌,晚上跟黑皮说了她与皮桶的一切,告诉他皮桶如何正经。段采购不能不说她跟皮桶的交往,她怕村里人乱说,黑皮轻信。段采购主动说了,说自己看皮桶可怜,想帮助他,就主动地去了。段采购说那些事,黑皮听着脸色渐渐地变化,突然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把段采购扑倒在身下,骂,你浪,我让你浪!段采购就拼命地推他,黑皮恢复起过去感觉似的,给了她一耳光。

    皮桶不去吃饭,段采购心里不好受,她知道皮桶想什么,但她想,皮桶呀皮桶,我把自己送给你,你不要,他回来了,你又生气,你让我怎么办呢?

    春天说来就来了,北岗的春天煞是好看,油菜花金色地毯般铺着田野,中间镶嵌上碧绿的麦苗,还有路边的白杨,渠边的水柳,把北岗描绘得风景优美。

    赌罢了一冬钱的北岗人,开始劳作了,田间地头,都是窜动的人影。皮桶泡上稻种,又给油菜、麦子施了肥,想想清明节快到了,该给娘包包坟了。

    皮桶走向黄尘寺。黄尘寺,过去是座寺庙,清中期的时候,寺庙还在。传说朱元璋小时家穷,要饭到了北岗,有一位僧人救了病中的朱元璋,后来朱元璋当了皇帝,为纪念那位僧人,就让人修了一座寺庙。“黄”代表是皇帝恩赐所建;“尘”既指红尘滚滚不尽来,尽是人间伤心事,只有到了寺庙吃斋念佛,才能了却红尘苦怨,也隐含朱元璋红尘落难,僧人救苦救难,搭救其走出苦海之意。不管怎么说,黄尘寺是座有来历的寺庙,过去香火也盛。清后期,黄尘寺年久失修,就倒塌了,到了民国,成了一个黄土堆。解放后,那里成了全村人死后安葬的去处。

    皮桶娘就葬在黄尘寺的东南坡边。皮桶走进隐在大大小小坟头中间的麦苗地里,就眼含热泪,当他扑倒在娘的坟上时,已经嚎啕大哭起来,他说,娘呀,我没有本事,不能让娘安生。我这辈子完了,娶了一个媳妇、过了几个月就走了,回来了呢又让人带走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自己这些年过得没有生气,想想就让人落泪。他说自己四十大几了,何四川走了,香火也就断了,眼下自己还能给爹娘上上坟,等自己死了,恐怕再也没有人给娘的坟头添一锹土了,也不会有人烧一张纸了。想到这么一层,皮桶就越发难受。

    黑皮蹲了三年大牢,回来不去押宝了,整天守着家,守着段采购,但他只要看见皮桶经过自己家门口时,就会骂段采购,或者给上一脚。段采购有苦放在肚里,不敢跟人说,怕人笑话,黑皮人前没有了过去的张狂,话少语短,大家都说黑皮改造好了。段采购不想把黑皮暗地里折磨她的事跟皮桶说,皮桶不知道段采购的苦,还以为她把日子过得舒服到天上去了呢。

    似乎总是没有顺心如意的事情,皮桶比以前又阴郁了一些,而且,好像还开始有点怨恨黑皮了,你做了那事,几年出来了,你还是一家人,可把我害惨了。

    皮桶有心思有怨恨嘴上不说,段采购能看出来。段采购说,皮桶,你也不要伤心,不行你出去打工吧,出去打工的不少人干得不错,你在家也没有大意思。

    皮桶感到段采购说得有道理,但同时对她劝他出去打工又很难受,黑皮回来了,你一家周全了,就撵我走了!皮桶越想越伤心,他觉得要不是惦记着何四川还有可能再次回来,这个地方对他仿佛也没有太大的牵挂了。

    但过了一冬,何四川还没有音信,这回皮桶彻底死心了,自己这么念想着何四川,她一点都不领情,说不定她把日子过好了呢,自己还留花猪干嘛?

    真的要卖花猪,皮桶心里很痛,他跟花猪说了一晚上的话。他说,何四川,我要卖你了,我不忍心卖你,可她不讲良心,把我忘记了,我只有把你卖了。皮桶说,我也不想卖你,可看见你,我就想到何四川,想到她,我的日子没有办法过了。皮桶说,我知道你跟我这么多年,受够了罪,我把你当成何四川养,我的心思都给你了。皮桶这么说到翌日天亮,然后把花猪拉到街上,卖了两千多元钱。皮桶没有全部用于还账,把紧要的还上,欠村里的部分,他想等以后还。

    皮桶做这些,包括又去给爹娘上坟,自有他的打算。皮桶想,等栽上秧,就实施自己的打算。

    皮桶哭着说着,把爹娘的坟包好了,又烧了纸,回到家里。

    村支书来了。村支书说,村里要进行蚕桑开发,要把地里的麦子犁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粮食便宜得怕人,县上要求进行产业结构调整,号召全县人民进行蚕桑开发,说江浙一带因为农业走蚕桑开发的路子,农民早富裕了。

    老支书说蚕桑开发的事得有人带头,因为皮桶受到村里照顾,肯定支持村里工作,村里其他人听说蚕桑开发有抵触情绪。皮桶说,麦子、油菜长得还不错,你让人犁了,不好。村支书说,我也知道不好,可上面逼得紧,不做点样子不行,你的那点地,在路边,做了样子也能应付上面检查。

    皮桶正在盘算自己的打算,就答应了村支书,说,我的地交给村里搞开发,算还欠下的上缴款了。村支书说,你还说什么上缴款,那钱村里免了,你也别惦记了。皮桶心里热辣辣的,说,那我更得听老书记的了。

    村支书走了,皮桶心里想,那我还下秧苗干嘛?麦子、油菜翻了,我也不要种稻了,连村里都在赶自己走了。

    皮桶生火做饭,一天三顿饭总要吃的,火苗温暖地舔着他的脸,感到暖暖的。他觉得暂时没有什么要了却的心思了。

    吃饭时,段采购来了。段采购很长时间都不来了,这次来,是听说皮桶给爹娘上坟时哭得伤心,段采购知道皮桶想什么,就过来了。段采购说,你也别难受了,我知道你日子过得憋屈,是人都会感到憋屈,可怎么办呢?该骂的骂了,黑皮也受了惩罚了。段采购见皮桶不说话,又说,你知道的,我对你好,黑皮知道了,也知道他走后我们之间的事,他很计较呢!我不能分成两个人,我心里也不好受呢!

    皮桶说,你想多了,其实我不难受,我怎么能难受呢?我以前就是这么过的。

    段采购说,你瞒得了别人,你瞒不了我,我知道你难受呢!

    皮桶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段采购忍不住帮助皮桶擦眼泪时,黑皮进来了。段采购没有想到,皮桶也没有想到,黑皮进来装作没有看见,但脸色阴沉,段采购吓得没有人色,皮桶也不自在。黑皮说,你们亲热,继续,我没有看见,你们就当我没长眼睛。皮桶解释。黑皮说,你别解释,你干嘛解释呢?说着话,跳起来给了段采购一拳,说,我让你浪,我看你今后怎么浪!

    段采购说,黑皮,你几年大牢白蹲了,还这么不讲做人。

    黑皮抓过段采购又要打,说,我讲做人就是容忍你给我戴绿帽子吗?皮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你别打段采购,要打你就打我。黑皮横他一眼,够了,我欠你的,算还了,今后看见你们在一起,我见一个打一个。皮桶说,你误会了,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黑皮阴阴地说,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假如知道有什么,我还能让你们活!皮桶吓得不敢再吭声,段采购捂着脸跑了。

    皮桶想,北岗自己是不能待了,也不想待了……好在自己已经有了打算。打定了主意,皮桶心中的苦少去了很多。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皮桶装上卖花猪剩下的钱上路了。

    人们连续几天没有看见皮桶,都问皮桶到哪儿去了时,才发现他不见了。有的人说,皮桶可能出去打工了,皮桶一冬一春的,都有点反常。有的说,皮桶难道去四川找何四川了?没有地址,没有音讯到哪儿找?有的说,黑皮把皮桶害惨了,他自己把日子过好了,又逼走了皮桶,黑皮一辈子也补不上他欠皮桶的情了。在人们议论、传说中,段采购格外憔悴了,她想,皮桶呀,皮桶,你怎么走时也不说一声,你真的不把我当亲人啦?

    责任编辑 舟扬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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