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依旧，来祭拜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跪跪拜拜，接待宾客，时间好像也变得快了起来。
次日是丧宴，更为郑重其事，隆重无比，丧宴过后，便是火化尸体，活生生的两个人，第一次死亡是灵魂脱离了身体，他们的身体还在，感觉他们的人还在，现在便是第二次死亡了，从此，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人间的一切种种都与他们毫无干洗了。
说不伤心，那是在说谎。
只是，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若是哭哭啼啼也不成个样子，除了聆歌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其他人能够保持镇定，带着一种很淡然的心情完成这个过程。
紧随着，是整整一夜的坐夜入灵，丧礼上礼节是要熬整整一夜的，然后第二天一早直接出殡，唐奕然让我先去睡一会儿，说不然熬不住。
唐长风也让大家抽空先打个盹，因为坐夜的时候，很多事情需要儿女去做，比如说引着亡灵过奈何桥，以及各种传统丧礼上的拜神拜鬼的把戏。
虽说繁琐了一些，但是，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也没有办法为了省事儿，而不给他们最隆重的礼节。
何况，一夕之间，父母双亡，那是人间最为悲痛的事儿，也许就是用这种隆重的葬礼来掩盖亲属的悲痛吧。
高云绮推着唐长风道：“长风，这几天你都没有合眼，你不能再撑着了，明早你还要扶灵送葬，不休息，肯定撑不住的。”
唐长风却依旧说：“我没事的。”
毕竟是当大哥的，很多事情都站在前头，无论是葬礼上各种需要儿女去做的事情，还是接待宾客等等，他都是出力最多，几天下来，愣是没有合过眼睛，其他人轮班也好，抽空也好，总是睡了一些的，我看他也快要撑不下了。
“长风，你的眼睛……”高云绮提醒道。
可是不提还好，提起来，简直就是提了他的伤心事儿，唐长风大声喝道：“我的眼睛没有事儿。”
高云绮被他这么一喝，顿时，又是委屈，又是心疼。
人在经历过大事儿之后，性格总是会变一些的，唐长风的大事儿大概就是失明，而高云绮的大事儿，大概就是嫁给了失明的唐长风，她再也没有从前那样的直爽与快乐了。
大家也不敢再继续劝什么，只能都先离去了，我把高云绮带到了临时的休息室，“他心里不好受，你不要跟他计较，这种事情，也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的，只能靠他自己去消化。”
不劝还好，一劝，就好像勾起了高云绮的伤心事儿，那眼珠子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落，她半仰着头，想要止都止不住，“苏景，怎么办？他不会一直都这样吧？我害怕，我好害怕，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她倚靠在我肩膀上，很不明白的问我，“为什么，从前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他的脾气倒是好一些，人也乐观一些，对我还能够说说笑笑，怎么现在能够看见东西了，只是看不见色彩而已，他反倒变成这样了，难道这不算一种好转吗？难道，他宁可生活在黑暗里，也不愿意接纳现在这个黑白的世界吗？”
我帮她擦拭着眼泪，本来不想哭的，可是她的眼泪把我的眼泪也勾出来了，我终于哭了出来，“暂时的，这些都是暂时的，他的眼睛会好起来的，你们也会好起来的。”
“他从前不这样的，不会这样不考虑别人的心情与感受的，更加不会这么暴躁，他变了，变成好可怕的样子，他好像后悔了，他后悔跟我结婚，他好像很恨我的样子，对别人他好歹还会忍耐一下自己的脾气，可是对我，他一点也不忍，你都不知道，他给我的脸色有多难看。”
她痛哭流泪……
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都是为了一些什么事情？”
她摇着头，“我不知道，有事儿没事儿，他都会发脾气，我若是细问，他就会更烦躁，而且，每次吵架，明明是他不对，可是到头来，道歉的人，却是我，都是我在他的面前委曲求全，他一点也不体谅我。
我好累，真的感觉好累，可是，我又没有办法放弃他，我以为等着他的眼睛好了，我们会很幸福，明明刚开始结婚的事情，我们关系很好的，他还说，等他的眼睛好了，我们要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他甚至都在想孩子的名字，可是，他眼睛看见了，就变了。”
高云绮朝我哭诉道：“他该不是后悔跟我结婚了吧？不会是眼睛好了，不需要我了，就想着将我推开吧？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人就是这样，往往把伤痛给了身边最近的人。
“等等吧，等着把葬礼办完了，等着大家都冷静下来，再好好的谈一谈，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大家一起想想办法，总是会解决的，你不要太消极，唐长风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们都很清楚的，他不会因为那些事情，就变得不可理喻的。”
听了我的劝告，她倒是稍微安稳了一些，里面有张小床，我们拥挤着一起睡下了，可能真是的太累了，我竟然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锣鼓唢呐的声音，唐奕然进来把我们叫醒，说该亲友打桩了，我们需要出去。
大概就是说亡灵要从黄泉路走到奈何桥上，黄泉路需要九九八十一个桩，需要亲友出钱出力，买桩打桩，不然人就过不去，也就过不了奈何桥，那就不能转世投胎。
虽然就是个说法，但是，既然要弄，那自然也是要按着流程来的。
这些不是子女来弄的，必须是亲友，需要他们掏钱的，钱倒是不多，但是，桩越多，路就走得越平稳，这身后事儿也就越是体面。
治丧会的人又遇见了难题。
“倒不是说没人买桩，而是买桩的人太多，谁先谁后，稍微没有安排好，就是得罪人的事儿了，所以，需要跟各位少爷小姐们商量。”
负责人拿出一个册子，上面都是名单，都分好了类，介绍说：“这些是高家、王家、秦家、白家，四个联姻家族的，一家是两个桩，父母算一个，然后兄嫂算一个。”
唐长风点点头说：“合理，那就是按我们的大小顺序来安排先后，高家、白家、王家、秦家，以此安排。”
治丧会的人表示：“按规矩，得先长辈，后晚辈，先亲后疏。”
“那哪个算最亲的？”我问道。
“老爷的兄弟姐妹都没了，按道理侄子属于亲友里面最亲的。”
唐长风当即拍板道：“那就是将他们排在最前面。”
“可是他们是晚辈，徐家那边，夫人还有堂兄在呢，那算是长辈，按道理，他们那边应该排在最前面。”
唐长风又说：“那就是他们排在最前面。”
治丧会的人为难道：“可是，叶夫人与梁夫人，这两位怎么算？她们想排在最前面。”
叶夫人是唐书衡的母亲，梁夫人是唐聆歌的母亲，她们两位昨天就来了，我只是打了个照面，她们也就如同其他宾客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唐蔚源听着就不太舒服了，瞧着唐书衡与唐聆歌冷冷问道：“她们想要干什么？”
唐聆歌紧张道：“我、我并不知道这个事儿。”
唐书衡却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我们给别人的妈披麻戴孝，我们的妈妈想要在爸爸的黄泉路上打个头桩，难道不行？”
聆歌刚刚还认为梁夫人这个行为有点不对劲儿，唐书衡这么说，似乎也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们虽然没有进唐家的门，可是，唐公卿也没有亏待过她们，有没有夫妻生活，我不知道，但是，吃的喝的用的住的等等，唐家可是用钱养着的。
“小书，什么叫做别人的妈？继母难道就不是妈了吗？何况，你貌似也改口喊‘妈’了，我妈待你也不错，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唐书衡没说话，却也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话。
“大哥，你怎么看？”唐蔚源问了一句，问题又落在唐长风的身上。
“那么，你又怎么看？”唐长风反问道。
“我不同意，太难看了。”
唐书衡冷笑道：“难看？那天谁在提议大合葬呢？是因为你的妈妈不在了，你才不同意的吧，假设你妈还活着，我不信你不争这个头桩。”
唐蔚源气得直接要打人了，被身边的人给拉开了。
唐长风又问我跟唐奕然，“你们两个的意见呢？”
唐奕然说：“当然是徐家的人打头桩，我妈这大半辈子为了爸爸，跟娘家人都没怎么联系，哪有人不念祖的，如今人生最后一遭，有个堂兄来为她的黄泉路打头桩，她走得也安稳一些。”
“她为爸爸半辈子没跟娘家人联系，那我妈妈一辈子背负着这个可耻的名义活着，又怎么算？爸爸也是最后一遭，我妈妈就只能有最后这点盼头了，就不能成全？”
唐书衡争论起来，好像说得也很有道理，有人提议说：“要不将两位的黄泉路桩分开打……”
唐长风道：“那哪里行，他们活着不能在一起，现在死了，走黄泉路，你们不让他们手牵着手走？那么之前做的那些事儿，又有什么意义呢？苏景，你的意见呢？”
唐长风问我，按我的意思，我并不相信这些神鬼之说，如果让我做主来办这个葬礼，那么越是简单越好了，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然后引出这么多的问题来。
“那就要看，这个葬礼是为逝者办的，还是办给活人看的了。”我说：“假设是为逝者办的，那自然要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若是办给活人看的嘛？你们就随意吧。”
高云绮道：“小书，聆歌，不是我不帮你们，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是，大局当前，我们应该考虑一下爸爸的名誉，是，他生前风流，可是，现在两位阿姨这样，好似也说不过去，若只是爸爸一个人，也就算了，可是，现在是两个人，若是两位阿姨打头桩，不好听，也不好看啊，何苦为了这个让逝者不得安宁，让旁人也看笑话呢？”
“什么不好听不好看？”唐书衡站在一旁很是不服气，“这难听难看的事儿，又不是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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