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的寂寞:叶广芩散文选-感受红军——重访长征路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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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30日;晴

    中国作协组织的《重访长征路讴歌新时代》采风二团今天在贵州报到,一团从南昌出发,过井冈山经湖南到遵义;二团从遵义接续,经娄山关、赤水、过大渡河、康定到成都;三团从成都接班,走诺尔盖,翻折公山到达终点延安。我是二团成员,二团的团长是黄亚洲和田滋茂。黄亚洲是中国作协副主席,党十六大代表,写过《日出东方》《开天辟地》等影视作品,是位家喻户晓的名人;田滋茂是作协书记处书记,慈眉善目,一位大哥式的人物。两位都是能谈得来的熟人,这就注定了这一行的顺畅和愉快。队伍中还有四川作协副主席傅恒、山西作协副主席吕新,其他各省作家张慧敏、胡学文、魏薇和作协的刘涓迅、邢春以及《光明日报》《文艺报》、现代文学馆的记者们。这个团的少数民族作家比重很大,我是满族,刘涓迅是回族,包尔吉原野是蒙古族,倮伍拉且是彝族,而我们要行走的地区基本也是彝藏少数民族地区,少数民族走少数民族地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得到“重访长征路”的消息,我认真做过一些准备,对地图上的红军长征路线进行逐段推进,却终因红军在川黔那盘肠般的,虚虚实实行军线路所迷茫。跟朋友探讨这些路线,朋友的回答很干脆:“红军是被国民党追得满世界胡跑呢,你难道还要找出什么规律不成!”我对这个回答之所以存疑惑,是不相信一支军队会“满世界胡跑”,却又无法解释,关键是红军离我们太遥远了,甚至只是一个概念,一个符号,我们对红军的了解不比《三国演义》《水浒传》更多。

    谜一样的红军哪!

    乘中午的飞机离开西安,动身前给市文联党组书记周大鹏打了电话,周大鹏说这个机会太难得,不是谁都能有的,让我一定好好珍惜,注意身体。司机小张送我去机场,走到半路,拿出一封信来,是文联的办事员小施写来的,原来听说我这次出差与往日不同,是去走长征路,几个人商量着要来送行,走不开,就写了信让司机带来,让我回来一定要给大伙讲讲红军长征的事情,他们都很想知道。我想,这回走长征路,表面看起来西安是我一个人,其实我的后头还有一大群。他们让我“一路走好”,好像我成了真的红军……心里立刻也满是豪情,仿佛真的要去爬雪山过草地,所哼的歌也是“一送哩格红军,盖吱个下了山”。

    自个儿给自个儿送行。

    下午到贵阳,中国作协的邢春和贵州文联的李雯来接,与两人均是第一次见面,客气地寒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天气。邢春说北京、河北、辽宁、广东的团员全到了,只缺了一个团长黄亚洲,黄亚洲乘晚上的飞机,十点到。邢春年龄不大,清纯快乐,细致认真,初识的感觉很舒服。

    下榻在花溪宾馆,团员们在晚间到齐了,一共十三个人。

    5月31日;阴

    天气阴沉湿闷,人像是泡在水里,让从干燥北方来的我感到憋气。气温并不高,也没有太阳,身上却黏糊糊的,沤得难受。贵阳到处是山,景致秀美,青翠欲滴,地理课上学过,贵州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果真如此。早餐将我们拉到市区一牛肉米粉馆,一人一碗米粉,说是味道最正的小馆。对我这个吃惯了北方抻面的人来说,米粉实在不是东西,粉不能进味儿,只好以汤来佐,汤粉分离,终没有一统融合之感。南北口味的差异,是米和面的差异,沿途将进入少数民族地区,不知还会出现什么吃食,不要显得太娇气,太格色了。红军大部分是吃米的,那时候他们大概没吃过牛肉米粉,滚着浓油的汤,对他们可能是奢侈。

    上午到花溪东、西舍参观了周总理和巴金的住处,1944年5月巴老和萧珊女士在东舍举行了婚礼,度过了蜜月。东舍是座竹丛掩映的小楼,古色古香,很有些情致,只是门上两副对联甚不着调,“水如碧玉山如黛,酒满金樽月满楼”,字里行间满是酒肉之气。一问,原来东舍已经改为饭馆,只将一间小屋辟为巴老展室,展出一些照片。如此来看,作为饭馆的东舍又是金樽又是酒,也在情理之中,经济与文化撞击,文化常常是输家,像这样还能为文化划出一隅,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下午乘着大轿车往遵义走,途经息烽镇,参观了国民党军统的息烽集中营。“息烽”这个地名是后来改的,为熄灭烽火的意思,息烽集中营恶名在外,早就听说这里是个比重庆渣滓洞、白公馆更要命的地方,是个魔窟。重庆的望龙门监狱被国民党称为“小学”,渣滓洞、白公馆称为“中学”,息烽则是“大学”。案情重大者从“小学”转囚于“中学”,转于“大学”,特务们说这是“升学”,被处死就是“留学”了。

    来到息烽集中营,由小角门而入,才知道里面是个面积很大,树木蓊翳的大园子,园子里有礼堂,有池有亭,还有一座座南方风格的木板瓦房,庭院和房内有木笼,是关押“犯人”用的。息烽集中营对外的名称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息烽行辕”,1938年从南京迁来,1946年撤销,一共7年,先后关押过共产党和进步人士1200多人,这1200人,被杀死了600多,下落不明(其实就是死了)400多,至今集中营周边的刑场还留下了座座无主坟茔。著名爱国将领杨虎城一家和黄显生将军等都在这里关过,“计划生育”的倡导者马寅初先生也在这里关押过。园子的东北角紧靠山崖有大洞,深入底下十余米,阴暗潮湿,据说过去有虎出没,虎,大猫也,故又叫“猫洞”。猫洞是特务对革命者施刑之处,洞内有各样刑具,有审讯的桌椅,在这里,任你怎样喊叫,声音都被岩壁吸收,外面一点儿也听不见。我站在洞口,一股股凉气从下往上冒,让人的皮肤发疹。在这个山洞内因酷刑而死的冤魂有多少,没人能说得清。讲解员说,集中营撤销时,特务们用两辆美制十轮大卡车,连续两周,从30里外运来瓦泥,把洞封死。解放初期和“文革”时候两次挖掘过洞内填土,除了一些被害者遗骨外没发现其他物品。97年息烽市又进行过一次挖掘,终因洞太深,加之积水,没能进行到底。

    我想象着挖出的那些尸骨,在今日阳光的照耀下,该是怎样的情景,它们承载过鲜活热烈的生命,承载过信仰,承载过快乐和爱情,却去了,无怨无悔地去了,连姓名也没留下,甚至连他们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现在大概没有谁还能细致具体地想起他们……烈士不苟营,虽九死其犹未悔,面对着残旧却仍旧狰狞的老虎凳,我拷问自己,如果换了我,我将如何?

    这个问题是以前从未思考过的。

    6月1日;阴

    来到了乌江边。

    小时候看过电影《突破乌江》,黑白片,只记得红军在这儿有过一场战斗,红军要过江,就打,当然是红军胜了,雨夜里,红军硬是用小竹筏子过了江。还记得电影里的黔军个个长得都很猥琐,他们有两杆枪,步枪和烟枪,很不经打,可是那江给我的印象很深,黑水哗哗地翻滚,像条不驯的龙,小筏子在水里一起一伏,险象环生。

    我们乘船来到红军强渡的梯子岩渡口,陪同的宣传部干部说,为了取道金沙入川,1935年3月29日,红一军团一师三团从这里渡河。那是个风雨大作的黑夜,红军在乌江三个渡口同时用竹筏抢渡,狂猛的夜雨中,江水奔腾咆哮,浪花翻滚,惊涛拍岸,素有天险之称的乌江显得更加险恶莫测。梯子岩,以两岸陡峭如削的岩壁而得名,两山夹峙一水,这水便显得更加激越湍急,难以逾越。但它是渡口,渡江之处非它莫属。雷电雨水夹裹着如林的弹雨,小竹筏上的红军们危系一线,是毛主席的如神用兵,也是老天爷的相助,终于是过去了。

    70年的空间,曾经激荡山谷的枪炮声连回音也消失殆尽。如今,江上修了数座电站,将水高高拦起,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乌江已不是江,是一片平湖,水像一面镜子,映出了山的倒影,云的倒影。我站在船头,寻找梯子岩渡口的遗迹,企图在岩壁上看到红军的灰色军装,还有那帽徽和领章……鸟儿们相约着从江面掠过,在船头打了个旋,直冲峰顶。几声清脆鸟啼,啼出了一谷清幽。绿水中,一条机船逆流而上,男人裸着上身在仓里操纵船舵,女人背着娃儿坐在船头,男人在向女人喊着什么,女人不睬,一下一下地梳理着头发,她背上绣花背兜里的娃娃睡得正酣。见我用相机瞄她,女人不好意思地跑进仓里,躲在男人的身后,用眼睛偷偷地看我。这山这水这船这人是一幅画,一幅恬静幸福的画,我想,再过多少年我大概也会记得这山水,这一家人,他们莫不是当年红军的幻化,莫不是山水间的精灵?我相信,突破乌江的红军们,人人心里都揣着这样一幅画,揣着这样一个憧憬,怀着这个憧憬,他们倒下了,血渗进了石崖,洒进了江水。

    载着男人女人的船不是虚幻。

    洒在乌江的血也不是虚幻。

    下午参观娄山关,晚上到达遵义,与采风一团的同志们汇合。一团二团一块儿吃了晚饭,陈忠实将他的防蚊水给了我,说他的行程已结束,用不上了,我的下一程才开始。都是来自陕西,自然多有照顾,在遵义,我体会到一种乡情的温暖。

    6月2日;晴

    采风团一二团在遵义会议旧址前举行了交接仪式。签满作家名字的红旗由一团传到了我们手里,这情景还真有点儿激动人心。东南西北的作家,相聚于遵义会议旧址,这里是红军胜利的转折,也是一二团作家的纽结,现实的缘分,历史的缘分,都让人倍感珍惜。短暂的相聚之后便是分离,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早晨十点,我们乘车去赤水,他们回贵阳解散。

    中午路过怀仁,这里是茅台酒的家乡。到底是酒乡,整个县城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酒韵,连坐落在山颠的大楼,造型也是硕大无比的茅台酒瓶子。在茅台的故乡不能不喝茅台,“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真到了“酒泉”,岂能不喝?一杯下肚,酣畅耳热,意气飞扬,想的是文王饮酒千种,孔子百觚,却是都没有饮茅台的福分,彼时的怀仁地处“蛮夷”,茅台是在明代发展起来的。飞觞醉日,三杯茅台使我迷迷瞪瞪,豪气如云,饭后立刻上路,坐着大轿车行走在山间公路上,摇摇晃晃,无思无虑,有说有唱,一副八仙过海的模样。

    赤水河是一条酒的河,沿路多是酒厂,河水是红色的,红军过怀仁的时候喝过茅台的酒,用茅台酒疗过伤,应该说茅台酒也是为革命做出了贡献的,被首推为国酒,进入人民大会堂,应是当仁不让。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个叫丙安镇的渡口,1935年1月19日到4月9日,红一方面军四渡赤水,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在这里和敌人进行周旋。河边,红军渡河的旧址犹存,有碑石以记。对岸的渡口是一道石阶,弯曲而上,进入丙安镇。如今,在旧址的旁边修了铁索桥,往来顺畅如平途,再无需摇橹颠簸。小镇一条石板小街,两排老旧板屋,有吊脚楼,有店铺门面,出售杂货和当地吃食,全是旧时模样,让人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有背砖的女人从桥上走过,都做少数民族装扮,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甚是吃力。拦住询问,说是替盖房者从桥对面公路将砖背过河,再上山,到达坡上,背一篓砖给两块六毛钱。问一篓砖有多重,说是80公斤。几个女孩也在背砖行列中,为的是给自己挣出学费,问一学期学费所需多少,说是百余元,但以目前这样背法,大概不会挣够,因为这样的活不是老有。问还差多少,对方没说话,眼里分明有泪光在闪了……

    还是穷啊。

    在红军浴血奋战的地方,老百姓还过着苦日子,让人的心里挺不落忍。先辈的流血牺牲,为的大概不是让孩子为缴学费而背砖。

    是我们的后继者没有把工作做好。

    6月3日;雨阴

    中雨,南方的雨水也是热的。

    我们冒雨上山。

    赤水的山多,水多,瀑布也多,有千瀑之市的称号。沿途所见,瀑布不下数十,“高岩迸似珠,半壁洒如雾”,山色奇美,一步一景,转瞬变化,出人意料。雨中,我们来到了十丈洞瀑布,当地人将瀑布称之为“洞”,十丈洞就是十丈瀑布的意思。这个大瀑布是我看到的瀑布中最大的一个,也许是下雨,河水暴涨的缘故,那瀑布从极高处坠下,俨然是一条河的直立,瀑布下处,不能靠近,水雾迷蒙,声如擂鼓,彼此说话也难以听清。瀑布高76米,宽80米,比黄果树瀑布高8米窄1米,气势之大,是赤水的重要景观。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雇短夫遵大道南行”,考察了黄果树大瀑布,却因交通梗阻未能发现十丈洞瀑布,故仅只推举黄果树瀑布为中华瀑布之最。直到1986年,中央电视台向世界宣传十丈洞大瀑布,十丈洞才为外界所知,它的成名比黄果树晚了四百年。

    风景美的地方,往往是生存艰难的地方,赤水的水色山光,为我们保留了一块没有遭受现代文明侵袭的净土,包括昨天看的丙安古镇在内,当地百姓以他们的贫穷和闭塞为代价,维护了这片地域的原始与美丽,这是矛盾,我不知这原始与美丽能持续多久。其实也未必就是落后,有位作家朋友说过这样的话,“不要以为远离都市,远离那些水泥制品就是落后,总有一天,人们会发觉自己搞错了方向,他们会慌慌张张地掉过头来,追你。”

    雨越下越大,四川作协的傅恒和杨明照来赤水接,下午坐车,经泸州、内江、资阳,沿高速公路到达成都。

    6月4日;晴

    早晨5点钟起床,提着行李去机场。路上,每人发了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一瓶矿泉水,算是早餐。乘7点的飞机,40分钟飞行到达西昌。我原以为西昌是个小地方,又不是赶上火箭发射的关口,不会有几个人去,肯定是个小飞机。上了飞机才发现,原来是架空中客车,近二百人的座位全满了。飞机刚起飞,就又发早点,于是又吃了一顿。8点多落地,将我们拉到邛海宾馆,不容分说,先进餐厅,丰盛早餐已然陈设,只好再吃一次。一天吃了三回早饭,不知是没有衔接好还是我们的胃口太棒了,我觉得自己很像个标准吃货。

    西昌的气候干燥凉爽,中午阳光下很热,但是荫凉处却是两样天地,这点和西北很接近。从成都出发时天空阴霾灰暗,溽热潮湿,40分钟后的西昌则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里海拔1580米,属川西高原,全年日照长达320天,平均气温17度左右,有“万紫千红花不落,冬暖夏凉四季春”的美誉。都说西昌的夜空是最美的,明月高悬天空,皎洁清澈,清晖遍地,为别处所难见,八荒万里一青天,皎皎空中孤月轮,故有“月城”之说。独特的地理位置,独特的气候环境,使这里成了有名的卫星发射基地。

    下午去发射基地参观,我对数字,对机械从来难以进入,有种本能的拒绝。有了十数年驾龄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使汽车朝前跑的,别说修车,连车轱辘也卸不下来。参观卫星发射基地,于我与狗看星星无异,不过是一片明罢了。

    从高速公路转上细路,走了近一个小时,路的尽头就是发射基地了,门口有英武的哨兵站岗,规范肃整,不苟言笑,我们几个围着小兵转了几个圈,没话找话地搭讪,人家的回答或简单干脆,或呈无言状,结果我们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来。发射基地是个大峡谷,里面有高高的两个发射塔,讲解员冒着大太阳给大家讲解发射过程,我知道对我是白费劲,只好礼貌地站在那里发呆。什么固定式平台、发射底座、勤务塔、脐带塔、空气净化、温湿度调节、180度水平旋转、加注燃料×××、瞄准择机发射……全部是新名词,全部不懂。我只听懂了火箭里头藏着卫星,靠这些大铁架子把火箭打出去,到了天上火箭的燃料烧完了就一节节掉下来,最后把卫星放出来,让它和地球做同步运行,这样我们看电视、预报天气什么的就方便多了。因了西昌基地卫星的发射,中国人结束了用外国卫星看电视的历史,这于我们是最直接最实惠的。我还熟悉GPS,即卫星定位,秦岭研究大熊猫的科研人员就是靠天上的卫星定位的,有了这个,不但自己丢不了,还知道那些大宝贝儿们在哪儿藏着,方便极了。细想想,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和我们每一个人都关系重大,有了卫星,我们的生活质量大大提高了,天上有了眼睛,我们的目光豁然开朗,足不出户,就知道天外的事情,用毛主席的话说是“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现在看,“八万里”是绝绝打不住的!西昌卫星发射基地有我们自力更生自己建造的测试发射、指挥控制、跟踪测量、通讯、气象、技术勤务保障六大系统,我们的军事科学、自然科学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前列,这真是值得骄傲的!

    黄亚洲是诗人,诗人的感觉浪漫而快捷,他称这里是通向苍穹的天梯,是天空的入口,说得真好。

    6月5日;晴

    早饭后坐大轿车,奔冕宁县而去。

    冕宁离西昌80公里,路程不近也不远,是高原上的一个小县城,以彝族人居多。70年前,红军主力就是沿着这条线路北上,过礼州,到达冕宁,建立了红军入川以来第一个革命政权——冕宁县革命委员会,第一支地方革命武装——抗捐军。朱德在冕宁发布的《中国工农红军布告》中首次提出了“红军万里长征”的说法,从此中国便有了“长征”的说辞。

    我们坐在宽敞明亮的车里,听着音乐,喝着矿泉水,开着空调,沿着高速公路以每小时百公里的速度行进。同一条路线,70年前的红军是怎样走的呢?在下榻的宾馆,我看到资料中有一篇文彬的回忆录,文彬即冯文彬,在长征中任红一军团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兼巡视团主任。对这段行军,他是这样回忆的:

    在微明的天空下,我们几个人骑着马在西昌坝子中走着,向着左面右面前面望过去,看不到山岭,只见一片平地,故谓之西昌大坝子。几天夜行军,没有睡眠的我们,昏昏沉沉走了五六个钟头,到达礼州。经过了一条很长的街,继续向前走,去找寻军团司令部。大概是下半夜三点钟的时候,开始休息了。第二天上午,在红热的太阳之下,我们又开始走了。在弯曲不平的石子路中,经过了不少村庄。这些村庄的群众都摆着摊子卖糖、饼、点心,特别多的是杏与其他水果,虽不十分好吃,但在此时行军路上还是不差。晚上九点,集合号吹起来了,走了二十里的地方,是满街点着红灯,写着“欢迎”的字样。休息了一下,无数群众都围拢来了,拿着茶壶、茶杯,和蔼地叫着:“先生吃茶。”有的拿着点心、糖请我们吃。大家都笑眯眯地不敢接受,硬要拿钱给群众,说着:“同志,你不要钱我不吃,我们是工人农民的军队,公卖公买。”休息后又开始前进了,沿途蒙雾中见着被土匪烧了的村子与街道,过了不少的桥,战士们都在不停脚地走着。“天明了,休息一下,大家把服装整理好!”团长说着。

    到了冕宁城,劈里啪啦一阵鞭炮声。

    同一条道路,70年的变迁让人不可思议,当年的红军,在西昌至冕宁尚不算过于艰苦的行军路上夜以继日地行走,“没有睡眠”、“红热的太阳下”、“弯曲不平的石子路”、“被土匪烧了的村子与街道”、“过了不少桥”……如果有人告诉他们,他们的后代,以一个小时的速度,在谈笑风生中,在矿泉水和轻音乐的滋养中,轻松地走完了他们几天的行军路程,他们该是怎样的惊异和不解啊!或许是一种激励,为了我们今天的一个小时,为了我们的轻松,他们会更加的浴血奋战,我们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就是他们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他们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其实他们早知道我们是这样的了。

    他们的信仰是我们的今天,我们的信仰又是什么?

    车继续北上,一路通过的都是彝族居住地区,路边百姓作彝族装扮,女的背着背篓,头上顶着瓦块一样的头饰,因紫外线强烈缘故,男人女人多面黑,但是漂亮,个个是高鼻朗目,细长脸庞,身材匀称。小娃娃头顶有一窝发,这是彝族男人的传统式样,据说男人头顶的这丛发是生命之根,摸抓对方头发为彝人大忌。

    车到彝海边停下,这里是刘伯承和彝族首领小叶丹的结盟之处,现在被当地群众作为圣地保护起来了。美丽幽静的彝海边,草地上有三块石头,当年刘伯承和小叶丹分别坐了一块,另一块是那个主持结盟仪式的杀鸡人沙马丹坐的。彝海结盟是红军长征中最为关键最为神秘的一页,没有和少数民族的结盟,红军不一定能顺利北上,清代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在大渡河全军覆没就是一个例子。我们正要离开时,走来一个衣帽齐整的彝族汉子,肩上斜挎着英雄结,包头上缠出了五彩的角,很是英俊。汉子叫沙马依姑,是当年杀鸡人沙马丹的孙子。他告诉我们,当年彝海结盟喝的不是酒,是彝海的水,在清水里滴了几滴鸡血,就喝了。后来回到驻地,又补喝了酒。红军走的时候用被面给他们做了面旗,上面有镰刀斧头,有“中国夷民红军沽鸡支队”的字样。这面旗一直被小叶丹的夫人保存着,偷偷地缝在百褶裙里,解放后作为文物,献给了国家。

    喝过血酒的彝族人,情感执著又凝重。

    晚上宿在石棉县,下起了雨。

    6月6日;晴

    早晨从石棉出发,沿大渡河逆流而上,道路不甚好走。团长们决定让大家下车步行一程,体会一下行军的感觉。于是在大渡河彩虹桥的地方都下了车,打着红旗沿着河边土路走。文人不善排队,将“长征队”拉成了细长的一条线。太阳白花花地照着,气温很高,一路是缓缓的小上坡,走了没有两百米个个已经是汗水淋漓了,抬头张望汽车停在哪里,想赶快上车。就想,这还是没有行李,没有武器,放野羊一样地闲走,竞走得这样狼狈,这样的没有精神,现在的人哪,不要说责任和义务,就是自家生存的机能也退化得差不多了。跟老先辈相比,真是汗颜哪!

    中午时候到了磨西镇。

    下午参观了红军“磨西会议旧址”。镇子上彝藏汉杂居,1926年法国人在镇中盖了天主教堂,欧式建筑,至今保存完好。教堂东面有两层砖砌小楼,是神父的住处。小楼内部木质结构,上下各三间。毛泽东来了,神父腾出自己的卧室让毛泽东睡,至今卧室内还有毛主席睡过的棕床,使用过的桌椅和坐过的真皮沙发,这些物件很随意地摆放着,谁都可以上去躺一躺,坐一坐,我们每个人自然也要上去体会一下毛泽东的感觉,坐在沙发上挥一挥手,好像都变得挺伟大,挺庄严。

    毛主席在这儿住了一宿,开了会议,做了五条决定,其中有让陈云到上海恢复被破坏了的地下党组织,继而到苏联向共产国际汇报的决议;有决定打下泸定桥,先过人后过马的决议……上至国际联结,下至过桥细节,小小磨西教堂承载的内容宏观而具体,深远而细致。毛主席在这里品尝了法国神父为他烹饪的西餐,西餐的菜单无法考证,但我相信牛肉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今天磨西镇街上的牛肉干已经充盈着个个商店,成为磨西旅游商品的主打。我们坐在毛主席20世纪吃饭的餐桌前,说着21世纪的话语,我想像着毛主席用刀叉切开盘中牛肉的情景,那肉一定是牦牛的肉,今天商店里的牛肉干当是主席盘中牛肉的延伸。

    6月7日;阴

    磨西镇位于海螺沟沟口,进了海螺沟,就是著名的风景旅游区了。

    已经到了海拔3000米以上,仍没有气短的感觉,这当得益于周围良好的植被。抱不拢的大树随处可见,枯倒的朽木遍地皆是,厚厚的苔藓,缠绕的藤蔓,这里是从未经人破坏过的原始森林,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真正的原始森林,陕西的秦岭,我对它的沟沟岔岔可谓熟悉,要找一处“原始”也难。老县城地区植被应该说是出奇的好,也都是道光年后恢复起来的次生林。

    海螺沟地处甘孜藏族自治州境内,位于贡嘎山东坡,沟的尽头是巨大的冰川。我们从下往上而望,冰川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晶莹剔透,斜挂下来。沟内冰层有160多米厚,上面盖满了石碛砂砾,灰蒙蒙,如一沟奔涌山洪。导游说这是全国海拔最低的冰川,也属于第四纪冰川的遗留。我就想,第四纪冰川遗迹在秦岭在北京已经成为了地质标识,北京八大处那块展示着第四纪冰川擦痕的大石头被珍贵地围圈起来,成为了一处景点。而这里的冰川还是活的,活的冰川每年以三到五米的速度在向上退缩,空气在变坏,气候在变暖,这是我们的悲哀,再过几百年,我们的后代不知会看到一种什么景象,但愿不是一沟被冰留下的石头的擦痕。

    在冰川的近旁,我们听到了冰内发出的沉闷轰响,有人说是冰川受热在移动。据说这里因为冰体融动而产生的冰崩,一年可达上千次。冰崩多发生在春夏季,最多时一次可塌垮100万立方米的冰体。冰崩时,冰体间剧烈撞击引发的放电现象,刹那间有强烈蓝光闪过,大地震颤,山谷轰鸣,万千冰块在滑落中飞溅起漫天雪雾,瑰丽神奇。

    我说,可惜我没有这福气看到。

    导游说,看到了会吓死你。

    我们的驻地有温泉,最热处可达90多度,投下鸡蛋可以煮熟。古书上常将温泉喻做“神女之唾”,想必这神女内里一定是炉火般炙热了。下午团里的男女都去浸泡,细雨霏霏里,半躺在热汤中,仰望四面青山,听猿啼听鸟鸣,一路的疲劳荡然无存。就想这个地方真是神奇,冰川紧靠着热泉,冰与火,冷与热,两个极致的撞击,应该是产生艺术灵感的地方。

    今日应该说算作休整,明天又要踏上征程,到泸定桥去了。

    6月8日;晴

    泸定桥,建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13根101米长的铁索连接了南北两座河楼。桥下河水激荡,浪花翻卷,那水真是凶猛,“黄云万里动风声,白波九道流雪山”,我们走上桥,桥体摇晃,头昏目眩,两腿发颤,不得不停下脚步寻找平衡,稳定精神。1935年5月29日,红军从这里渡河,没有木板,攀着13根光溜溜的铁索武装过河,那是对极限的挑战,是对意志的考验。22名勇士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全团十名司号员一齐吹起了冲锋号,所有武器一起向对岸开火,枪炮声震撼山谷。勇士们从铁链上往过冲,行进得艰难又艰难,快到东桥头的时候,敌人点燃了堆放的木板,立刻火光冲天。战士们为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愣住了,杨成武将军在这边大喊:“同志们,莫怕火,冲过去,这是胜利的最后关头!”战士们一越而起,冲进火海,占领了桥头。

    听到这些讲解,看到眼前实物,我的心里一热,眼眶有些湿,为我们的先辈而深深感动。那些勇士今日大多已经作古,让人敬慕的红军,在每个凭吊者的心里都竖起了一块丰碑。

    “胜利的最后关头”,置死地而后生。

    13根铁链,托起了一个共和国。

    13根铁链,连接了过去和今天,连接了红军和我们。

    下午到了康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穿城而过的一条河水,我从来没见过哪座城有过这样富于生命力的河,像沸腾的水,像奔腾的马,挨挤着,争抢着,奔涌而去。这是一座欢快爽朗的城,傍晚,数百人在广场围成了三个大圈子,跳起了锅庄,上至老人,下至孩子,无不参与其中,妇女身上的藏袍,汉子头上的呢帽,在落日的余晖中五光十色。“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康定情歌》是从小就会唱的,到了康定才知道,附近真有一座山叫跑马山,张家的大哥,李家的大姐泛指少数民族,这里的藏人也姓了汉姓。《康定情歌》久唱不衰,成了经典,它的生命力来自这山这水,来自康定人的豪放和海纳百川的胸襟。据说,《康定情歌》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向全世界推荐的10首民歌中唯一的一首中国歌曲。

    康定有不少祖籍是陕西的人,从明代以来,我的陕西老乡已经从黄土地来到这里经商了,康定城内还有“老陕街”,有“秦晋会馆”,至今当地语言中还有许多陕西话的语素存在。陕西商人们从内地携来茶叶、盐,带回金子、鹿茸、麝香,通过茶马古道,到西藏拉萨,到尼泊尔等地。康定成为了陕西人一个重要的落脚之地,许多人留下不走了,后来变成了藏族。这些人以陕西户县居多,我问了几个自称祖先来自陕西的,他们都说是户县人。陕西有耍社火的风俗,在康定的陕西人每年春节也要耍社火,他们打的鼓叫“老陕鼓”,后来叫转了音,叫成了“老山鼓”,也叫“户县锣鼓”。他们能打出38套鼓点,据说这些鼓点今天在户县已经失传,打不全了。

    我对康定多了亲切,多了认同,有了走亲戚的感觉。晚饭前,两个藏族老阿妈帮我挑选了一套藏装,她们说我穿上这个就是个地道的藏人了。我穿了,走在街上,并没有遇到异样眼光,我知道,我这身打扮得到了认同。团员们见了我的衣服,说我真的与藏民混成了一体,得体极了。康定的领导感动地说,你穿上我们的衣服真好,感谢你对我们的尊重和理解。同伴们说,往后我们走的将全是藏区,我这身衣服一定要穿着。团长说,到了成都和三团接的时候你也得穿着。

    6月9日;晴

    今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汽车上度过的。

    早晨翻越折多山,海拔4298米。

    这是一条红军走过的路,也是后来解放军18军进藏修的公路。《歌唱二郎山》唱的就是这条路。翻过山,景色变得滋润,不再荒凉残酷,路过一个叫“八美”的地方,问当地人,如何叫了“八美”,是否与美人有关。当地人说,是红军从这里路过,种了八棵杨树,所以叫八美。红军种树,解放军也种树,道路两边有成排的高大杨树,很粗很粗,是当年18军栽的,从1951年到现在,50多年过去,小杨树壮大成了浓郁的荫。在路上走,抬头看不到天空,浓荫遮护着茶马古道上的行人,古道上行走的已不是叮当作响的马帮,不是驮着盐茶的陕西商人,不是乘马疾驰的康巴汉子,不是艰苦卓绝的红军,而是载满货物,轰隆作响的大卡车。交通的发达,抹平了各地的差异,康定的超市和北京的超市在物品格局上实在是难分彼此。一抬头,见路边的老杨树下坐着两个藏族女子,女子们戴着一脑袋繁杂的饰物,正悠哉悠哉地吃着冰激凌,那冰激凌无疑来自她们身后的冷饮小摊。

    中午时候,车进了牦牛沟,沟内景致美丽动人,八十年代胡耀邦同志乘面包车走过这条沟,称这里是“天然盆景”。路边有温泉,我看到几个藏族汉子光着身子在里面洗澡,对来往车辆并不避讳,有的还朝汽车招手。康定宣传部的老郭说,这里洗浴的有男有女,一切都自然和谐,没谁感到不方便,坡上林中有猴,常下来和人嬉闹,彼此互丢石子。我立刻想到了“天人合一”、“道法自然”这两个词,宇宙万物的和谐状态,给予人的感觉是舒展平和,是物我两忘的孩童状态,可惜这样的环境太少了。牦牛沟的温泉,真是一个让人很羡慕的所在啊。

    车过丹巴县,丹巴藏语叫“落米章谷”,意思是“建在石头上的城”。我们沿着小金河走,路边的孩子们向我们举手行礼,让人看了很感动,大家也纷纷向他们挥手,车上车下形成一种呼应。有一条沟,沟口堆满泥石杂物,还有房屋的残碎。我说,这里好像受了灾。老郭说是的,这儿是岳扎村,两年前这里发生了泥石流,将一个村子冲毁了,村长罗德贵(藏族)将全村人半夜叫起,组织大家赶快撤离,结果全村人得救了,罗德贵一家却没跑出来。他的老婆被水冲进了小金河,被大家救起来,罗德贵背着他的儿子则被深深地埋入了泥石流中。老郭说,罗德贵是个党员。

    我对这位党员村长充满了敬意,在这荒僻的山沟,竟然也充盈着如此闪光的精神,“罗德贵是个党员”,无形中我已把他和那些红军连在一起,和开路栽树的解放军连在一起,就像是康定城那条奔腾的河,不分昼夜,前赴后继地流淌着……

    我们都是那条河里的水。

    康定的党员胸前都别着徽章,上面写着“共产党员”几个字,我向他们要了一个徽章,郑重地别在胸口上。

    6月10日;阴

    昨晚住在阿坝藏族自治州小金的县城懋功。懋功坐落在崇山峻岭之间,交通不发达,小金经济相对落后,是国家级贫困县。1935年红军一方面军在毛主席带领下,翻越夹金山,与红四方面军在这里胜利会师,在这里开了“懋功会议”,作出了红军继续北上,建立革命根据地的决定。

    我们的汽车在路边一座纪念碑前停下来,一个中学生站在那里,主动过来给我们讲解,说这里叫达维,是一、四方面军的会师地,更确切地说,就是在我们所走公路下面河沟中那座小木桥上会师的。我看那桥,很小,几大步便能跨过去,木头也岌岌可危……学生说,一、四军的会师是个偶然,红一军的一个支队从旁边的沟里出来,恰巧碰上正沿河而走的四方面军的一支部队,初始互相以为对方是敌人,准备开火,一方喊,我们是红军!才知道遇上了自己人,于是往一块儿跑,欢呼拥抱;又笑又跳,无数帽子扔上了天空,地点就在这方寸间的小木桥上……当晚,两支队伍在山上的喇嘛庙里举行了联会晚会。我想像得出红军那天晚上的联欢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有歌有舞,有说有笑,有明亮的火,有淡淡的酒,有红军的坚硬,也有红军的柔软,这坚硬与柔软的支架就是信念,共产主义的信念。

    我感到我对革命历史了解得太少,作为一个作家这实在是个欠缺。我问刘涓迅,“重访长征路”活动最初的创意是谁,老刘说是作协党组,我说,谢谢了!太谢谢了!

    下午我们到达了一个叫日隆的小镇,30公里外有四姑娘山,四姑娘山不远就是红军翻越的第一座雪山夹金山。当年给红军带路翻山的藏族小伙已经成了94岁的老阿爸。这次重访长征路,我们二团走的基本都是少数民族地区,从彝海结盟到过雪山草地,红军和少数民族结下了不可分割的血肉关系,西昌地区,8000彝族青年参加了红军,走到陕北,8000人仅剩下百余人,在小金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也有1000藏族加入到红军队伍中来。在红军最困难,革命最需要支持的时候,少数民族和红军站到了一起,为了共和国的建立,无私地献出了生命和鲜血。这对建国后,我们党和政府对于少数民族地区政策的制定,对于少数民族的理解和支持奠定了坚实基础。这是我们团里的几个少数民族团员,最深刻的感受。

    下榻的日隆镇海拔3000多米,天气阴沉,气温很低,我将所有的衣服都穿上了,还是冷。为了保存体力,晚上的锅庄晚会没有参加,吃了安眠药早早地躺下睡了,明天要翻海拔4600米的巴郎山。

    6月11日;晴

    巴郎山,山顶全是积雪,风大寒冷。

    前几日,大家远远地看见雪山总要惊呼拍照,为它的美丽庄严倾倒,现在我们真的亲近了雪山,攀上了它的顶端。连峰高耸,竞争高远,含雾卷雪,分天隔日,景致之壮观,让人震撼。季节一下从夏日进入了严冬,朔风凛冽,雪尘飞扬,人一走出车门,就冻得索索地抖。谁从车里拿出了红旗,在雪地上展开,风呼呼地吹,红旗猎猎地飘,蓝天白雪,映衬着我们激动的脸,好像我们都成了红军,我们肩负着建立新中国的艰难使命。细想,不过是短暂的体验罢了,我们比红军强多了,红军不会有大轿车送上山顶,不会有我们这样齐整的衣裳,这样充沛的体力,不会有我们肚子里早晨才吃下的牛奶鸡蛋,不会有我们这游戏般的轻松。

    爬雪山的体验是深刻的,雪坡很陡,一步一滑,硬风中,大家手扯着手才能勉强站稳。一双穿着凉鞋的脚站在雪里,裤腿湿了半截,冷风在脖颈钻进钻出,只几分钟便已经支撑不住,有人缩着头往车里跑……

    我的先辈啊,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就凭肚里的草根树皮,就凭那单薄破烂的军衣,当然还有一条拦腰的皮带。你们过雪山的季节就是70年前的现在,气候环境当没有太大的差异,只是你们的条件更恶劣,生存状况更残酷。那是冲破生命极障的突围,是向着信念进发的坚定,而这些,正是我们缺少的。我们的穿件太优越了,我们的思想太浅薄了。

    这一路,我们触摸了历史,感受了红军。历史在我们的行走下变得清晰而细致,红军在我们的感受中变得具体而动人,我相信,重访长征路将成为我一生中重要的红色风景。

    翻过巴郎山,一路直下,路过卧龙、都江堰,直进成都的四川省作协。

    会议室里,中国作协党组书记金秉华和采风三团的同志们已经在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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