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晖!秀秀揪心叫喊着。
朝晖听见了,但不真切,像从另一个谧静的世界飘过来的。但他脚步慢了,回过头,借一道闪电,看见一个人影在密集的雨线中扑过来。两人的手拉在了一起,凭着本能一个劲直奔。秀秀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对道路很熟悉,朝晖也就被她牵着跑。
又一道电光,他们看见了已泡在麦田中的一条大路。齐腰般高的麦子唰唰啦啦偏向一方,路旁的杨树像鞠躬尽瘁似地垂下躯干,路面也有淹膝深的水了。
朝晖迷迷糊糊地跟着秀秀,滑下一条沟坡,踉跄着钻进凉生生的黑洞里。
这是一座小小的瓦窑。出砖出瓦的洞子,像龙的口,黑咕隆咚,不时头碰在硬硬的壁上,两人互相照不见面,只能听得见对方百米冲刺后扯风箱般的喘气声,闻到那种只有窑壁道才有的特殊呛人味。这里面是那样死沉,跟外面狂嚣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对照。秀秀倒有些怕了,紧紧地抓住朝晖的手腕。朝晖还要往里面走,她忙说,就在这,里面有个大深坑。
两人静静地靠在窑壁上。接着便发冷了,全身不由起鸡皮疙瘩,牙齿也直打架。朝晖摸出打火机,打着亮光,见秀秀筛得像冬风中颤栗的小树,脸上黑灰一道道,头发贴在背上,刘海粘在额头上,上下衣服全溻在身上。她望着自己,一副茫然的样子。
朝晖移动着打火机,试图能找到可供点火的东西。还好,旁边有散乱的麦秸杆,几根横卧竖躺在那里的短檐头和木墩,还有几片烂草袋片。
火,生着了,焰舌舔着洞壁,后架上檐头,火苗萎了一阵子,又爬上柴杆升起来。
两人不说话,望着相互湿漉漉正在冒气的衣服。终于朝晖说,脱下烤吧!
不,你先烤!
朝晖的目光很执拗,听话!
朝晖看着洞壁上晃晃悠悠的影子,心里也随着晃悠起来。他想到月红,内心充满深深的愧疚。在他失去母亲、境遇不好的情况下,她肯将终身交给自己,这种巨大的信任,他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的。但他从感情上给了她多少呢?他不禁想起了那个不平静的夜晚,耳畔还响着她的哭声,想起今夜自己挨打时她那付痛苦不堪的嘶喊,他的心震撼了。他这才感到,他给予秀秀的温情比月红要多。虽然是下意识的,不自觉的。
可为什么秀秀偏是月红的妹妹呢?
篝火咝咝响着,火光映红朝晖沉思的脸庞,这种神态是那样动人,使烤着衣服的秀秀心中掠过一阵暖流。她还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他,但她却理解他,理解他的坎坷经历。他从小失去母爱,毕业后,为了家庭、事业,他上南山割竹子,去铁路上当民工、装卸工……而家里不理解他,社会上不少人不理解他,同他热恋了两年的姑娘也和他分了手。他曾经绝望过,但过后就又默默地走自己的路。他是坚强的,但不愿跟任何人说自己过去。这些,秀秀也是从别人口里,从他的作品里得知的。
外面的雨小了,雷电的脾气弱了下来。一阵阵雨,一阵阵风,悄然钻进洞里,火焰倒向一边,冒起的烟呛得秀秀直流泪水。
朝晖!秀秀烤干上衣裤子,望着沉思不语的朝晖,她很惊异,自己的声调有些柔。
朝晖猛然从沉思中醒来,就看见秀秀的那对扑闪闪的大眼睛。秀秀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和尚领汗衫,一件裤衩,饱满的乳峰充溢着青春的弹性与活力。她坐在烂草袋上,雪白的腿在火光中成神秘柔和的暗红色。朝晖的心就猛地一热,目光忙扫向一边。
你换上我的衣服,脱下你的吧!
他尽量屏住自己的心跳,笨拙地脱下自己的衣服。
秀秀,你快穿上吧,当心着凉!
我身上已烤干了,你快点穿上!秀秀的声调里透着无限的情意。
他本想推脱,但在她的音调里,感到了一种不可违拗的力量。他再也没有勇气了,神差鬼使般的穿上。秀秀便又烤他的衣服,时不时与他的目光对视,每次他的心都涌到喉咙口。
秀秀的手颤栗了,她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男人特有的气息,她脸儿烫,太阳穴跳个不停。她不由又扫他一眼,这回,两人的目光凝在了一起。于是,手里的衣服在空中不动了,火舌却笑着。朝晖发觉了,他没有说出什么。
但秀秀马上会意了。朝晖脱去秀秀的外衣,秀秀的目光就直勾勾地停留在他肌肉突突的胸脯。他呆了,也就忘了给她衣服,秀秀将他的衣服拿到他面前,半跪在草袋上,也忘了给他的衣服。两人对视着,眼睛里闪出强烈的火光。洞里终于暗了下来,像涂上一层暗红。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心也就系得更紧,已经能感到对方的气息。他们终于靠在了一起,仿佛神差鬼使,朝晖禁不住抓住了她的手,于是一股电流蓦然传遍全身。秀秀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里溢满了水,身子倾倒,软了般躺在朝晖怀中。朝晖的心燃烧了,疯狂地将她抱在怀里,洞子里回荡着两人兴奋又痛苦地喘息……
暗红色的洞子里,她那柔软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摸着她圆浑滑腻的肩头,细嫩嫩的脖子……慢慢地,她那小巧的嘴也凑了上来,不透气儿地吻上了。
爱我吗?
爱。
再说一遍。
爱!
她于是就哭了,爬在他怀里,像个柔顺的羔羊。
篝火哔哔剥剥响着,将两人的影子摇曳在窑壁上。外面的风停了,雨住了,雨水湿漉漉的气息挟着麦香悄然钻进来。混杂在窑道特有的灰烬味和略带辛辣的呛烟味中。朝晖微闭着眼,喉结鼓动,却被一阵接一阵婴粟般的香味沉醉,那是一种宛如兰花的味道,幽幽的,无声无息地盖住所有花草的芳馨,能让人从梦中激醒,兴奋和陶醉所有的神经,渐渐地,朝晖感觉那味道仿佛是柔软无比的鹅毛轻轻地撩拨他的身心。他酥软了,心融化了,眉眼里弥漫着痴迷和醉意。
秀秀睁开迷幻般的眼睛,被朝晖的情态深深震撼,那是一张天下男人里最生动的脸,是从生命和灵魂中生发出来的让天地动容的形象,那一瞬间,她只觉身体内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触摸到了肉体和灵魂最柔软的地方,她全身袭过嗥叫着的春潮,胸脯鼓胀,腹部鼓胀,似乎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她恐惧,她渴望,而渴望总是战胜恐惧。她喃喃叫着,一声连一声叫着朝晖的名字。朝晖感觉到她的呢喃就像静夜里美仑美奂的花,随着她的呢喃在吐蕊在开放,那是花开的声音,散发着让人想入非非的香味,渐渐地,那味道将他轻轻包裹。他忘情地将她平放在怀里,用颤栗的手温柔地抚摸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秀秀在她的抚摸中朱唇微启,目光迷离,呢喃声伴着销魂的呻唤……
一滴又一滴的泪水从秀秀浓密的睫毛滚出,流过她光洁迷人的脖颈,在篝火的光焰里,像一串串红亮的珍珠,而后又渐渐像小溪流汩汩流淌,又像雍河的河道,蜿蜒逶迤。朝晖喘息着,像雍河波浪里的白条,又仿佛在空蒙蒙的天空下,吆牛犁着刚刚解冻的土地,泥土的气息令他飘飘欲仙……
他们互为一体了。秀秀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突然间变得无比美妙,那篝火,那红彤彤的窑壁,朝晖……似乎都身在神话仙境。
晖!
秀!
两人一次又一次呼唤着对方的昵称,一次又一次进入新的癫狂……
后来两人都穿好已经干爽好久的衣服,相互依偎着。秀秀说,晖,我想唱歌,特别想,还想跳舞,还想叫……
朝晖说,秀,我想写诗,为你!
秀秀就唱歌了,是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教会她的。
雍河水哗啦啦啦
姐姐头上插朵花
东瞅西瞅望穿眼
一条鱼儿水里汆
雍河水哗啦啦啦
姐姐埋在崖旮旯
负心人儿不见面
谁为姐姐烧纸钱
……
秀秀唱着唱着就哭了,她很诧异以前唱这歌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的伤感,她要朝晖给她一遍一遍地发誓,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说此生只能爱她一个人。接下来,她又唱现代的流行歌——
在梦里我回到了故乡
回到了家乡的小河旁
山青青水粼粼
炊烟袅袅入画廊
曾记否小溪水
相逢在大树下
问故乡问故乡
是否还记得当年的放牛郎
秀秀唱着唱着,猛然就停止了,侧起耳朵谛听外面,嘴里说来了来了。
朝晖猛一怔。
啊,白亮来了,就在洞外面!
秀秀轻轻呼唤了一声,白亮轻轻跑进洞里,又轻轻用嘴叼着秀秀裤脚。白亮一头雾水,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秀秀将白亮搂在怀里,白亮的眼里似乎汪着泪水。
黎明时分的雍河罩在白突突的雾气里,河面泛着依稀可辨的水光,水鸟已经从梦中醒来,鸣啼着,声音裹在潮湿的雾蔼。朝晖和秀秀相互依偎着,雍河两岸的景象也就渐次明晰。两人在河边洗了脸,双手掬着清甜的水喂给对方,就开始沿着河岸往东走。晨风吹来,秀秀打了一个寒噤,朝晖觉察了,悄悄抓住了她的手,于是秀秀便感到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激荡,双腿充满了力量。她一边走一边望着远方天地相连处的那片嫩红,此时像少女在绽出笑脸,倏忽间,地平线与天空的轮廓分明了,太阳升腾而起,淡淡的晨雾依次消失,她心头猛地一热,紧紧抓住了朝晖的手。朝晖转过头来,目光里透出刚毅和宁静。
远远地,有一团白云在飘曳,那是白亮的身影。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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