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儿4岁的时候患了小儿麻痹症,下肢萎缩,行动不便。14岁的时候,父亲拿来一辆手摇三轮车说:这样待着也不是办法,干脆你去卖报纸吧!
于是,在成都天祥寺一带便多了一个摇着三轮的女报童。她的轮椅上方打着一把伞,轮椅下方挂着一个尿瓶子。伞很小,不足以遮住所有打向她的阳光和雨水,不出多久时间,她的脸就晒成了黑红色。她的父亲每天早晨上班前会到报社去批发一大堆报纸回来,用塑料布分类包好,小心地放在三轮车的正前方。然后,她就摇着三轮晃晃悠悠地出门。除了中午在一位伯父开的饭馆吃饭和添茶水,中途基本不休息。如果生意好的话,下午五六点就会收工,反之,则会在街上晃悠到9点钟。这种情况往往是在她手中不能退回去的包销报纸没有卖出去才会出现。
在成都街面上竞争最激烈的行业莫过于刷皮鞋和卖报纸。此二者因行业起点很低,又没有资金和技术的要求,因此人满为患。在茶馆里喝半小时的茶,至少可以看到二十个刷皮鞋的和十个报贩子的笑脸。和那些骑着自行车嘴里连珠炮般喊着“商报日报晚报早报”的报贩相比,摇着三轮的方儿非常弱势,她的叫卖声悠缓而有几分凄凉感。街边的人们常常说听到她喊“卖——报——纸”这三个字时,都会有些背脊发冷的感觉。
方儿因此也就有了一些固定客户。天祥寺街边上很多店铺的老板都在她那里买报纸,哪怕有时迟一点儿也没关系。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心肠,方儿有时也会遇上一些刁蛮泼怪的人,为买一份报纸会故意刁难她很久。
这天,方儿运气不好,就遇上了一个闲得发慌想找点儿事的年轻人。他发现欺负方儿可能是一件风险最小又最好玩儿的事,于是将她的三轮车拦下,他自己站在房子的阴影里,而方儿的车却在阳光的直射中。小青年问:“报纸几角一份?”
方儿答:5毛。
人家都卖1元三份,你为什么卖5毛?
可我一直卖的5毛啊!定价是这么多啊!
不行!就1元三份!不许卖高价!
小伙子一副维权勇士的样子。方儿的脸因急因阳光而变得涨红,她怯怯地说:卖一份我只挣1毛钱,叔叔,你放过我吧!
小伙子很得意,他觉得方儿凄惨的表情很好玩儿。
这时,旁边有一位老人看不过眼了,怒斥他说:你要买就买,不买就滚!什么东西!
小伙回头看是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正打算臭他几句,但他发现远远地正有两个巡警朝这边走来,于是溜了。
白发老人的脸气得通红,他对方儿说:孩子,别怕,遇到这种事一定要给他雄起!这些家伙都是欺软怕硬的孬种!
方儿想哭,她想说点儿什么,但没说出来。老人轻推一把,三轮就晃晃悠悠地走了,世界在泪光中变得一塌糊涂。
之后,每天下午,方儿都会碰到那位白发老人。老人每天都会买两到三份报纸,有时会更多些,这得看方儿剩下报纸的多寡而定。有时甚至是同一种报纸买两三份。方儿觉得过意不去,就说:爷爷,你不要买重了。老爷爷往往就会笑着说:我帮邻居带一份,他和我都喜欢看报,不看报睡不着。
之后的半年时间里,方儿和老爷爷似乎形成一种默契,每天下午总会在天祥寺街口相遇,谁没看见谁都会有些不习惯。
日子就在平静而温暖的气息中缓缓流动着进入了冬天。就在冬天这个最渴望温暖的季节,方儿却一连十几天没有看到老爷爷了。她开始担心起他了,她想:老爷爷该不是生病了?他没有报纸看怎么睡得着呢?
她决定去看看老爷爷,给他送份报纸。她问了街边十几个人,终于打听到老人住在附近的一个小区里。于是晃晃悠悠地摇着轮椅往小区去,口袋里装着几份老人常买的报纸。
还没进小区,就听见锣鼓和唢呐的声音,这让她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待她走近临时搭的灵棚,从打麻将人们的身边穿过,她看见灵堂中央的黑白照片上微笑着的正是她所熟悉的那张脸。
她一下子哭了。旁边打麻将的老人的亲戚们都很奇怪地看着她。
她努力地把车往前摇,这使得不宽的灵棚出现一阵拥挤。
老人的儿子放下麻将说:小妹,你挤什么?
我……我给爷爷送报纸来……他说不看报睡不好的。
那……你给我吧,我烧给他!
我可以亲手烧给他吗?
老人的儿子想想,说:好吧,我把火盆给你端出来。
火盆端出来,方儿抹着泪,点燃了报纸,报纸上那些五颜六色的文字和图片很快变成色彩斑斓的火和烟。老人的儿子也帮着烧,一面烧,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老爷子,您一个字都不认识,怎么搞成不看报纸睡不好了呢?
他的话语很轻,却让方儿的头上像敲了一闷棒。泪光中,方儿看见火星有一个白发老人冲着她得意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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