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临来前马家驹就嘀咕,这狗尾巴才回村半天的工夫,怎么一下子就弄到钱了,跟谁借的,一万块可不是小数目。另外他还要在采摘园请自己喝酒,这地方离城那么远,他哪里摸得着,一定还有别人,是谁呢?打电话问谷有志,谷有志说没别人就是他。马家驹说,那为啥大老远跑鸿翔采摘园了。谷有志学麦惠梅的话说,请你尝个新鲜。马家驹说,新鲜什么呀,全都老馍老饭的,小时候早吃伤了。谷有志说,叫你来你就来,跟我还挑剔。马家驹笑笑说那好吧。
现在马家驹见谷有志果然不是一个人,再一看麦惠梅竟然坐在里面,转了身就要往外走。只听麦惠梅恨恨道,马家驹你要是个男人你就别走。马家驹当然是男人,所以不能走,但只是站着,背对着麦惠梅说,想说啥你讲。麦惠梅说是我让狗尾巴叫你的。马家驹说我想也是。麦惠梅说叫你没别的意思就是好长时间不见面老同学聚聚。马家驹说十多年了是不短。麦惠梅说都知道不短了还不坐下来好好说话。马家驹说我胆小怕椅子上有钉子把我尻子扎了。麦惠梅说马家驹你成心气我。马家驹说不敢啊气谁哪敢气局长家儿媳。麦惠梅气得说了几个你你你说不下去了。
谷有志站起来说,马家驹,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
马家驹说我怎么不够意思了。说着转过身来指着麦惠梅说,她够意思?她够意思当年说劈腿就劈腿,我拽她拖她了吗?谷有志说当年不都年轻嘛。马家驹说年轻怎么了?年轻就兴作践人吗!谷有志一下子接不上话,张了嘴不知道如何是好。
麦惠梅接过马家驹的话说,那时候学校刚毕业都忙着找工作,哪里顾得上作践人,你这话说得也太伤人了吧。
马家驹冷笑道,我伤人?你伤人的时候你忘了!麦惠梅叹口气道,不过是想进城工作,哪里要去伤你,但最后还是把你伤了,都是我不好。马家驹听这话脸色舒缓许多,但说话一时还转不过弯,依旧忿忿道,就那么想进城!
麦惠梅一听就急了,带着哭腔说,我是想进城,可谁又不想进城,你不想还是他不想?说着指了一下谷有志。谷有志说关我什么事。麦惠梅接着说,人家当时能帮我在城里找到工作,你行吗?人家有房有车,你有吗?马家驹无语,拉把椅子坐下来,麦惠梅说的都是实情,自己再争执就小器了。
谷有志赶紧也坐了下来,笑着打圆场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这二人却都不说话了,一个低了头摩挲指甲,一个扭了头看窗外的风景。这时候,服务生进来问,人到齐了吧?谷有志说齐了。服务生说,可以点菜了吧。谷有志说可以了。服务生说来点什么菜?谷有志说,就你园里的时令果蔬,随便来几个。服务生说,好的,酒水要点啥?谷有志说,白的红的啤的都要。服务生说,好,马上上。
谷有志有意成全马家驹和麦惠梅和解,所以点了许多酒,想着喝多了会把心里的怨气都吐出来,吐个一干二净,以前的事过去了,疙瘩也就解开了。所谓的疙瘩,谷有志以前听别人议论过,那一年马家驹放弃省城的工作跑回小县城,就为了能和麦惠梅结婚。可谁知麦惠梅上的师范院校,按规定只能分配到乡村中学去教书,她一心只想进城工作,马家驹又爱莫能助,怎么办?问题这时候就出来了。一个局长夫人托人来找麦惠梅说,局长一家相中了你,想让你给他们家做儿媳妇,同意的话就把你安在城里工作,还不当老师,怎么样?麦惠梅没想到好事突然就来了,随口问,他儿子做什么?受托人说,给领导开小车,差使好,又风光又来钱快。麦惠梅点点头就同意了。本来一开始还担心马家驹被她蹬了心里难受,自己又背个女陈世美的名声人前抬不起头,到后来有车有房衣食无忧,又渐渐知道公公婆婆早在半年前就通过关系到教育局查遍当年毕业生的档案,在好多女大学生里面最终挑选了自己,麦惠梅的虚荣心便满荡荡的,一个劲宽慰自己说,这就是命,别想那么多了。
酒菜很快上齐。谷有志不看则已,一看就叫声我的娘说,全是些玉米糁、苦苣、甜苣,村里人早已经吃得反胃,还尝什么新鲜啊!马家驹说,这是城里人开的饭店,做法一定和村里人不同,味道也就不一样,你尝尝看。麦惠梅听他话里有话,却没了力气和他论高低,只是淡淡说,这家采摘园老板的老婆,常在我店里做美容,今天受点委屈,权当是回报,吃完饭咱们去采摘,有新鲜的草莓,回家给孩子们多带些。说完给谷有志倒了杯啤酒,给马家驹倒了杯白酒,然后给自己倒了点红酒,浅浅的只遮住了杯子底,手端了轻轻地摇。
谷有志呷口酒说,有烟吗?抽一根。马家驹从包里掏出一盒扔了过来。谷有志掏出一根朝麦惠梅晃晃说,来一根。麦惠梅微微一笑说,你抽吧,我不会。谷有志不吭气,点了烟美美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一串烟圈来,心里想,这女子见了马家驹就收敛了,看来心里还是有人家。
谷有志想对了,麦惠梅这多年就一直没忘记过马家驹。局长家是有房有车衣食无忧,可局长儿子除了开车别无他长,平时闲了就知道甩个扑克斗个地主,和麦惠梅在一起也无多少话可说,说什么呢?文学还是哲学?快别难为人家了吧。一来二去麦惠梅就又想起马家驹的好来,健谈,健壮,还写得一手好字。特别是那一年,上高三吧,麦惠梅过生日时收到了许多男生送来的漂亮鲜花,唯独马家驹送来一束狗尾巴草,扎得整整齐齐,绿绿的亮亮的透着一股精神。麦惠梅抽出三支狗尾巴草编成麻花辫状,然后缠到手指上,抿了嘴朝马家驹只是笑。马家驹问,什么意思?麦惠梅说,我心里只有你。说完就跑了。
谷有志觉得麦惠梅有些发呆,问她道,想什么呀?麦惠梅说,狗尾巴。谷有志嘿嘿一笑说,骗谁呀,我这不坐你身边嘛。麦惠梅说,不是你,是狗尾巴草。说完朝马家驹晃一下酒杯说,来,干一个。马家驹一仰脖子喉咙“咕”一声一杯白酒下肚了,倒举了杯子,半天未有滴酒下来,气定神闲道,记者是你叫来的吧?麦惠梅说是怎么了?马家驹说我不待见。麦惠梅说报道一下没什么不对吧。马家驹说没混出个人模狗样羞于人知晓。麦惠梅听他话里满是刺便没有言语。谷有志插话说,马家驹啊,我就弄不明白,你一个大学生,十多年了还没混出个人模狗样啊。
马家驹说,你喝多了。
麦惠梅说,狗尾巴哪里晓得机关里的这些微妙。谷有志来了兴趣,说,都有哪些微妙,讲讲听。麦惠梅说,机关里上班,人人都想上位,可是除了要有关系,男人还得有金钱女人还得贡献身体。谷有志说那你是怎么个情况?
麦惠梅说,你真喝多了。
马家驹觉得麦惠梅说到他的痛处了,脖子一仰又一杯白酒下肚了。不知怎么想起单位财务上的出纳员小吕,人都说那女孩就是向专做职工思想教育工作的瓮局长贡献了身体后才干上出纳的,唉!天上不会掉馅饼了。
麦惠梅说你喝慢点这样伤身子。马家驹一脸豪气说,我又不图上位我怕什么。麦惠梅说你怎么成这样了。马家驹说你想让我怎么样。麦惠梅说原来多好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变得这般不可理喻。马家驹说社会把人扭曲了没办法。麦惠梅说这还教人说话不。马家驹说随你便。
谷有志心里想着一万元,怕俩人这么老吵下去耽搁了他的要紧事,赶紧制止说,喝酒吧,完了我得拿上钱回村去,她娘俩可在家候着呢。
马家驹这下明白是麦惠梅借一万元给谷有志了,举了酒杯说,麦老板,我敬你。麦惠梅说你敬我什么呀。马家驹说感谢你借钱给狗尾巴用。麦惠梅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同学,帮这点忙还用感谢啊。
马家驹一脸严肃道,非得感谢!
麦惠梅说,真要感谢?
马家驹说,必须的!
麦惠梅说那好,后天不七月七了吗,你采一把狗尾巴草扎好了送我。
马家驹半天说不出话来,端了酒杯僵在那里,似乎又听见麦惠梅说,这采摘园里狗尾巴草就多着呢。
昨天晚上,安小菊对他说,现在流行过情人节,马上到七月七了,你打算送我点什么。马家驹说,金项链。安小菊摇头说不要。马家驹说,玉镯子。安小菊还是摇头说不要。马家驹说那你要什么。安小菊说,你采一把狗尾巴草扎好了送我。马家驹说,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安小菊嗔怪说,你还文人呢,连这都不知道,狗尾巴草代表着默默的爱,坚忍不屈,风雨无阻。
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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