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遗弃的工地不存在于任何一张地图上,也是所有人绝口不提的地方。查克是镇上唯一一个想去那儿探险的中学生。他已经挨了足够多的打,知道不能提这个,但没人能够控制他的思想。
每年都有几个儿童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突然地销声匿迹,毫无任何迹象留下。所有其他的犯罪都会留下些蛛丝马迹,能让警察进行调查。即使没有人愿意承认,查克也怀疑那些失踪的儿童是去了建筑工地而没有回来。
一个星期六,他在一片灌木丛后面望着东南方向的道路,他看到了雷吉和连尼。查克发现每个星期六从下午4点到6点,他俩都要拜访建筑工地周围的树林。他想要同他俩谈一谈。雷吉和连尼是小学一年级的一对双胞胎,他们在家自学。他们的父母在监护方面相当野蛮,几乎从来不允许他们跑出房子半步。因此,只有一个地方能让查克遇见他们,就是在树林那里。
一个阴沉的星期六,查克在一棵粗大的原木旁边的灌木丛后面等待,这里是雷吉和连尼通常进入树林的必经之地。查克看见他们父母的蓝色轿车在路肩上慢慢减速,停在小山坡旁边的排水管道的正上方。这辆轿车总是停在那儿,让孩子们下车,然后在两个小时后——黑天之前回家。
雷吉从一侧的后车门下车,跑过长满草的斜坡到达原木。连尼——晚一分钟出生的弟弟——跟在后面。他们穿着互相匹配的红色运动鞋,两人都穿着T恤和短裤。
查克估摸着他们一定知道一条通往他们要去的某地的合适的小路。他摸了摸腰间的弯刀,确定它不会在刀鞘里摇晃乱动,发出响声。
雷吉快速跳上那棵宽阔的原木,在翻身跌落到另一侧之前,用他的红色运动鞋摩擦着原木的侧面。然后他伸出手来给连尼,把他拉了过去。
小车刚刚开走,查克就冲开灌木丛,藏到原木后面。他从上面窥视着,看到雷吉和连尼向前走着。两个小身影从未回头。
查克意识到,他以前从未看到任何人走过这条很久以来就被遗弃的小路。这是一条古老的岔路,污泥中有两条细小的凹槽,周围长着茂密的野草。在脆弱的两扇大门上挂着“禁止擅入”的牌子,用来作为岗哨,但是现在牌子已经掉到左边的沟渠里了。查克有一次曾经走过这条小路,但这条路没有把他带到建筑工地,他最后走到城镇的熙熙攘攘的一处地方,就在兰迪理发店和街角市场的旁边。
查克翻过原木跑到小路右侧有白桦树遮盖的地方。如果他想看清两个小孩到哪里去,他就必须待在茂密的树林中,才能不被发现。
这里的树木常年落叶,不仅仅在秋天。查克的靴子陷进树林地面的柔软的土壤中,几乎就像在雪上行走一样。每走一步都好像要陷到腰身了。查克的脚后跟和膝盖处令人厌恶地潮湿发痒,他怀疑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来爬去。潮湿腐烂的植物层吸收了它们的一部分声音。
条件允许时,他紧抓住树干,走上它们最粗的树根来躲开深层的死亡植物的纠缠。但这样也好不了多少。这些光滑的、脱落的白树皮,加上从掉落的树枝留下的黑色的裂纹一起,到处散落,无处不在。而这种白色使他想起了皮肤。
查克不喜欢树林,可是他下决心忍受这些。他想要发现建筑工地,了解更多有关的事情,而这是没有任何其他人敢于去看的事情。
云彩分开了,太阳在树林空地上投下闪烁的光斑。查克注意到阳光照耀着走在前面的雷吉的金色头发。
雷吉离开小路进入右边的树林。查克在这个男孩后面隔了大约一英亩地远,他抱着一棵树,弯成一个角度以使自己躲在别人视线之外,而自己仍然保持能够看清两个孩子的行动。雷吉正在爬上一座小山,连尼紧随其后。他们也在利用桦树桩支撑身体。
等到两个小孩走下山坡的另一面,查克立即移动到山顶。沿着这条路尾随两个小孩几分钟后,查克看见一条铺满倒伏的白桦树的斜路。负责把这些树木伐倒的推土机就停在附近,半掩在野葛藤中。有一棵大树从树冠处折断,所有的树枝都指向天空。雷吉路过时朝推土机挥了挥手,连尼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查克朝他们的前头看,刚刚能够看出那古老的建筑工地的轮廓。他原本期望那地方已清除了米黄色的泥土或干草,但是树木已然接管了这里。半拉子工程的大楼的窗框和门框已呈黑色,揭示出里面空无一物。深层的落叶形成的土壤覆盖着工地,占据了一半的楼梯,这本来应该是向上通往大楼主要入口的通道。
这里的树木跟树林里的树长得不一样。它们矮一些,树干和树枝粗一些。虽然风并没有刮得查克周围的树叶沙沙响,树木看起来还是轻轻地摆动和摇晃。他再也不想碰到它们了,因此他跋涉着穿过成堆的树叶而不去扶树干。他尽可能静悄悄地走,走得很慢,同两个小孩保持一定的距离。
两个小孩游泳般穿过成堆的树叶。他们走到位于窗框旁边的一棵树前。“吉姆!”雷吉像朋友一样拥抱了它。连尼照样做了,他跟他哥哥一样兴奋。
然后,两个小孩沉没在树叶里,他们的头消失在嘎吱作响的顶层之下。查克仍然离得很远,但是这堆树叶里仍然传递出声音和振动,表明底下在发生什么。查克听到,同时也感到两个孩子在同时念咒。
“遵从神灵的意志,拔起深根;
像风一样探索,在每日结束时分。
现在这儿,和你,明了你的斗争,
抚摸是我们的礼物,赋予你生。”
当两个孩子反复吟唱他们的圣歌,查克知道他该离开了,但他决定再仔细看看。一旦他能够靠近看到树,愤怒的胆汁在他的喉咙升起。树皮有着高加索人皮肤那样的略带桃色的风味,看起来是柔软的、肉质的,而且还有细小的毛发——像查克胳膊上长的汗毛,但要长得多——长到绿叶之外。陈旧的断枝留下的切口和疤痕呈鲜红色,而不是黑色。
查克侧身靠近一些,走上水泥构架的台阶。那是一个藏身之处,并能离开这个令人厌恶的由堆肥和植物构成的泥潭。他将摆脱在下面徘徊的东西的控制。
某种东西建造出来就是为了生活在那儿,去沟通,去看和说——在那里这对双胞胎埋葬自己以便与“吉姆”谈心。
两个小孩隐藏在下面时,查克尽可能快速地登上楼梯。当他到达楼梯顶端时,他的鞋子和脚跟粘上了泥巴和半腐烂的潮湿的树叶。他刷掉了这些碎屑,走进这个未完工的水泥盒子里。
这个建筑的结构是三居室大小,并且多数呈长方形。代替墙的是密集的高大灌木,还有开花的紫色蓓蕾生长其间。这栋大楼从未封顶,灌木丛生长在原本用来支撑顶棚的钢梁中间,能够得到充足的光线。
查克贴在外墙上观望着那棵树。两个小孩仍然在念咒。他能听到他们闷声闷气的话语,可是话语的意思却难以理解。查克想要一个可靠的答案。
最后,孩子们站了起来,树叶从他们的头上和肩上滑落。
“嗨!”查克喊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们快走!”雷吉说着,疾速地跑开,穿过深深的红色的落叶,而落叶层发出颤抖的回应。
“回来!”查克喊道。他没有追赶他们,因为他不想深陷到树叶的海洋之中。他感到自己很愚蠢,就好像自己游到了一个孤岛上,远离海岸,又没有胆量游回去。“事情搞砸了,”他对自己说。“也许离黑天还有一个多小时。如果我现在回家,那就一无所获。不妨再待一会儿,四处看看。”
查克很可能已经打断了双胞胎正在这里跟那棵树做的事情,但他不打算再走近那颗轻柔地摇晃着的树。他也不想再走进树叶堆里。并且他绝对永远不可能把头埋在树叶底下。他意识到那是些愚蠢的想法。他不愚蠢。他来到这里是要了解这个建筑物本身。谁在乎某些奇怪的树呢?他转动眼睛让视线离开了那棵粗壮的、短小的树。那只是众多树木中的一棵而已,肯定在建筑物内部会有真正的发现在等着他。
他穿过由高大的、带刺的树篱组成的迷宫,进入到建筑物的中心。窗口的框架显露出更多同样短而粗的桦树和远处更高一些的树林。当他在四处游荡时,他几乎没发现吸引他的东西。这里只有在此工作过的工人们留下来的一些杂物而已——一瓶饮料,多年前吃剩下的快餐的老包装袋,被遗忘的塑料杯残骸,一把老式的没有座的折叠椅,还有一个10米长的用来卷起塑料薄膜的辊筒,由于气温的作用,这些薄膜已经黏在一起了。
查克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外墙。每隔20米就有一个窗框。天空已变成了紫色的黄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只能说抱歉了,接受教训,然后忘掉这回事,”他说,仿佛他不得不说服附近正在倾听的某种东西。
他走向主门道,刚要走下台阶,穿过树林回家。在他到外面之前,看到路上有一棵树——恰恰在楼梯的底座上。他进来时那树肯定不在那里。他迅速地瞧了瞧“吉姆”和双胞胎待过的地方,那棵树已经不在那儿了。
一股热浪使查克喉咙发紧,咽下一口令人厌恶的发咸的唾液。楼梯底部的那棵树没有移动,但来自几乎不存在的阵风的作用,仍然有着细小的抽动。当查克逐渐后退时,对一件事他非常肯定:这棵树不可能进入里边。门廊太矮了。
他知道,这样一栋建筑物一定会有许多入口。他转身沿着墙跑。每通过一个窗框,在他的间接视野中都看到另外的矮树,它们看起来像是自己在移动,但他说不准是否它们真的在移动,还是他飞身跑过的错觉。
查克终于看到在同样的墙上有另一个出口,离大楼的拐角很近。他在往前面跑时,迎面墙上的涂鸦挡住了他往外跑的路。又长又黑的字母都标了下划线,但过分的喷涂使每个东西在颜料干燥前就滴下来了。这些字母在接下来的每一行中显得更加狂乱。
遵从神灵的意志,拔起深根;像风一样探索,在每日结束时分;遵从神灵的意志,拔起深根;像风一样探索,在每日结束时分;遵从神灵的意志,拔起深根;像风一样探索,在每日结束时分;
是否有其他人曾被困在这里?这些字是否是他们写下的?还是双胞胎干的?这里离地面非常近。
查克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转身跑出门去冲下楼梯,但多毛的树叶扫得他的脸发痒。他尖声大叫,向后摔回到里边。这里也有一棵粗壮的小树。
查克的肌肉为反击的冲动而燃烧,“你想把我关在里边?”他记起了他的弯刀,从布做的刀鞘中拔出刀来。黑色涂料染过的刀片有一条简单的银边。
他穿过门,在身体前面来回甩动胳膊。这棵树比其他的树摇动得多一点。虽然它让他的脸更疼了,查克仍向前望着主要入口。“吉姆”仍然在那儿。然而,其他的树正在迫近。
查克的背部爆发了荨麻疹般的奇痒。阴暗的枝杈形状正缓慢地在树叶中移动,它们明显地试图设置路障来封闭所有的窗户和出口。
“我不会被困住的!”他叫喊着。他专心注视着楼梯下几米的树。他摇动一根伸向上方的树枝,树向后退去。树枝从折断的地方耷拉下来,但还没有完全断裂。落日的余晖照出损坏的树木内里露出的骨头。树液的血——比人类的血更黑更浓——正在从树干中流出。
“让我离开这里!”他尖声喊叫。“让我离开,不然我就把你们都砍掉!”然而他现在已不能走进树叶中了。如果它们跟着他怎么办?天越来越黑了,仿佛更多的树木在更快地靠近,根本不同于悠闲的散步,它们用轻快的步伐前进。
查克走进里面再次望着墙上的涂鸦:“遵从神灵的意志,拔起深根;像风一样探索,在每日结束时分。”那会不会意味着一旦太阳升起,它们就不会移动了?或者至少足够慢,让人能够避开?
它们不可能进入里边,这一点是很清楚的。正在到来的夜晚使唯一的选择都是可怕的,但有比试图逃跑更容易的选择。查克退到浓密的树篱迷宫中间。“我就在这儿等着。它们不会进来到这里。它们不能。但我将不睡觉挺住。”
过了几分钟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在紫罗兰花上方的微微月光。他站在原地,颤抖的手紧紧捏住弯刀的塑料柄,几乎把它捏碎。
过了一会儿,天黑下来了,他听到了哗哗声、滑行声和树叶相撞发出的沙沙声。这些树木长得更快更敏捷,并且它们穿过了门廊。
查克乞求和祷告上帝、他的父母、那对双胞胎……任何人。他的胳膊肘和肩膀在下垂,他默默地诅咒自己。
噪音越来越近。查克能感觉到树木在移动,越过灌木丛,互相追逐着,正在搜寻他。他抬头看到在白桦树顶端有着多毛叶子的尖利的丛生植物爬到旁边的紫罗兰花上。他看不到下面的树根,但他又不能站到合适的地方。他不得不避开它们。
查克从嘎吱作响的噪音处向前挪动了一步。某个东西——可能是手指头,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使他无法再迈出另一步。他尖叫着朝每个可能有路的方向乱砍,设法砍断几根小树枝。突然他被猛拉倒在地,被拖进一个出口。他尖声喊叫着直到喉咙沙哑。几秒钟内,他的后脑勺在台阶上颠簸着下滑,他坠落到森林地面一个柔软的、黑咕隆咚的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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