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独白-蓝色的圣诞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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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自己,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悲哀吧,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

    新生——鲁迅

    《新生》的出版之期接近了,但最先就隐去了若干担当文字的人,接着又逃走了资本,结果只剩下不名一钱的三个人,创始时候既已背时,失败时候当然无可告语,而其后却连这三个人也都为各自的命运所驱策,不能在一处纵谈将来的好梦了,这就是我们的并未产生的《新生》的结局。

    我感到未尝经验的无聊,是自此后的事。我当初不知其所以然的;后来想,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呵,我于是以我所感到者为寂寞。

    这寂寞又一天一天的长大起来,如大毒蛇,缠住了我的灵魂了。

    然而我虽然自有无端的悲哀,却也并不愤懑,因为这些经验使我反省,看见自己了:就是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

    只是我自己的寂寞是不可驱除的,因为这于我太痛苦。我于是用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后来也亲历或旁观过几样更寂寞更悲哀的事,都为我所不愿追怀,甘心使他们和我的脑一同消灭在泥土里的,但我的麻醉法却也似乎已经奏了功,再没有青年时候的慷慨激昂的意思了。

    会馆里有三间屋,相传是往昔曾在院子里的槐树上缢死过的一个女人,现在槐树已经高不可攀了,而这屋还没有人住;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不遇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唯一的愿望。夏夜,蚊子多了,便摇着蒲扇坐在槐树下,从密叶缝里看那一点一点的青天,晚出的槐又每每冰冷的落在头颈上。

    那时偶或来谈的是老朋友金心异,将手提的大皮夹放在破桌上,脱下长衫,对面坐下了,因为怕狗,似乎心房还在怦怦的跳动。

    “你抄这些有什么用?”有一夜,他翻着我那古碑的抄本,发了研究的质问了。

    “没有什么用。”

    “那么,你抄它是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意思。”

    “我想你可以做点文章……”

    我懂得他的意思,他们正办《新青年》,然而那时仿佛不会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我想,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但是说:“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错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是的,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作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从此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每写些小说模样的文章,以敷衍朋友们的嘱托,积久就有了十余篇。

    在我自己,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悲哀吧,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至于我的喊声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顾及的;但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因为那时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至于自己,却也并非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也传染给也如我那年轻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青年。

    这样说来,我的小说和艺术的距离之远,也就可想而知了。然而今日还能蒙着小说的名,甚而至于且有成集的机会,无论如何总不能说这是一件侥幸的事。但侥幸虽使我不安于心,而悬揣人间暂时还有读者,则究竟也仍然是高兴的。

    所以我竟将我的短篇小说结集起来,而且付印了,又因为上面所说的缘由,便称之为《呐喊》。

    他在竹林里长着底时候,许多好鸟歌唱给他听;许多猛兽长啸给他听;甚至天中底风雨雷电都不时教给他发音底方法。

    生——许地山

    我底生活好像一棵龙舌兰,一叶一叶慢慢地长起来。某一片叶在一个时期曾被那美丽的昆虫做过巢穴;某一片叶曾被小鸟们歇在上头歌唱过。现在那些叶子都落掉了!只有瘢楞的痕迹留在干上,人也忘了某叶某叶曾经显过底样子;那些叶子曾经历过底事迹惟有龙舌兰自己可以记忆得来,可是他不能说给别人知道。

    我底生活好像我手里这管笛子。他在竹林里长着底时候,许多好鸟歌唱给他听;许多猛兽长啸给他听;甚至天中底风雨雷电都不时教给他发音底方法。

    他长大了,一切教师所教底都纳入他底记忆里。然而他身中仍是空空洞洞,没有什么。

    做乐器者把他截下来,开几个气孔,搁在唇边一吹,他从前学底都吐露出来了。

    我将对于灰色的人生,一意去找我自心的快乐,因为在我们这狭小的范围,表现自己是最倏忽飘浮的一瞥。

    自己的快乐——石评梅

    晶清:

    这封信你看了不只是不替我陪泪,或者还代我微笑?这简直是灰色人生中的一枝蔷薇。昨天晚上我由女高师回到梅窠的时候,闪闪的繁星,皎皎的明月,照着我这舒愉的笑靥;清馨的惠风,拂散了我鬓边的短发,我闭目宁神的坐在车上默想。

    玉钗轻敲着心弦,警悟的曲儿也自然流露于音外,是应该疑而诅咒的,在我的心灯罩下,居然扑满了愉快的飞蛾。进了温暖的梅窠后,闹市的喧哗,已渐渐变成幽雅的清调了。我最相信在痛苦的人生里,所感到的满足和愉快是真实,只有这灵敏的空想,空想的机上织出各样的梦境,能诱惑人到奇异的环帷之下。

    这里有四季不断的花木,有温和如春的天气,有古碧清明的天河,有光霞灿烂的虹桥,有神女有天使。这梦境的沿途,铺满了极飘浮的白云,梦的幕后有很不可解的黑影,常常狞笑的伏着。

    人生的慰藉就是空想,一切的不如意不了解,都可以用一层薄幕去遮蔽,这层薄幕,我们可以说是梦,末一次,就是很觉悟的死!

    死临到快枯腐的身体时,凡是一切都沉静寂寞,对于满意快乐是撒手而去,对于遗憾苦痛也归消灭,这时一无所有的静卧在冷冰的睡毡上,一切都含笑的拒绝了!

    玄想吗?我将对于灰色的人生,一意去找我自心的快乐,因为在我们这狭小的范围,表现自己是最倏忽飘浮的一瞥;同时在空间的占领,更微小到不可形容:所以我相信祝福与诅咒都是庸人自扰的事。

    晶清:你又要讪笑我是虚伪了!但我这时觉得这宇宙是很神秘,我想,世间最古的是最高而虚玄的天,最多情而能安慰万物的是那清莹的月,最光明而照耀一切的是那火球似的太阳!其余就是这生灭倏忽,苦乐无常的人类。

    附带告你一件你爱听的故事,天辛昨天来封信,他这样说:

    “宇宙中我原知道并莫有与我预备下什么,我又有什么系恋呵——在这人间:海的波浪常荡着心的波浪,纵然我伏在神座前怎样祝祷,但上帝所赐给我的——仅仅是她能赐给我的。世间假若是空虚的,我也希望静沉沉常保持着空寂。

    “朋友:人是不能克服自己的,至少是不能驾御自我的情感;情感在花草中狂骋怒驰的时候,理智是镇囚在不可为力的铁链下;所以我相信用了机械和暴力剥夺了的希望,是比利刃剥出心肺还残忍些!不过朋友!这残忍是你赐给我的,我情愿毁灭了宇宙,接受你所赐给我的!”

    听听这迷惘的人们,辗转在生轮下,有多么可怜?同时又是多么可笑?我忍着笑,写了封很‘幽默’的信复他:

    “我唯恐怕我的苦衷,我的隐恨,不能像一朵蔷薇似的展在你的心里,或者像一支红烛照耀着这晦暗而恐怖的深夜,确是应当深虑的,我猛然间用生疏的笛子,吹出你不能相谅的哀调呵!

    “沙漠的旅程中,植立着个白玉女神的美型,虽然她是默默地毫无知觉,但在倦旅的人们,在乾燥枯寂的环境中,确能安慰许多惆怅而失望的旅客,使她的心中依稀似的充满了甘露般的玫瑰?

    “我很愿意:替你拿了手杖和行囊,送你登上那漂泊的船儿,祝祷着和那恶潮怒浪搏战的胜利!当你渡到了彼岸,把光明的旗帜飘在塔尖,把美丽的花片,满洒了人间的时候:朋友呵!那时我或者赠你一柄霜雪般的宝剑,献到你的马前!

    “朋友:这是我虔诚希望你的,也是我范围内所酬谢你的。

    请原谅了我!让我能在毒蟒环绕中逃逸,在铁链下毁断了上帝所赐给人的圆环。”

    晶清:你或者又为了他起同情责备我了:不过评梅当然是评梅,评梅既然心灵想着‘超’,或者上帝所赐给评梅的也是‘超’?但是这话是你所窃笑绝不以为然的。

    近来心情很倦,像夕阳照着蔷薇一样似的又醉又懒!你能复我这封生机活泼的信吗?在盼!

    评梅帮助我们做成一个人更快一点,因为我们连吃饭走路都得根本学习。

    怎样做人——萧红

    许先生:

    还是在12月里,我听说霞飞坊着火,而被烧的是先生的家。

    这谣传很久了,不过我是12月听到。我看到你的信,我才晓得那件事已经很晚了,那还是10月里的事情。但这次(信)来得很好,因为关心这件事情的人太多,延安和成都,都有人来信问过。

    再说二周年祭,重庆也开了会,可是那时我不能去参加,那理由你是晓得的。你叫我收集一些当时的报纸,现在算起,过了两个月了,但怕你的贴报薄仍没有重庆的篇幅,所以我还是在收集,以后挂号寄上,因为过时之故,所以不能收集得快,而且也怕不会。这都是我这样的年轻人做事不留心的缘故,不然何必现在收集呢?不是本来就应该留起的吗?

    名叫《鲁迅》的刊物,至今尚未出。替转的那几张信,谢谢你。你交了白卷,我不生气(因为我不敢),所以我也不小气,打算给你写文的。不知现在时间已过你要不要?

    《鲁迅》那刊物不该打算得那样急,为的是赶二周年,因为周先生去世之后,算算自己做的事情太少,就心急起来,心急是不行的,周先生说过,这心急要拉得长,所以这刊物我一直计算着,有机会就要出的。年底看,在这一年中,各种方法我都想,想方(法)收集稿子,想法弄出版机关,即最后还想法自己弄钱。这三条都是要紧的,尤其是关于稿子,这刊物要名实合一,要外表也漂亮,因为导师喜欢好的装修(漂亮书),因为导师的名字不敢侮辱,要选极好的作品,做编辑的要铁面无私,要宁缺勿滥,所以不出月刊,有钱有稿就出一本,不管春夏秋冬,不管3月5月,整理好就出一本,本头要厚,出一本就是一本。载一长篇,三二篇短篇,散文一篇,诗有好的要一篇,没有好的不要。关于周先生,要每期都有关于他的文章、研究、传记……所以先想请你做传记的工作(就是写回忆文),这很对不起,我不该就这样指定,我的意思不是指定,就是请你具体地赞同。还请求茅盾先生,台静农先生……若赞同就是写稿。但这稿也并不收在我手里(登出一期,再写信讨来一段),因为内地警报多,怕烧毁。文章越长越好,研究我们的导师非长文不够用,在这一年之中,大概你总可以写出几万字的,就是这刊物不管怎样努力也不出的话,那时就请你出单行本吧,我们都是要读的。导师的长处,我们知道得太少了,想做好人是难的。其实导师的文章就够了,绞了那么多的心血给我们还不够吗?但是我们这一群年轻人非常笨,笨得就像一块石头,假若看了导师怎样对朋友,怎样看电影,怎样包一本书,怎样用剪子连包书的麻绳都剪得整整齐齐。那或者帮助我们做成一个人更快一点,因为我们连吃饭走路都得根本学习的,我代表青年们向你呼求、向你要索。

    我们这里一谈起话来就是导师导师,不称周先生也不称鲁迅先生,你或者还没有机会听到,这声音是到处响着的,好像街上的车轮,好像檐前的滴水。

    年3月14日只要能活着一天就会有一天的希望,希望滋润了狱中枯竭了的生命,虽然这盏希望的明灯,是如此地微弱的光线,保定在今朝,在明晚,会被突然的吹熄!

    希望——冯和兰

    阿姐:

    来信收到了,甚慰!没有经过组长检查,执事先生递给我了,所以这封信也只得偷偷地寄出。近来物价飞张(涨),币值大跌,影响我的营养,请你写信告知三哥,款已告罄,谅他们总也知道耳!

    你在原处任教甚慰,小敏姆妈仍在原地方任教吗?春假里你家失窃,究竟东西有否损失,这是日夜记着中,我在这里承几位执事先生厚待,请你们千万放心!尤其是父母亲,请你及妹妹安慰老人家,此刻我是无能为力,唯一的祷告你们健康就是我的安慰哩!

    只要能活着一天就会有一天的希望,希望滋润了狱中枯竭了的生命,虽然这盏希望的明灯,是如此地微弱的光线,保定在今朝,在明晚,会被突然的吹熄!

    许多人生前刻苦修行,为的是怕入可怕的地狱,其实能够入地狱的人还是幸运的,因为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千百万苦难众生,挺身而步入地狱,佛是何等伟大的行动。好多难友对监狱生活是满腹牢骚,这是只有暴露了自己的天真与幼稚,地狱本来是黑暗的,整日怨天尤人,苛刻些讲,只是阿Q精神的复活,无言的沉默才是最大的咒诅。

    六个月来,同情是囚禁生活的最大安慰,虽然我们是可怕的红帽子,但难友们十九是同情我的,除了谢谢他们外,也证明了时代是进步的。说得太多了,你会厌烦的,就此匆匆搁笔!

    下欢来信仍不要说来信收到。你这封信写得很好,我可知道你仍在所处任教!阿山为何写墨笔字啦!以他年纪应该用硬笔较好!此复祝好妹十月十一日你向我这都市中的“逃空谷者”,空投丰富的精神食粮来了。

    精神食粮——张秀亚

    沉樱:

    收到你二月十二日的航空信,我捏在手里沉甸甸的,心中不觉一喜:你向我这都市中的“逃空谷者”,空投丰富的精神食粮来了。

    信中提到你住居的那个城中的景色,令人神往。最吸引我的,还有提到美国那市立图书馆的一段:阅览室中,豪华客厅一般的设备,沙发座,阅览者可以随便到成排的架子上去取书,然后靠在软绵绵的椅背上去读,悠闲写意,一如在自己的家里……不禁使我联想起古城文津街的国立图书馆,在学校的四年,一小半的时光是在那里度过的,自我校后门出来,穿过沿街那一排法国梧桐,就可以看到那典丽的建筑了,碧琉璃屋顶,浅灰的墙垣,玻璃是和天空同一个颜色的,每次看到它,不知为什么我总会想到“雁横南浦,人倚西楼”的句子,大概那建筑是太像“诗”了。那图书馆前面,是两排整齐、墨绿的小松树,坐在树旁的石凳石桌旁,仰头望去,是荫荫的藤萝,枝叶的缝隙里,是蔚蓝的晴空。我最爱楼后那一片清阴,坐在那里可以沉思、冥想,整个的“寂静”是属于自己的。我当时曾想,如此优美的图书馆,只缺少一个宿舍了,不然,一生都可以浸润在那图书的芳香里,写到这里,我记起明儒归有光那篇《项脊轩记》,其中曾有“借书满架,偃仰啸歌”的句子,想不到震川先生也是一个爱借书的人,只是看了他“借书满架”我有个疑问,不知那些书他是久借不归呢?还是暂借来的?他能对着那些书而放歌,可见他已感到精神上的丰足。

    你说我喜欢买书,现在比往昔买得是少多了,偶尔买一本“想望”已久的书,往往却舍不得立刻就读,摆在茶几上,摩挲一番,乐在其中矣。买书是最快乐的一件事,顶着一个太阳,或撑一把伞去逛书摊,阳光照在书页上,雨点在伞面上伴着自己试读,那是最好的画面与音乐。去买一本好书,宛如去拜访一个朋友,如果它能陪伴你一同回来,心中顿减少孤寂之感。每天我匆匆忙忙的出来,又匆匆忙忙的赶回,只是因为家中有我的“书伴”和师友们的来信在等着我。

    上次托你买的一本吴尔芙夫人的书《自己的一间屋子》是一本奇妙的散文集,那是两篇演说词拼成的,而其中写景、叙事、抒情、议论各尽其妙,诚千古之奇文也。这位英国的女作家,人称之为感觉派小说的创始者,她真如一般诗人所说:感觉的触须格外敏锐,她使音乐、色彩都掺进作品里,结果,她的篇页上都像嵌入精金美玉一般,闪发着奇光。看她如何描写黄昏时的窗子:

    “当阳光和灯影交辉的时候,多种的色彩在渐渐的加深,姹紫金黄在玻璃窗户上点燃,好像一颗燃烧着的忐忑的心!”作者将情感注入外物之中,则万物莫不有情,文学上这种“移情”的手法,她的这些句子实在是极恰当的例证。更如“小说就像一面蛛网,它的四个角是粘附在人生上面的”。又是一种极确切而巧妙的说法。这位女作家的作品令人喜爱,其新颖的手法更是令人心折。可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这位神经敏锐的作家,竟然自沉,不过她的死不同于三闾大夫的自投于汩罗,也不似青莲的江边捞月,而是由于希特勒的大举侵略英伦三岛,以致震断了这个细致灵魂的神经纤维。

    我这里有她的一本小说《到灯塔去》,是日本一家书店印的,另加注释,但她最好的一本,要推《达洛威夫人》,她的小说被称为“诗的小说”,因其中充满了诗意的暗示与象征。

    说到《四季随笔》,我没有看到最近坊间流行的译本,我只记得吉辛(GeorgeGissing)这本书的第一个译本,是出自一位当年教过我翻译的教授,他就是《简爱》的译者,此人已不在人间,译品畅销,而其本名已不传。他教了几十年书,也译了几十年书,辛勤伏案的结果,是他的头上生华发,眼中泛红丝。他有些译句生硬,也许是受了当年那些倡导直译的妄人的影响,而我记得他在《简爱》中将形容雨的一个字Penetrating译为“侵入”,堪称神来之笔。翻译一道,真是谈何容易,有时要以正好相反的一个字来译,才能传神传真。

    如西洋的典籍中,常以妒嫉Envy为一个女神,而称之为绿眼的妒嫉(ThegreeneyedEnvy),而如果在翻译时我们将“绿眼”译为红眼,字面上看来是翻错了,而嫉妒得眼“红”,才正符合我们习惯的说法想法。翻译甚难,郇月踌躇之余,偶尔拈得一字,正与原文相吻合,则每觉喜极欲狂……在翻译名家之前,我是不要再多嘴妄谈了。

    这些年来,我最怕过年过节,你问我如何过的年,真觉难以答复,中秋节将明月关在窗外容易,而春节闭门,爆竹声依然盈耳。这种滋味,还是今年第一次尝到,但并没有想像的苦涩,能够忍耐寂寞,原是学习写作的第一步。最近我仍是读得较多,而写得最少,一切仍在停滞的阶段,我发现一个人渡过千重山万重水容易,而突破自己的一关原来是如此困难!多少时候来,我“独闭空斋画大圈”,想在纸上为自己的秃笔找出正确的方向,但仍然走不出自筑的文字墙垣,这该是一个作者最大的痛苦吧?

    来信中写冰雪的那一段,我读了又读,使我如温旧梦,重见二十年前校门外木桥上的积雪!更想到一个新诗人以“韵”调见称的句子!

    下雪了雪真大!

    晋人谢朗“空中撒盐”,而彼邦人士“地上撒盐”,古今中外遥遥相映,妙极了!你去国三月,这里已有春天意味,路边道侧,杜鹃花已燃着小小的火把,前天我竟看到一个穿制服的小学生,在轻掠着他的额发拭汗去珠,我惊讶春天来得真快,陌上花开,故人归来何迟?

    年一丝喜悦的光芒闪过他干瘪的小脸,刹时起了变化的目光直到最后都凝视着他的护士。他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神采,使人觉得他整个灵魂都在那光采中升华,在向她致以崇高的谢意。

    玛格丽特的红宝石——西尔瓦·克拉潘

    在去年的圣诞节,我们几位朋友在蒙特利的X大夫家里共进晚餐。这位X大夫刚结婚不久,夫人是医院的一位护土。

    在餐桌上,我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风姿绰约的女主人,并且几次三番地盯着她看,这实在有点儿冒犯之嫌。不过这天晚上,我们总觉得这位女主人的打扮很不像样子:廉价的大红宝石极其醒目地佩戴在浅色绸上衣的正中间,旁边又没有别的首饰陪衬,看上去根本不协调。

    主人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却泰然处之。直到吃完晚饭,我们来到吸烟室,主人才提起这件事:

    “今天晚上,我看得出来,你们对我妻子佩戴这样的首饰都感到惊讶,而她自己还以为打扮得非常得体呢!”他讲下去,“再说,感到奇怪的也不光是你们。几年来,每逢圣诞节,这颗红宝石是一定要出现的。这一天,这颗宝石几乎是神圣的,我妻子无论如何也要把它佩戴在醒目的地方。”

    就这样,那天晚上,我们了解到了红宝石的来历。

    五六年前的一年夏天,医院里来了一个12岁名叫小乔的男孩子,由玛格丽特——未来的X夫人负责护理。这孩子一条腿有骨结核,被诊断为不治之症。他是个可怜的外国移民,流落在伦敦街头,后来被救世军收容后,遣送到加拿大。他被安置在喔太华附近的一个农场里。他在那里做苦工,再加上非人的待遇,本来就被凄苦的童年折磨得瘦骨伶仃的身体很快就支撑不住了。终于有一天,他被送进了医院。

    由于小乔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温存的话语,因此只要有人想与他亲近,他那原来整天绷着的脸就更加眉头紧蹙,浓眉下面那对乌黑的眼睛更加冷峻。

    第一个星期,小乔必须绝对卧床休息,每天上午得给他包敷伤口,手续很复杂,花的时间也很多。他生平第一次得到别人的照料,他那种惊惶失措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连心肠最硬的人看了都会潸然泪下。后来,他的精神慢慢松弛下来,冷峻的目光也变得柔和了,并不时试探着东张西望。

    一天上午,玛格丽特像往常一样来给他敷药,可怜的孩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目光比任何时候都更锐利、更执着,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她突然问他:

    “小家伙,你为什么这么看我?是因为厌恶我,还是我使你害怕?”

    这时,他双手合掌,用异乎寻常的口气回答她说:

    “啊,上帝!不,这是因为我觉得你很美!”

    另一次,玛格丽特正要离开病房,顺便问他需要什么东西,他拉住她的手,回答说: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听说乖孩子死后,可以进天堂。你说,真是这样吗?我现在已经在天堂了,是不是我现在已经死了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的病痛减轻了,可要彻底痊愈是没有希望的。他终于能站立起来,拄着拐杖在医院的过道里来回走动了。他的健康状况不断地好转,没隔多久,甚至能楼上楼下地整天转悠。

    特别是当玛格丽特值班时,大家准能看到他守在她身后的某个地方,望着她走过来又走过去,活像一只渴望抚爱的小狗,眼巴巴地凝神望着她。他是那么崇拜她,如果换一个人来敷药,他就觉得很难受。

    这时已是12月份,圣诞节渐渐临近了。这年的冬天珊珊来迟,并伴随着一场百年未见的大雪。对小乔来说,这是他在加拿大度过的第一个寒冬。在他的心目中,12月意味着伦敦阴沉、细雨朦朦的天空,所以当他把额头久久地贴在窗户上,透过玻璃看到灿烂的太阳在一片银色世界中熠熠闪耀时,真是欣喜若狂,心醉神迷。

    几天来气候一直很冷,圣诞节前夕寒气更加逼人。早就有人嘱咐小乔不要在走廊里逗留太久,尤其不要走近楼下的大门,因为那儿有许多病人出入,不断有凛冽的穿堂风刮来。孩子表面上很顺从,心里却止不住有个强烈的愿望:溜到街上去。内中的原因谁都清不到。事后才知道他脑子里孕育着一个愿望,想给他的恩人——玛格丽特买一件圣诞节礼物,来表达感恩之情,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实现这个愿望。他有一笔小小的积蓄,将近1美元,他在外面包了3层纸,珍藏在衣服口袋里。这1美元对他来说是一笔巨款,他要用它来购买一个奇迹。小乔听说,达鲁齐街的商店橱窗里摆满了各种美丽的东西。

    必须上那儿。不过要溜出去却不容易,去请求医院批准吧,那简直是妄想,他们肯定会一口拒绝。再说,他心里想保守秘密,万一走漏了风声,他的礼物就不可能带来意外的喜悦了。他认为,出其不意地献上礼物才是最快乐的事。他随时随地做好准备,穿上了最暖和的衣服——一件捉襟见肘、最多只能抵御秋凉的破上衣,然后开始注意楼下大门口的动静,等待有利时机,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门外去。快4点钟时,他渐渐感到绝望,认为已难以成功,可是就在这时,机会终于出现了。一辆救护车停到医院门口,从车上异常小心地抬下一个受伤的男子。两边围了不少人,孩子趁人们忙乱之际溜了出去,幸好没有一个人发现。不一会儿,他走远了,朝达鲁齐街走去。他的脸颊通红,眼睛清澈明亮。那条病腿在拐杖旁边欢乐地直蹦达。

    开始,他并不觉得太冷,尽管寒气彻骨,此刻他反而觉得热乎乎的。他到达头几家商店的门口,在闪闪发光的橱窗面前,他的心思全部集中到一个目标上,那就是找到一件幻想的奇迹,因此根本没有留意身子渐渐在变麻木。他跑了不少路,还决定不了买什么;当他走到一个更加光彩夺目的橱窗前时,他的目光立刻被红宝石吸引住了。这块红宝石摆在白色丝绒衬垫上,在一大堆娃娃玩具和其他应时的廉价装饰品中,像光芒四射的大红点。啊!这件首饰,他情愿押上他全部的财产,非要得到它不可。他揣着一颗在希望的煎熬下变得衰竭的心,走进了商店,要求把宝石拿出来看一看,然后买下这件极其渴望的礼物。店主人要价很高,但是,看到孩子忧伤的眼光,看到他拿出仅有的1美元,店主心软了,把这个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卖给了他。

    小乔感到说不出的激动,一出门就朝医院跑去。上帝,他多么想快些到达医院啊!他希望看到,当他把这件装在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里的东西献给他的恩人时,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快乐。但是,这一回,不管他怎样心急火燎地想走快些,四肢在严寒的不断侵袭下却渐渐变得麻木了,软绵绵的没一丝儿气力。现在夜幕已经降临。对他来说,夜间的阴冷是不可思议的,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上气不接下气,喘息不止,腿也变得越来越沉重。靠近瓦特街时,他终于栽倒了。几个好心的行人看到医院就在附近,连忙把他抬了进去。

    玛格丽特像平常那样去护理他时却到处找不到他,这时她第一个跑来了。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后,可怜的孩子总算睁开了眼睛,恢复了一点神志。在昏迷中,他本能地把来之不易的红宝石攥得更紧了,清醒后突然想了起来,便把礼物递给正站在病床边俯身照看他的护土,羞答答地说:“这是我给您的圣诞礼物。”

    在说这句话时,他眼睛里洋溢着难以形容的脉脉深情,仿佛还想添上这么一句话:您知道,为了您,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即使献出生命。

    然而,他却不能讲出更动情的话了,因为,当他断断续续,很不连贯地讲他逃出去的经过时,又昏厥了过去。刚才已经把他压垮的病魔这次再也不肯放过他了,肺充血急剧扩展开来,一切医疗措施和精心护理都无济于事。玛格丽特整夜守在病榻前面,不肯休息片刻。想到自己无意造成的这一切恶果,心里非常难过。清晨,她从某些征兆中得知病人已进入弥留阶段,她把苍白,憔悴的脸埋进枕头,紧贴着垂死者的脑袋,强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小乔在咽气之前又一次睁开了眼睛,看到红宝石,也许明白了他的恩人对这件礼物的珍惜。一丝喜悦的光芒闪过他干瘪的小脸,刹时起了变化的目光直到最后都凝视着他的护士。他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神采,使人觉得他整个灵魂都在那光采中升华,在向她致以崇高的谢意。

    “现在,你们也许不会再奇怪,我妻子为什么珍惜这件礼物,为什么每逢圣诞节都怀着虔诚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把它佩戴起来。你们可以看到,如果不是我弄错了的话,那一日她也许已经感受到了那种伟大的,无与伦比的感情,也就是说,一种真正的爱。一个女人,不管她将来做什么,都不会把这种感情忘却的。”

    在这奇妙的电话机里,我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人,她的名字叫“问讯处”。她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妈妈可以向她询问其他人的电话号码;家里的钟停了,她很快就能告诉我们非常准确的时间。

    神秘的电话员——保罗·维里厄德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家楼梯阳台的墙上,钉着一个木盒子,磨得发亮的电话听筒就挂在盒子的一侧。我还记得那电话号码——105。那时,我还小,根本够不到电话,每当妈妈打电话时,我经常迷惑地在一旁听着。一次,她抱着我与出差的爸爸通电话。嘿,真是妙极了!

    不久,在这奇妙的电话机里,我发现了一个神奇的人,她的名字叫“问讯处”。她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妈妈可以向她询问其他人的电话号码;家里的钟停了,她很快就能告诉我们非常准确的时间。

    一天,妈妈去邻居家串门,我第一次独自体验了这个听筒里的神秘。那天,我在地下室里玩弄工具台上的工具,一不小心,一锤子砸到了手指上,疼得我钻心。但哭是没有用的,因为没有人在家,根本没有人同情我。我在屋子里踱着,吮着砸疼了的手指。这时,我想起了楼梯那里的电话。于是我很快将凳子搬到平台上,然后爬上去,取下听筒,放在耳边。

    “请找问讯处。”我对着话筒说道。

    “我是问讯处。”随即,一个清晰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砸痛了手指……”突然,我对着听筒恸哭起来。由于有了听众,泪水禁不住往下流。

    “你妈妈不在家吗?”听筒里传来了问话声。

    “就我一个人。”我哭着说。

    “流血了吗?”

    “没有。我不小心砸伤了手指。”

    “你能打开冰箱吗?”

    “可以的。”

    “那你切下一小块冰来放在手指上,这样就不疼了。不过用碎冰锥的时候可要小心些。好孩子,别哭了,一会儿就会好的”。

    此后,我向“问讯处”问各种问题。我问她地理,她就告诉我费城在哪里,奥里诺科河(在委内瑞拉)——一个富于浪漫色彩的河在哪里。我想等我长大了,我要去这些地方探险。她教我简单的算术,还告诉我,那只我前天才捉到的花栗鼠应该吃水果和坚果。

    一次,我家的宠物金丝雀彼蒂死了,我把这消息告诉了她,并向她讲述了这个悲伤的故事。她听后,讲了些安慰我的话,可这并未使我感到宽慰。为什么一个能唱动听的歌、并给我们全家带来欢乐的鸟儿,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呢?

    她一定是感到了我的伤心,便轻柔地说:“保罗,记住,还有别的世界,它还是可以去唱歌的。”

    听了这话,不知怎么,我心里感到好受多了。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西雅图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我9岁时,全家搬到了波士顿,可我却仍然非常想念我的那位帮手。不知怎么,对于现在大厅桌子上的那台新电话机,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当我步入少年时期,童年谈话时的记忆一直索绕着我。在有疑虑的时候,我常常回忆起愉悦的心境。那时,我知道,我随时可以从“问讯处”那里得到答案。现在,我体会到了,对于一个浪费她时间的小男孩,她竟然是那么耐心,又是那么友好。

    一晃几年过去了。一次我去学院上课,飞机途经西雅图停留将近半个小时,然后,换乘其他飞机。于是,我打算用15分钟时间给住在那里的姐姐打个电话。然而,我不由自主地把电话打到了家乡的电话员那里。

    突然,我又奇迹般地听到了我非常熟悉的那清晰的声音:“我是问讯处。”

    我不知不觉地说道:“你能告诉我,‘fiX’这个词怎么拼写吗?”

    一段长时间的静寂后,接着传来了一个柔柔的声音“我猜想,你的手指现在一定已经好了?”

    “啊,还是你。”我笑了,“你是否知道在那段时间里,你在我心目中是多么重要……”

    “我想,你是否也知道,你在我心目中又是多么重要吗?我没有孩子,我常常期待着你的电话。保罗,我有些傻气,是吧?”

    一点也不傻,但是我没有说,只是告诉她,这些年我经常想念她,并问她我能否在这一学期结束后,回来看姐姐时再给她打电话。

    “请来电话吧,就说找萨莉。”

    “再见,萨莉。如果我能再得到花栗鼠,我一定会让它吃水果和坚果的。”

    “对,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去奥里诺科河的。再见,保罗。”

    个月过后,我又回到了西雅图机场,然而,耳机中传来的竟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告诉她,我要找萨莉。

    “你是她的朋友?”

    我说:“是的,一个老朋友。”

    “那么,很遗憾告诉您,由于前几年她一直病着,只是工作半天的,一个多月以前,她去世了。”

    当我刚要挂上电话,她又说:“哦,等等,你是说你叫维里厄德?”

    “是的。”

    “萨莉给你留了张条子。”

    “是什么?”我急于想知道她写了些什么。

    “我念给你听:‘告诉他,我仍要说,还有别的世界,它还是可以去唱歌的。’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谢过之后,我挂上了电话。是的,我的确明白萨莉的意思。

    今年的圣诞节却是蓝色的。蓝色是承诺与希望的颜色,是明年与永远的颜色,是我坐在这辆自行车以及其他的自行车上所将骑过的路途。

    蓝色的圣诞节——泰瑞·安德鲁斯

    这是个关于圣诞节的故事,那一年,我们家的圣诞树下放了一个装不进自行车的礼盒。那个盒子用很鲜艳的蓝色绵纸包着,上面有一张小卡片写着:“泰瑞,圣诞快乐,爸爸妈妈上”,这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因为我知道里面放着要送我的礼物,而我真正想要的却是一辆自行车。我想要的并不是随便哪一辆自行车,而是小丘上的强斯顿五金行里的那一辆蓝色的自行车。

    圣诞树的另一边放着一个红色包装的盒子,上面的小卡片写着:“史蒂夫,圣诞快乐,爸爸妈妈上”。史蒂夫是我9岁的弟弟,他很想要一部电动火车,他很确定包裹里面就是他想要的火车。

    那是1958年,那年我11岁,我们当时住在“铅笔柏瀑布村”。我并不熟悉这个小镇,因为第二年秋天,我们就搬到爱荷华市了。

    我们那时住在一栋牧场式的矮平房里,房子很新,是淡绿色的。街道是新的,地段也是新的,布满了昂贵的新屋。小丘离我家有6条马路远,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只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小购物区,也是因为我17岁的姐姐琳达,明年秋天就要到那里去上大学了。

    圣诞节前的星期一,我和史蒂夫到小丘去买圣诞礼物。我不停地发抖,双手一直往口袋里钻。天空很阴沉,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冷风摇动着我们头上光秃秃的树枝,直接沁入我的外套里面。

    “史蒂夫,快点。”我不耐烦地叫着弟弟,“我们要是不赶快去,就会来不及了。”

    “好吧,那我们跑过去吧。”他叫道。

    我们便开始跑了起来。我向来跑得比他快,可是有时候他如果起跑快的话,也会赢的。我在他后面全力冲刺,拼命想赶过他。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拐角的地方,整个脸红通通的。“我赢了!”他得意洋洋地喘着气说。

    若是在平常的时候,我一定会说他作弊。可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我决定让他拥有冠军的宝座。我们已经看得到小丘了。那里的电线杆拉着绿色玻璃纸做成的纸串,还有很大的塑料棒棒糖,看起来好像很好吃。我和史蒂夫费力地爬上这个名副其实的小丘,我们经过了冷饮店,夏天的时候,我们有时会在这里买冰激凌吃,接着我们又经过了宠物店,我们经常会在这里看鹦鹉和乌龟。我们准备到那家小杂货店去买圣诞礼物,这是我们第一次自己出来买圣诞礼物。

    弟弟的手里握着他从存钱罐里倒出来的存款,我的口袋里则有4块美金,其中一些钱是我帮邻居清理院子赚来的。

    我们看着小杂货店的橱窗,看了好一会儿。那里有很多很棒的东西。包括巧克力做的圣诞老人、长头发的洋娃娃、鲜红色的小消防车,它还有一根会洒水的橡皮水管。

    “你可以买那个给我。”我对弟弟说,一边指着一个停在人造雪上的会滑动的蓝色圆形飞碟。“我会借你玩。”

    “可是我只有65分钱。”他提醒我。

    接着我们便走进店里去。史蒂夫停在一罐五颜六色的梳子前面,仔细地查看其中一把。接着他看着我,“你要买什么?”他问。

    我走到放着信封、笔记本和文具的通道上。我在想,姐姐会需要信笺来写信给我们的。这是个很好的礼物。我考虑买一本笔记本给爸爸,因为他要到爱荷华市去念大学了(以45岁的高龄)。送笔记本太平常了,我心里想。我想要送他特别一点的东西,可是不要那种很蠢的东西,比如他的朋友就打算送他一顶大一男生戴的绿色小帽!

    弟弟走到拐角这边来看铅笔。我拿起了信笺,然后走到前面的收银台去。我已经给妈妈做了一组暖垫,可是我还想送她其他东西。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件非常合适的礼物,那是一副淡绿色的耳环,刚好可以配她的新洋装。

    我还剩下足够的钱可以替史蒂夫买棒球卡、泡泡糖,还有一个小型的闪光灯。我付完钱以后就在外面等他。

    他很快就出来了,脸上带着微笑,一只手上提了一个小袋子,另一只手上拿着5分钱。“我们去包礼物。”他说。

    我们从五金行所在的那条路回家,这样我就可以看到我的自行车了。那还不是我的自行车,可是我正在存钱,准备将它买下来。那是我最想要的东西了。那是一辆修长的蓝色意大利式自行车;我从来没看过像这样的自行车。我打算骑着这辆自行车到学校,到冰激凌店,还打算骑着它到我最好的朋友凯西家去,虽然她家离我家只有半条街的路程。明年秋天,我要骑着它逛遍整个爱荷华市。

    五金店里的生意很好,强斯顿先生正在招呼一位客人。今天他大概没有空聊天了。我要很快地看一下我的自行车,然后就回家。我到店后部去看自行车的时候,弟弟就在体育用品部等我。我看到我的自行车了,它就在店的尽头,颜色像天空一般的蓝,等着人家来将它骑走。我走过去摸摸蓝白相间的坐垫,突然全身发冷地停了下来。自行车的把手上挂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已售”。

    我的心好像停止了跳动,时间也好像静止不动了。3个月以来,打从我第一次看到这辆蓝色自行车,就开始存钱想要把它买下来。

    我忍住泪水,从店里跑出来。现在,会有另外一个人坐在我的自行车上,骑过大学街,那可能是个我认识的人,更糟的是,我可能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而他或许会粗心地任由自行车受风吹雨打,继而生锈变旧。

    史蒂夫和我缓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并没有意识到寒冷。他想要聊天,可是我却一直想着那辆就要到手、却又得不到的自行车。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我可以把存钱罐打破。我不再需要那里面的12块美金了。我开始想着要用这些钱买什么。

    这是我们在“铅笔柏瀑布村”所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而我知道这会是一个很忧郁的圣诞节。明年我们就会失去这栋屋子还有屋里的两个壁炉了。我们会搬进一间二次大战时遗留下来的简陋马口铁小屋,房子小到几乎没有我在“铅笔柏瀑布村”的卧室大。屋内没有壁炉,只有油炉;那边也不会有观景窗可以看到屋外绿油油的大草坪,那里的窗户很高,所以我们看不到外面,而且外面也没有草坪。妈妈说为了省钱,所以我们必须赴快搬回去。爸爸去读书的时候,她要去找一份工作。

    我并不希望赶快搬回去,也不希望搬家。我喜欢“铅笔柏瀑布村”、小丘上的商店、我的学校,还有我最好的朋友凯西。可是我也知道上学是很重要的。就是为了上学,我们才会搬到这栋新颖的牧场式平房来,才能拥有种着沙枣与垂柳的倾斜大草坪。这里距离我爸爸从小长大的地区有好几里路远,那个地区的房子都摇摇欲坠,又阴晴又有穿堂风,住宅旁边则是臭气冲天、冒着黑烟的工厂。而这一次我们还要搬得更远——我们要搬到爸爸准备去读博士学位的那个大学城,然后再搬到另一个他要去教书的大学城。

    如果我有那辆蓝色自行车的话,我开心地想着,我就不会在意搬这么远了。可是我想到爸爸小时候也没有自行车,所以我便决定把自行车的事忘掉。我应该想着圣诞节,而且还有礼物等着我去包装呢。

    和弟弟回到家的时候,我已经振作起来了,我们兴奋地冲进屋里,然后把外套和帽子扔开。我听到电唱机播放着平·克劳斯贝唱的《白色圣诞》。这表示刚刚我们不在家的时候,爸爸便已经把他的圣诞唱片搬出来了。他坐在壁炉边看书,壁炉内的火“哔啪”作响。偶尔他会用走调的男高音跟着平·克劳斯口唱几小节。

    妈妈一边哼着歌,一边烤饼干。她把饼干做成铃挡和驯鹿的形状,然后在上面洒上绿色与红色的糖。我和弟弟各拿了两块刚出炉的热饼干,然后便坐在厨房的餐桌上吃了起来。温暖而舒适的屋里到处飘散着烤饼干那令人垂涎的香气,我在平·克劳斯的歌声中包礼物。当我把礼物放在圣诞树下的时候,我看到弟弟也包了好几个礼物的小包裹。

    其中有一个是要给我的,“泰瑞,圣诞快乐。”卡片上写着,“不可以偷看哟!”

    一块亮片从树上掉了下来,我走过去将它捡起来,放到一根低垂的树枝上,然后欣赏着圣诞树。装饰圣诞树是全家人的事,每一年我们都会将放着装饰品的箱子拖出来,然后高兴地检查里面的东西。箱子里面有蜡烛形的灯泡,插电之后,里面那些五颜六色的水还会冒泡呢。箱子里面也有亮片,每一年的圣诞节过后,我们都会小心地将这些亮片从树上拿起来,然后收藏起来。

    晚上的时候,屋内黑漆漆的,当我们把圣诞树点亮的时候,客厅就会散发出一种特别的光彩,一种蓝色的光彩,仿佛那棵圣诞树是宇宙的中心,而世上所有的希望就在这间客厅里。那棵树代表了温暖、幸福与安全。

    “你们看。”妈妈说,“在下雪了。”

    一整天都像是要下雪的天空晴朗起来,柔软的雪花轻轻地飘落到地面,堆积在阶梯四周,覆盖着院子,为外面的小松树披上一层外衣。四周弥漫一片宁静的气氛,圣诞树的缤纷色彩似乎在每一道观景窗中闪烁着。就连白雪也微微闪烁,并且倒映着悬挂在街上的蓝色灯光。

    吃过过餐之后,爸爸对我们提起他小时候过圣诞节的情形。他说他们那个时候没有钱买礼物,甚至连买食物部没有钱。他所说的世界距离我们太遥远了,我只能透过他所说的故事上想像,尽管我看过他小时候所居住的破旧屋子,可是没有礼物而且还要挨饿的圣诞节还是让我觉得很难过。

    不过他也度过了几个快乐的圣诞节,我最喜欢听他讲这些。我喜欢听他说,有一年,他和他的弟弟得到了一个木造的雪撬,他们在晴朗的圣诞节早上,发现在雪中,雪橇靠在他们的屋子旁边。我喜欢想象爸爸极速滑下山丘去的景象,雪花打在他的脸上,有时还会挡住他的视线,他则发出一阵阵笑声。

    不过我一直想着爸爸挨饿的圣诞节。我暗暗地希望每一年的圣诞节都可以吃到风车形的枣子饼干,还有妈妈会放在我的袜子里的橘子。

    我忽然想到要送爸爸什么圣诞礼物了,我要给他我原本打算用来买自行车的钱。我跑到房间里去,然后在一张纸上写着:“亲爱的爸爸,这是要给你读书用的。”我小心地把纸折起来,然后把我存起来买自行车的钱放在里面,总共12张1元纸钞。我将纸放进一个鞋盒里去。他永远也猜不到这个轻如羽毛的鞋盒里会放些什么。我细心地把鞋盒包起来,然后放到圣诞树下。

    圣诞节终于到了!圣诞节的早上,我和弟弟一大早就爬起来,想要将爸妈从床上拉起来。我们不耐烦地等着,妈妈则是慢吞吞地走进厨房去煮咖啡。我和弟弟拨弄着树下的礼物,然后将袜子里的绞丝糖、橘子、苹果和小装饰品通通倒出来。妈妈为什么不快一点呢?他们为什么非得喝咖啡不可呢?

    伟大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我们全都聚集在圣诞树的四周。大家都满心期待。我已经接受不会有自行车的事实了,可是那个大盒子里一定装着意外的惊喜。我知道,我们开始拆礼物。奶奶送了我一件睡衣。她送给姐姐绣花枕套。姐姐送给爸爸一个护髭杯,这样他喝咖啡的时候,就不会沾到胡须了。弟弟收到了一个足球,他高兴地欢呼。

    接着是那个要给我的大盒子,我摇了摇盒子,看看里头会不会有自行车的碰撞声,不过并没有。

    “猜猜看。”妈妈说。我猜不出来,最后便将包装纸撕开。里面是小杂货店里的那个蓝色大飞碟,我打开的时候,它刚好在下雪。爸爸收到了姐姐为他做的红色法兰绒衬衫,妈妈则收到了弟弟买给她的梳子,她满心感激地梳了梳头。“谢谢你,乖儿子。”她对史蒂夫说。姐姐打开包裹看到信笺以后,笑了起来。“我猜这表示以后我得写信了。”她一边说,一边抱了我一下。

    最后,弟弟拿起了他的大盒子。他才刚说“这一定是碟——”,盒子里的东西便碰撞作响。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妈妈提醒他,那张包装纸以后还要用,所以他便小心地将盒于打开。里面是一组电动火车加上一辆牛车,还有一辆黄色的货车守车。

    “这就像是伊利诺中央大草原。”他说。

    接着我看到爸爸拿着那个鞋盒,眼里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小心地将缎带解开,然后把手伸进去,慢慢地将纸条拿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当他看完我所写的东西时,他看着我,然后看着妈妈。他的眼里好像充满了泪水。

    我把圣诞节搞砸了吗?我们全都沉默而局促不安地看着他。接着他把纸条拿给妈妈看,他站起身来,穿上他的新衬衫,将他的新梳子收进口袋里,然后把钱放在另一个口袋里。“看来我好像已经准备好可以去读书了。”他一边说,一边笑。

    接着他的表情变了,他看着我们大家。“这是我所度过最美好的圣诞节了,希望你们也是一样。”他说着,然后对着妈妈眨眨眼。

    妈妈正在用手弄平我送给她的暖垫。她也戴上了淡绿色的耳环。从她对我微笑的样子来看,我可以知道她很高兴。我爸爸说他要去用护髭杯喝饮料,我则拿起了弟弟乌黑的火车头。“真好看。”我说。

    他低声说:“说不定你生日的时候会得到一辆自行车。”

    “有可能。”我同意地说。我的生日还有11个月才会到,这些适合滑行的山坡是暂时和我无缘了。

    可是当我拿起弟弟送我的蓝色铅笔时,我忽然了解到一件事,圣诞节并不只是收送礼物罢了。

    圣诞节是弟弟用他有限的钱来为我们买礼物,是我花心思做那些暖垫,是姐姐在上大学之前,还可以与我们相聚。妈妈一边在厨房里忙,一边唱着《平安夜》,爸爸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拿出他的克劳斯贝的唱片了。大雪纷飞的早晨,一个小镇里的家庭享受着圣诞歌曲、饼干还有五颜六色的灯光。圣诞节是爱、分享与团聚。圣诞节是无法触知的事物——记忆、传统、希望——那是片刻之间的祥和。

    妈妈打断了我的思绪:“泰瑞,你可不可以去看看咖啡煮好了没有?”

    我很听话地赶紧走到厨房去,厨房里飘散着肉桂、咖啡、蛋糕的香味。我流着口水。“已经好了。”我大叫,然后拿出两个咖啡杯。接着我转过身去,看看早餐的餐盘摆好了没有。

    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餐桌的旁边停着那辆五金行的自行车,它比以往都来得闪亮且造型优美,而且颜色也是前所未有的蓝,像个幻影般地闪烁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跑过去摸着闪烁的镀铬金属板、皮坐垫和轮胎。

    克劳斯贝又开始在客厅里轻柔地唱起《白色圣诞》。我的脸上露出微笑。对别人来说,这可能真的是个白色的圣诞节,白色的草坪上有着覆盖着白雪的丰满常绿树。然而对我而言,今年的圣诞节却是蓝色的。蓝色是承诺与希望的颜色,是明年与永远的颜色,是我坐在这辆自行车以及其他的自行车上所将骑过的路途。蓝色是山丘的顶端,是我身后的风,是自由。我用夸张的动作踢开支架,然后骑着自行车向前门而去。

    小鸟天上飞,鱼儿水中游,黛茜和主人长相守。

    忠狗寻主记——黛安·尼尔森

    黛茜站在阿布的大腿上,他们坐在阿布已经褪色的蓝色卡车前座。黛茜舔着阿布的脸,阿布则抚摸着黛茜的脖子。

    “我从没见过爷爷这么开心过。”阿布的孙子彼得说,“自从奶奶去世后,那只狗就成了他的一切。”

    很显然的,阿布也是黛茜的一切。10岁大的黛茜最近刚完成了一趟“不可思议之旅”,它追踪主人的过程相当惊人,就连狗专家也啧啧称奇。

    “黛茜追踪它主人6,5公里的路程,直到一个它从没去过的地方,那条路线就连它的主人从来也没走过。”这件事似乎不合逻辑,可是这并不表示小狗就做不到。

    黛茜汪汪乱叫,它是只有着一半吉娃娃血统的“女高音”。

    追踪之旅是从上个星期五开始的,那一天黛茜看到阿布的孩子把它的主人带走了。他们把阿布送到纪念医院去接受癌症治疗手术。

    另外一辆车来把黛茜带到阿布的女儿拉歇尔家。阿布住院的时候,黛茜就暂时住在拉歇尔家。没有人告知黛茜这一切。

    第一天晚上,它整夜没睡。它在地板上走来走去,而且低声哀鸣。

    第二天晚上,拉歇尔让黛茜睡在院子里。黛茜整个晚上都在挖洞。天亮之前,它便挖出了一条地道跑出去了。

    早晨6点半的时候,拉歇尔打电话给所有的兄弟姐妹,告诉他们:“老天爷,黛茜不见了!”

    葛伦一家人聚集在拉歇尔的家里,然后像士兵一般向四面八方散去,开始搜寻黛茜了。

    他们在附近的大街小巷穿梭着,在每一根电线杆上贴寻狗启事。他们在阿布住的那条街上搜寻。他们知道,要是阿布知道他的狗走失了的话,那可是会要了他的命。

    天黑了,可是仍然没有黛茜的踪影。

    与此同时,纪念医院的工作人员被一只走失的狗给迷住了。黛茜就坐在急诊处的入口,每当门一打开,它就跑进去。有人会把它赶出去,它会闪到旁边,然后再跑进去。天亮之前,它就已经在这里了,如此跑进跑出地已经过了4个小时。

    医院的工作人员想要打电话给收留走失动物的动物收容所,他们看到走失的动物时,通常都会这么做。可是黛茜跟其他的走失动物不同,它很明显地是在找某个人。它甚至走进大厅去,然后嗅着病房的门。

    护理人员妮娜·托瑞丝把黛茜带到广播站。在那里,露曼顿和她的伙伴拉丰达·贝克给黛茜盖上毛毯,还拿一个温蒂汉堡喂它。黛茜接着便蜷起身子睡着了。

    广播站试着用广播寻找小狗的主人。“遗失一只浅黄褐色小狗的主人请到警卫室认领……”

    那天晚上6点半,阿布的另一个女儿——克莉丝·赫克勒——在纪念医院的长廊上走着,准备告诉父亲这个坏消息。

    阿布第二天就要回家了。他们必须让他知道黛茜走失的事。他们将实情告诉阿布的时候,他简直要发狂。他想要爬起来自己去找黛茜。

    克莉丝到外面的走廊上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逢人便讲述这件事(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她这么做是对的,因为有个女人无意中听到她所说的事以后,便说:“喂,他们一整天都在广播寻找一只流浪狗的主人呢!”

    这个女人跟克莉丝一起到警卫室去,警卫室的人又呼叫广播站的人,广播站的人叫那只狗“黛茜”,看看它是不是真的有反应。

    黛茜听到人家叫它的名字时,耳朵马上竖了起来。

    警卫告诉克莉丝不可以把狗带进医院,“可是如果你小心一点的话,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克莉丝用毯子将黛茜包起来,然后像是抱小孩一般地将它抱进电梯。电梯里有一个男人拍拍她的肩膀说:“对不起。你的小孩尾巴露出来了。”

    克莉丝告诉电梯里的乘客关于黛茜的传奇故事,所以他们都跟着克莉丝一起下电梯,想要看他们团圆的场面。克莉丝将手上的包裹交给阿布,然后说:“爸爸,这是要给你的。”当时走廊上有20个人在观看。

    黛茜像位歌舞女郎般地跳了出来。

    阿布叫了一声,黛茜开始叫了起来。其他人则是像小孩一样地欢呼。

    当阿布的身体状况好转可以回家的时候,黛茜的新朋友聚集在病房外面,准备跟他们说再见。“在医院里,我们喜欢事情有幸福的结尾。”托瑞丝一边说,一边在黛茜的湿鼻子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阿布转向聚在他的卡车外的群众,然后向他们挥手。

    黛茜舔着它的排骨和豆子。小鸟天上飞,鱼儿水中游,黛茜和主人长相守。

    女人将棉纸撕开。当她看到多年前未婚夫送给她的珍珠白绣花鞋时,眼泪从她历尽风霜的脸颊上轻轻地掉了下来。

    铃兰绣花鞋——贾克琳·墨菲特

    桌子上摆了大约五十只的迷你绣花鞋,颜色从很淡的粉彩系列到鲜粉红色和紫红色都有。鞋子上装饰着镶边小蕾丝和花朵的图形:玫瑰花蕾、堇菜和铃兰。商店街正在举办古董周贩卖会。

    “这些鞋子的式样真多。”爱伦对着站在桌子后面的店员说。

    “我是在一个农舍的拍卖会上买到这些鞋子的。”他回答道,“一个寡妇把她所有的东西都卖掉,准备搬到城里去。她说她20岁的时候收到人家送她的第一双鞋子。20世纪初的时候,人们很流行收集迷你绣花鞋。现在人们还是很喜欢收集这些东西;事实上,这是店里卖得最好的商品之一。”

    爱伦不禁想知道,那个寡妇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买下或是收下绣花鞋当作礼物的。也许那是某个周年礼物,也许是她的生日礼物,也许是她的孙子送她的圣诞礼物。

    我敢说,这些鞋子要是会说话的话,那它们一定会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个女人和她的家人欢乐与悲伤的故事,爱伦这么想。她为什么不把这些传家宝留给她的孩子或孙子呢?

    手里提着这么大的包裹开始让爱伦觉得累了。她一定要休息一下。她看到通道的另一头正好有一条长凳。她吐了一口气后便坐了下来,并且将包裹放在自己和一位白发的矮小妇人中间。

    爱伦朝着妇人问道:“你对古董有兴趣吗?”女人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她用满是皱纹的手将眼泪擦去。

    “嗯,是啊。”女人回答道,“你看到了对面那个摊位的售货员吗?他最近刚向我买了一整套的古董绣花鞋。”

    爱伦将身子倾向女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低声地问。

    “你应该听过‘捉襟见肘’这个成语吧?

    爱伦点点头。她记得自己的祖母也曾经被迫卖掉自己的房子,然后搬到一个比较小的住所去,再也不能在假日的时候烤蛋糕,也不能在夏天的时候野餐了。现在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摇椅上,脚边躺着她那只忠实的猫。

    女人握紧双手,继续讲下去:“我先生那时病得很重。刚开始的时候,我卖了好几亩地来付医药费。当医生说他已经束手无策的时候,我就带先生回家。我一直照顾他,直到他终于解脱去世为止。我不希望成为儿子的负担,所以就把衣舍卖掉,包括大部分的家具和私人物品。我住在商店街附近的套房里。可以步行到商店街里的杂货店和药房去。我已经不再能够享受开车的乐趣了。”说完,她做了一下鬼脸,“我有时会到商店街这边来,坐下来观察周围人的活动,就像你现在一样。”

    爱伦微笑着:“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一双绣花鞋?哪一双鞋子对你的意义最重大?”

    “我订婚的时候,我的未婚夫送了我一双珍珠白的鞋子,上面镶饰着铃兰。它并不是里面最贵的收藏品,可是我很珍惜关于那个晚上的回忆。”她一边沉思,一边说。

    爱伦站起身来说:“可不可以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请你帮我看一下包裹?

    女人同意地点点头。

    爱伦去找那个站在桌子后面的售货员说话。售货员弯下身去,消失在视线之外,接着他用白色的棉纸包着一件物品。

    爱伦回到长凳边,她把自己所买的东西拿给那位女士,然后面带微笑地说:“你让我想起我所深爱的祖母,我有个小东西要送你。”

    女人显得手足无措:“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都不用说,打开看看。”爱伦敦促她。

    女人将棉纸撕开。当她看到多年前未婚夫送给她的珍珠白绣花鞋时,眼泪从她历尽风霜的脸颊上轻轻地掉了下来。

    玫瑰带着动人的严肃神情挺立在每个角落,我非常钦佩这种严肃,因为她们摆脱了奢侈与轻浮,各自尽力发出自己的一份光。

    归来的温馨——聂鲁达

    我的院内树木繁茂,幽深宁静。阔别归来,住所的角角落落都吸引我躲进去尽情享受久别归来的温馨。花园里长起神奇的灌木丛,散发出我从未领受过的芬芳。在离家之前,曾在花园深处种下一株小小的杨树,原来是那么细弱,那么不起眼,现在竟长成了大树。它直插云天,表皮上有了智慧的皱纹,梢头的新叶不停地颤动着。

    最后进入我视野的是栗树。当我走近时,它们光裸干枯的、高耸纷繁的枝条,显出莫测高深和充满敌意的神态,而在它们躯干周围正萌动着无孔不入的智利的春天。我每日都去看望它们,因为它们需要我去巡礼。在清晨的寒冷中,我伫立在没有叶子的枝条下,凝视着。直到有一天,一个羞怯的绿芽从树梢高处远远地探出头来看我,随后出来了更多的绿芽。就这样,我归来的消息传遍了那棵大栗树所有躲藏着的满怀疑虑的树叶;现在,它们骄傲地向我致意,然而却已经习惯了我的归来。

    鸟儿仍然站在枝头重复着昨日的啼鸣,仿佛树叶下什么变化也未曾发生。

    书房里弥漫着冬天和残冬的浓烈气息。在我的住所中,书房最深刻地反映了我离家的迹象。封存的书籍有一股亡魂的气味,直冲鼻子和心灵深处。这是因为遗忘——业已湮灭的记忆——所产生的气味。

    透过书房那古老的窗子,可以直视安第斯山顶上白色和蓝色的天空。在我的背后,我感到春天的芬芳正在与这些书籍散发的阵阵的亡魂气息进行搏斗。很显然,书籍不愿摆脱长期被人抛弃的状态。春天身披新装,带着残冬的香气,正在进入各个房间。

    在我远游的这段时间,书籍给弄得散乱不堪。这倒不是说书籍短缺了,而是它们的位置给挪动了。在一卷问世纪古版的严肃的培根着作旁边,我看到意大利作家萨尔加里的《尤卡坦旗舰》;尽管如此,它们的相处倒还是颇为和睦的。然而,当我拿起一册拜伦的诗集的时候,书皮却像信天翁的黑翅膀那样掉落下来。我费力地把书脊和书皮缝上。当然,在做这事之前,我又饱览了那冷漠的浪漫主义。

    我住所里最沉默的居民莫过于海螺。从前海螺连年在大海里度过,养成了极深的沉默。如今,近几年的时光又给它增添了岁月和尘埃。可是,它那珍珠般冷冷的闪光,它那哥特式的同心椭圆形,或是它那张开的壳瓣,都使那远处的海岸和事件让我终生难忘。这种闪着红光的珍贵海螺叫Rosteilaria,是古巴具有深海的魔术师之称的软体动物学家卡洛斯·德·拉·托雷,有一次把它当作海底勋章赠给我的。现在,这些加利福尼亚海里的黑“橄榄”,以及同一处来的带红刺的和带黑珍珠的牡蛎,都已经有点儿褪色,而且盖满尘埃了。从前,我们差一点儿就死在有这么多宝藏的加利福尼亚海上。

    书房里又添了一些新居民,就是这些来自法国的松木箱,封存了很久的大木箱里装满书籍和物品。箱子板上有地中海的气味,打开盖子时发出嘎吱嘎吱的歌声,随即箱内出现金光,露出维克多·雨果着作的红色书皮,旧版的《悲惨世界》,于是,我把这形形色色令人心碎的生命安顿在我家的几堵墙壁之内。

    除此之外,从这口灵枢般的大木箱里出来一张妇女的可亲的脸,木头做的高耸的乳房,一双浸透音乐和盐水的手。我给她取名叫“天堂里的玛丽娅”,因为她带来了失踪船只的秘密。当我在巴黎一家旧货店里发现她的时候,她因为被人抛弃而面目全非,混在一堆废弃的金属器具里,埋在肮脏阴郁的破布堆下面。现在,她被放置在高处,再次焕发着活泼、鲜艳的神采,光彩照人。每天清晨,她的双颊又将挂满神秘的露珠,或是水手的泪水。

    窗外的玫瑰花在匆匆开放。我从前很反感玫瑰,因为她太高傲了。可是,眼看着她们赤身裸体地顶着严冬冒出来。当她在坚韧多刺的枝条间露出雪白的胸脯,或是露出紫红的火团的时候,我心中渐渐充满柔情,赞叹她们骏马一样的体魄,赞叹她们发出意味着挑战的浪涛般神秘的芳香与光彩;而这是她们在黑色土地里尽情吸取之后,在露天地里表露的爱,犹如责任心创造奇迹一样。而现在,玫瑰带着动人的严肃神情挺立在每个角落,我非常钦佩这种严肃,因为她们摆脱了奢侈与轻浮,各自尽力发出自己的一份光。

    可是,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迫使花朵轻微起伏、颤动,飘散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青年时代的记忆涌来,已经忘却的美好名字和美好时光,那轻轻抚摸过的纤手、高傲的琉角色双眸以及随着时光流逝已不再梳理的发辫,一起涌上心头,令我忘记身处何方。

    这是残冬的芳香,这是春天的第一个吻。

    过去的悲痛,今天已经变成安乐。

    最初的悲痛——泰戈尔

    过去的一条林荫道,今天已长满了芳草。

    在这个无人之地,有人突然从背后说道:“你认不出我了吧?”

    我转过身来,望着她的脸,说道:“我不记得,不过无法确切地叫出你的名字。”

    她说道:“我是你那个很久以前的、那个二十五岁时的悲痛。”

    她的眼角里闪耀着晶莹的光泽,宛如平湖中的一轮明月。

    我木然地立着。我说:“从前,我看你就像斯拉万月的云朵,而今天你倒像阿斯温月的金色雕像。难道说你把昔日的所有眼泪都丢弃了么?”

    她什么也没有讲,只是微笑着;我明白,一切都蕴含在那微笑里,雨季的云朵学会了秋季赛福莉花的微笑。

    我问道:“我那二十五年的青春,莫非至今还保存在你的身边?”

    她回答说:“你看我颈子上的这挂项链,不就是么。”

    我看到,那昔日春天的花环,一片花瓣也没有凋落。

    于是我说:“我的一切都已衰老,可是悬挂在你颈子上的我那十五年的青春至今都没有枯萎。”

    她慢慢地摘下那个花环,把它戴在我的颈子上,说:“还记得么?那时候你说过,你不要安慰,你只要悲痛。”

    我羞愧地说:“我说过。可是,后来又过了了许多岁月,然后不知何时又把它忘却。”

    她说道:“心灵的主宰者是不会把它忘却的。我至今仍然隐坐在树荫下。你应当崇敬我。”

    我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说:“我难道就是你的动人的形象么?”

    她回答说:“过去的悲痛,今天已经变成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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