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房-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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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后,你照顾好她吧,我不行啦。”瞎男人拉住黄杆子的手说。

    “我请先生给你扎痼!”黄杆子说。

    “治什么呀,治不好啦。”瞎男人绝望,他时刻记挂芳翠,叨咕道,“也不知她怎么样啦?”

    “掌柜,”王警尉上街探听消息回来说,“郭发宝老娘七十大寿,在马具铺后院他家里办。”

    “好,我们参加寿宴。”花子王咬牙切齿地说,搅和寿宴是肯定了,他问,“哪天是正日子?”

    “后天,六月初三。”王警尉说他见到的,“席棚搭起来,厨师开始备菜,还有从四平街请来的鼓乐班子也到了。掌柜,我们啥时候……”

    “现在,”黄杆子说叫大头今天就带小落子们过去,先讨些吃的,正日子龙虱子去,不,全体行动,他说,“到时候我去!唔,我们给郭家准备点儿什么礼物呢?”

    礼物在花子房里变了味儿,俗话说官儿不打送礼的,此话不尽然,假若花子王送礼,当官儿也会拒绝。

    什么礼呢?王警尉没想出来。

    “寿诞,寿……”黄杆子嘟囔道,“郭发宝娘的生日……他庆寿,我们去讨棺材板钱!”

    棺材板钱?王警尉从警十几年只经历过一次。

    “最好找一个死倒。”黄杆子说。

    的确需要一个道具才能表演出逼真效果,什么道具都可找可做,找一具尸体有些难度,近日又不出红差(枪毙人),至少有主的人家谁愿意让你抬走尸体?

    “到壕沟里找一找!”花子王很有经验,他指出找尸体的地方,并非他胡乱说的,那句歌谣道死道埋,路死路埋,死在阳沟是棺材!为世人描绘一幅世态图景。日本人逼迫农民种大烟,镇上先后开了几家烟馆,吗啡鬼随处可见,倒毙阳沟者时常有。

    “这事交给我。”寻找具无主尸体王警尉承担下来。

    “找不到也不要紧,搁活人装。”黄杆子说,为使抬尸体讨棺材板钱计划如期进行,真的找不到尸体,指派活人装死,他说,“叫大头他们上街吧,一天都不能叫郭家消停。”

    大头半年中他学会很多本事,乞讨歌、贺喜歌、骂人歌的莲花落学会多首,基本张口就来。

    出发前花子王做了特别交代,本次讨要意义非同寻常,不是要来要不来的问题,从他们开始直到做寿正日子,郭家花子不能断流,一伙接一伙上前轮番讨要,惹烦气恼郭家人才好,不然骂人的话不好用上。

    “我明白。”大头说。

    一帮小落子出发,亮子里街上流动一串破衣褴衫,弯七裂八打狗棍,豁牙露齿葫芦瓢,这群人出现在郭记马具铺前,大头掏出竹板边说边唱:

    竹板打进街里来,一街两厢好买卖。

    金字招牌银招牌,东检西扯挂起来。

    这一两天我没来,听说掌柜发了财。

    掌柜发财我沾光,您吃校子我喝汤。

    一拜金来二拜银郭家没人搭理乞丐,小落子来到院子里,多人杀鸡、摘菜……大头又唱起厨房喜歌:

    老东家,有眼力,请的师傅好手艺。

    炸的好,炒的香,胜过皇上御膳房。

    菜刀响,大勺颠,惊动上界中八仙。

    张果老,倒骑驴,要到下方来坐席。

    何仙姑,把笊篱端,要到人间来赶“串”。

    铁拐李,把葫芦扛,来到厨房把菜尝。

    韩湘子,挎花篮,连吃带拿装不完。

    曹国舅,吹横笛,赶到厨房来道喜。

    蓝采和,拿阴阳板,来请师傅把饭管。

    吕洞宾,汉钟离,想夸师傅没了词。

    八仙品尝心喜欢,要请师傅当第九仙。

    长命百岁永不老,逍遥自在胜当官。

    见《回忆农安花子房》戴来才口述,吴克整理。

    “郭掌柜,他们是富贵堂的人吧?”柳秘书问。

    “肯定是,那小崽子嘴多溜。”郭发宝说。

    “给钱,打法他们走。”柳秘书说。

    郭发宝打个沉儿,极不情愿地掏钱。大头带小落子们凯旋归来,准备骂人的话没用上。

    傍晚时分,一个麻脸男人走进富贵堂大院,将随身带的打狗棍撮在门旁,将布褡子搭在棍子上,装一袋烟点燃,手擎烟袋进屋道:

    “众位相府,请!”

    “马在哪儿?”龙虱子问。

    “马在门外拴着。”麻脸男人答道。

    “拉进来。”龙虱子说。

    麻脸男人出去取来褡子,放在炕上。往下的规矩是让座、让茶,然后开盘,江湖的盘道讲究很多,语言盘、对话盘、艺人盘、指法盘、姿势盘等等。例如手势的指头歌摇:一指屈头青龙位,二指屈人救良民,三指屈来皆忠义,四指屈来骨肉亲……对新来的花子盘问的内容,还包括吃谁家饭等。麻脸男人对答如流,落子头很满意,来了一位门里人,收留下他。

    麻脸男人睡在耍猴人的铺旁,猴子正剥一只花生吃。

    “新来的?”耍猴人并不是花子,他白天牵猴子到街上卖艺,晚间睡花子房,问。

    “是。”麻脸男人放下一个布包,他的行囊两样东西,一个布褡裢,一个青布包,那根打狗棍不算。

    “你从山上下来。”耍猴人抽下鼻子说。

    麻脸男人一愣,他看出来自己从山上下来?

    “唔,你一身松香味儿,白狼山才有黑樟松。”耍猴人对气味敏感,通过松树油子味道,猜出来的。

    “佩服,佩服。”麻脸男人道。

    天还早,他们俩没睡唠嗑儿。

    爲法,同,来花能惦子怎记王么芳不样翠能埃说出来杆积曲极治疗睡通苦百倍,两人同为一个女人,但痛苦的角度不他只能以积极治疗瞎男人的病和对郭记马具铺攀柜疯狂报复的方“方才送我到屋来的人是掌柜?”麻脸男人问。

    “错劈了(弄错)他是落子头。”耍猴人又掏一粒花生给猴子,准确说猴子伸爪朝主人要,对它说,“最后一粒啦,没啦。”

    麻脸男人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榛子,说:“给它吃吧。”

    “灯笼裤顶爱吃榛子。”耍猴人说,他的猴子名字奇怪,叫灯笼裤,破旧的单裤才叫灯笼裤。

    灯笼裤吃榛子基本跟人一样,只差没使用工具硬物砸什么的,尖利的牙齿噫开榛子壳,它是只聪明的猴子。

    “掌柜姓黄,”耍猴人敞开话匣子,说花子房的大筐头、二筐头、三筐头,猴子一边吃一边听主人讲话,平常他们就这样说话吧!他说,“掌柜忙后天的事。”

    后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麻脸男人不知道。他问:“后天?”

    “有大热闹看喽!”耍猴人接下去说,“发葬的东西准备好了,很全科(齐全)明早小落子练哭。”

    死了人当地有号丧的习俗,丧家人丁稀少哭不出气氛,可以雇到人帮着哭,花子房有此项业务,可称为职业哭丧队,现在大头领头练哭,掌柜叫他们起早到院外树林里去练。

    “扒开眼睛就听到哭丧乱韵……”

    “谁死啦?”麻脸男人想肯定是富贵堂重要人物,死了人停尸在院子里,点长明灯什么的,他奇怪道,“这么消停,没见……”

    “死人还没找到呢!”

    “那……”麻脸男人懵然,没死人准备出殡,还找什么死人,“把我说糊涂啦。”

    “讨棺材板钱,还不得找个死人啊!”耍猴人说。

    这样一说,麻脸男人听明白是咋回事了,乞丐抬着死人讨棺材板钱早有耳闻,大户人家不怕你唱莲花落,不怕你劈头,可见了一个死人抬到铺子或宅院前,不惊慌才怪,赶紧给钱打发。一般不使用此法,多数与花子有仇的人家摊上此事。

    “去什么人家?”

    “郭记马具铺。”

    “一个挂马掌的,怎么得罪了富贵堂的人?”

    “你不知道郭记马具铺咋个背景,掌柜郭发宝是县长的表兄弟,横行霸道。”耍猴人说。

    “县长是章飞腾?”

    “是他,郭掌柜有县长仗腰眼,什么事都干。”耍猴人见猴子缩在炕脚底下抱膀睡着了,给它搭件衣服,说,“我们躺下唠。”

    他们两人躺下,麻脸男人掏出烟袋捻上一锅,让道:“来一袋吗?关东红。”

    “太冲不行,我抽泡拉(劲儿不大)叶子烟。”耍猴人卷了一颗纸烟,睡前两人都有抽烟的习惯,他不使烟袋抽自卷纸烟,烟卷得很细,看得出烟瘾小,不过烟口袋很有特色,是耗子皮做的多一层隔放卷烟纸,“郭掌柜不地道,牛得很,霸占了几家店铺,还抢男霸女。”

    “没人弹弄他?”

    “老虎拉车谁敢(赶)啊!表哥是县长……”耍猴人手指甲掐着吸剩下极小的烟蒂,吸了一口说,“曾住在这里的卖唱的夫妻,女的给郭掌柜夺到手,瞎男人病得快要死了,县保安队送到这里来,是死是活不管了。”

    “如今那个女人呢?”麻脸男人随口问。

    “郭掌柜还没祸害够,人在他那儿。”耍猴人说原因,“黄掌柜对那个女人不错,一怒之下做出讨要棺材板钱的决定,明摆着做闹郭掌柜。”

    麻脸男人问那个瞎男人还在富贵堂?耍猴人说黄掌柜正请镇上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病。一天叫人抬他去看瞎男人几遍。

    “你说黄掌柜搁人抬着,他的腿?”麻脸男人问。

    “残啦,听说翻车砸的。”耍猴人说。

    在另一间屋子,三个筐头坐在一起,抽光一笸箩蛤蟆烟。总结第一天的行动,一个字:顺!大头回来说只说了两段莲花落,就给了二十块大洋和一块肉,大头很遗憾地说骂人话没用上。黄杆子说今天用不上,哪天还烟口袋有时是姑娘送的定情物,材料有鹿皮、狗皮、猫皮、猪皮、耗子皮做的。

    “玩什么花样吧?”黄杆子说。

    “肯定是。”龙虱子说。

    王警尉低头抽烟走脑子〔作思考),烧火棍走后,再没什么人来富贵堂,消停了小半年,月亮泡子出事,冯八矬子死去,他们要查的事中途放下,最近拣起来,他把柳秘书叫来让看押瞎男人视作正式开始。

    “想什么呢?”黄杆子问他。

    “我想章飞腾又耍啥心眼,让我们看人下的是什么套?”王警尉说。黄杆子也这么想,章飞腾没住手,看押芳翠的男人耍的什么诡计没识破,警惕性保持着。闹郭掌柜这一把,或许更激怒章飞腾,加快暴露他的行动,背后蔫捅咕真受不了。

    “以后我们跟章飞腾更仇仇的了。”此次闹郭家的后果王警尉看到,恼怒的县长作出过激行为,强行取缔花子房说不定,他说,“我们应有个防备,章飞腾可能动手,到时候百十号人别没处去。”

    “不至于吧,章飞腾没出生就有富贵堂……”龙虱子无赖劲儿上来,“他毁坏富贵堂,我们上县府吃饭去!”

    “王警尉说的对,章飞腾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多个心眼好。”黄杆子预想有一天花子房给取缔,带花子们去钻白狼山,放山(挖参)打乌拉草养活百八十个人不成问题,实在不能活,起局拉绺当胡子,他说,“眼睛都尖(灵敏)点儿,注意周围动静。”

    “噢,今晚有个人到富贵堂来了。”龙虱子说。

    这种时候陌生人到访,筐头们特别警觉,黄杆子让落子头仔细说说,分析一下。

    “四十左右岁,一脸麻子,对咱们这行挺懂嘎(内行),我盘问过了,对答如流。”龙虱子自认为没问题。

    “明天我会会他。”黄杆子说你俩照常准备,后天去郭家讨棺材板钱计划不变。分工落子头龙虱子做抬尸体的担架,一扇门板,一领炕席,渲染气氛所需的雪柳、灵道幡、黄裱纸什么的;王警尉继续寻尸,他说,“明天让破头上。

    王警尉不懈努力寻找尸体,这玩意真不好碰。大夏天的,找不到冻死鬼,无家可归的人才可能冻死街头,这样的人一般没亲人,尸体没人要,多是警察找人草草收尸,破炕席一卷,找人弄到城外挖坑埋上了事。分析这种人大都是赌徒、大烟鬼,赌耍、抽吸得倾家荡产,死时没人收尸,烟鬼他不了解,三江赌徒知晓,徐大肚子输了妻子女儿,手指头也没剩下几根,死在壕沟里,野狗啃去了半张脸;夏小手输掉成衣铺,伙计要来一领炕席卷了他……想到这儿,他打个冷战,自己钻坟圈子睡过棺材。

    到烟馆去!王警尉突发奇想,到大烟馆去找大烟鬼,天真地想在那儿碰到一个在今天下午死去大烟鬼,像猎手跟踪一只既要死去的狍子。镇上有几家大烟馆,多为官办,早年叫鸦片零卖所,如今赤裸到叫大烟馆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吸鸦片。王警尉走进白粟烟馆,烟馆经理四凤那会儿不在大厅,他未遇阻拦走入开着门的单间登仙阁,两个店铺老板模样的人躺在炕上对着一盏灯抽大烟,两个花枝招展的女招待一旁伺候,他说了段莲花落:一进门,喜气升,炕上躺的个吕洞宾,虽然不是真神仙,脸前摆得一盏照佛灯。

    虽然是喜歌,抽大烟的人不买乞丐的账,恶语轰撵道:“滚一边去,爷的好心情都给破坏啦。”

    王警尉脸不红不白,乞丐给人谩骂惯了,如果拿骂人话当话听还不得气死呀!

    “听着没,赶紧滚犊子!”抽大烟的人喊叫道。

    你喊你的,不怕费气力你就喊,王警尉拉架子讨要下去,今天不给钱还真不走了,你骂我,我骂你听听:

    一进门,怒气升,炕上躺着一个活死人,虽然没有进棺材,怀前摆得一盏照死灯;眼流泪,口吐痰,屁股长流淘米泔,灯瓜瓜,纸罩罩,坑上躺着一个死耗耗。

    抽大烟的人忽然起来,抓起炕桌上的茶碗子,向王警尉飞来,他一躲,茶碗子撇进大厅摔碎,啪嚓!经理四凤闻声跑过来,见情景什么都明白了,随手掏出几张纸币塞给王警尉说:

    “你走吧!”

    “不行,到我这儿立棍儿。”抽大烟的人不依不饶,嚷着要撅棍儿。

    经理四凤一手朝外推乞丐,一边对抽大烟的人说:“您跟一个花子生什么气,他走啦算了。”

    王警尉今天遇到抽大烟的人是烧火棍,其实彼此都认出来,那年王警尉考察没说好话,烧火棍才没当上警察,怨气撒在巳经沦落成花子的他身上,不然,抽大烟的跟叫花子并不犯相,都不会用上恶毒的骂人话。

    此一时彼一时,王警尉时代,烧火棍屌毛不是,相反,烧火棍时代,王警尉也屌毛不是。人一生说不上折腾几个儿呢!现实如此王警尉认头绪,陶奎元为某种目的,拿自己当了“说法”,一落千丈的悲惨境地是他一手造成的,老天也公平,祸害人的人比被祸害的人寿路(寿命)短,常言说好死不如癞活着,你局长还不是死了,给你撸掉的警察还活着,而且活得可以,当上花子房的三筐头一帮落子,吃穿照样不愁。他寻思寻思乐啦,走出烟馆时哼起牌歌:

    展十一月探妹天寒凉,我与小妹打麻将,输了还给你,赢了躺在床!

    架!哦哦!吆喝牲口的声音,王警尉回头看见一辆花轱辘铁车,惊喜差点儿喊起来,车上拉一具尸体,盖着大窟窿小眼子的炕席,稀脏的双脚露在外边。他认识赶车的人,当警尉的时候和他打过交道,他叫德贵,耍大棚(卖艺)的出身,家养一辆车,经常帮警方掩埋无主尸体什么的,这行当他干了几十年。

    “德贵,有生意啊。”

    “王警尉!”

    他们都用昔日的语言方式交流,彼此显得不疏远。德贵说警局叫他去埋人,死者是个抽大烟的,没名没姓,像是个外乡人。

    “德贵,咱商量一个事儿。”王警尉说时眼瞅着尸体,“你把他卖给我。”

    “啊,你要个死人干啥呀?”德贵惊讶道。

    “别问啦,赶车跟我走!”王警尉说。

    去富贵堂的路上,德贵百思不得其解,花子要个尸体做什么?不会是饿红眼吃吧?他很快否认这样猜想,王警尉说给一块大洋,用一块大洋买多少大煎饼啊!

    “王警尉,你们弄他到底干啥呀?”德贵这次问出于好奇。

    “不让你问,你别问。”王警尉威吓道,“你再问,尸体你拉走,我们不要了。”

    “不的不的,不问。”德贵怕失去得意外之财的机会,警察让他去城外埋人,才给五角钱,一块大洋可是大数目啊!

    尸体解决了,黄杆子很高兴,明天可以按原计划去郭家讨棺材板钱,他说:“等破头回来,咱先练一练。”花子王打算彩排一下。

    破头领会了掌柜的意思,讨钱只是借口,重点查看芳翠在哪间屋子,周围是什么环境。

    “想法进到后院去。”黄杆子叮嘱道。估计芳翠关在后院某个屋子里,他说,“机灵点儿,别让他们看出来,王警尉说柳秘书在那儿,郭发宝手下那个锁匠也很难斗。”

    “哎!”

    破头领花子到郭家,直接进厨房,留下几个花子唱喜歌,自己往后院走,给锁匠拦住,喝道:“干啥呀?”

    “给老太君送贺联啊!”破头拿出事先写好的祝词,上面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给我吧。”锁匠说。

    破头缩回手,掏出竹板,旁若无人地唱起喜歌:

    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四世同堂全家乐,百岁过后更年轻。

    锁匠仍然拦住去路,破头不能硬闯,那样容易暴露意图,他回到厨房,遇到厨师正切肉,顺便讨要:

    这块肉,切得好,五花三层把菜炒。

    回家炒上一大盘,全家大小拉拉传。

    傻子就像过了年。

    麻烦师傅再回手,再给切一块我就走。

    厨师说:“你还没有个完哪?”

    不是傻子癞皮缠,盼个好日子得多少天!

    我吃最后这块肉,师傅你儿女满堂多福寿。

    破头得到一块肉,锁匠始终眼盯着他,今天很难到后院去,等待时机吧。另一个花子数莲花落:

    打竹板,响连环,迈步来到了厨房前。

    厨房里面留神看,万勺齐响忙得欢。

    大师傅切的是筛子块,二师傅切的是柳叶尖。

    筛子块来装大碗,柳叶尖来装拼盘。

    煎炒蒸炸菜做好,说声开席就往上端。

    吃口菜来菜味儿美,吃口汤来汤味儿鲜。

    菜味好来汤味儿鲜,傻子给师傅把名传。

    把名传,把名传,传到湖广和四川。

    四川有个关王庙,庙前立着大旗杆。

    年年都唱对台戏,今年是跑马上刀山。

    男的耍的是朝天凳,女的玩了个蹬瓷坛。

    朝天凳,蹬瓷坛,看热闹的叫好声震天……“没头了呢。”郭发宝生气,他不想施舍,叫来看家护院的人,“你们把要饭的轰出去,不走,就揍。”

    “慢!”柳秘书拦住打手,对郭发宝说,“明天正日子啦,别在卡裉儿时刻捅脓包。”

    “黑上我啦,昨天要,今天要,说不定明天还来要。”郭发宝唠叨道。

    “瞧这架势,明天还有花子来。”柳秘书劝道,“为老太太消停过生日,你忍忍吧,给他们钱吧!”

    郭发宝咬了一阵牙,对打手们说:“你们都下去吧!看好院子。”

    “是,掌柜。”打手们离开。

    “太气人啦,眼珠子都叫他们气冒啦。”郭发宝叹口气,嘟嘟囔囔,他心里埋怨柳秘书,嘴没说出来,表哥让他保证,绝对听柳秘书指挥他答应了,因此有气忍着憋着。

    “明天客人多,那个女人安置好,别节外生枝。”柳秘书说。

    “不会,她近日听摆弄。”郭发宝说。

    一天,芳翠问:“你真想娶我?”

    “是啊,没见我对你那么好。”

    “好。”芳翠决定从现在起嘴甜,逃出魔掌乖巧、温顺是一种策略,这样才能使魔鬼放松警惕,“我觉出来了,你疼我……”

    “跟你睡了,不枉做回男人。”

    “我有那么好?”

    “当然,”郭发宝说,“你身上长了爱人肉。”

    “是吗!”芳翠娇滴道,使出浑身解数演戏,使他骨肉发酥不成个儿,“你打算啥时娶我呀?”

    郭发宝说等给母亲做完大寿,就张罗娶她。人都到这份堆了,还会有外意吗。

    “别大意,大意不得。”柳秘书不易给假象迷惑住,头脑清醒,说,“戏子会演戏,戏子都能说会道。”

    郭发宝的确大意了,答应了她昨晚提出的要求,白天让她到院子里走走,来了几个月,没出过屋子。为明天操办酒席,院子里人很多,乱马营花,芳翠走出屋子,在后院溜达,一个打手跟着她。

    “我上趟外头”芳翠说,厕所修在后院,借机越后墙逃跑,她说,“你跟我去吧,看着我别搁二上跑喽。”

    打手说不用,你去吧。

    芳翠进厕所,锁匠走过来,问打手:“人呢?”

    “去茅坑了。”

    锁匠朝厕所走去,正遇到翠芳爬墙,锁匠说:“料到你要跑,下来吧,你跑不掉。”

    “你晚来一会儿……”芳翠说。

    锁匠阴阴地笑,说:“即使你跳过墙去也照样逃不脱,你太小瞧我了,墙外埋伏了人。”

    锁匠走到前院,对郭发宝耳旁嘀咕一阵。

    “嗯?”郭发宝惊怔。

    柳秘书一旁猜出来,说:“没错吧。”

    “捆上,”郭发宝对锁匠说,“捆牢绑!”

    锁匠走后,柳秘书说明天最关键:“放个准成的地方,她跑出去可不是你失去一个女人那样简单,我们的局她给搅了……”

    “嗨,她没机会。”郭发宝有把握地说,“把她关在地窖里。”

    富贵堂高高挂起两尽纱灯,过年挂的东西,不年不节的挂起来,红堂二上:从中、私下里。意为半路逃走。

    堂地照亮院子。

    掌柜屋子没点灯,灯笼的光透进窗户,摇曳的红色光中可见炕上盘腿大坐两个人,每人面前闪烁通红的火亮,两人在抽烟,一个抽红烟,一个抽青烟吒“大喜呀,明天事完了,我们杀口猪。”一个人说。

    “十几年里,我一直想你。”另一个人说。

    炕上的两个男人一个是黄杆子,一个是麻脸男人。

    今天黄杆子给人抬进一间屋子,令伺候他的人出去,屋子剩下麻脸男人,掌柜愣眉愣眼地望着麻脸男人。

    “我来找你。”麻脸男人说。

    “你是谁呀?”黄杆子在相装(观察)他的长相太像一个人,生死友谊的一个人,十几年前分手再也没见到他。

    麻脸男人拿过包袱打开,一双牛皮軏鞑展现在面前,黄杆子眼前一亮,说声:

    “真是你呀,南来好大哥!”

    “是我呀,兄弟。”麻脸男人惊喜,上前搂住黄杆子的肩,南来好激动不巳,“兄弟,兄弟哦。”

    两个男人拥抱一会儿,一时难回到常态,相互凝望,寻找十几年前的面容,都变化很大,南来好感到十几年对方是秋色,像一座自然变色的秋山。黄杆子的感觉不同了,他的脸原来不是这样的,没出过天花呀,他问:“大哥,你的脸?”

    “噢,用豆子烫的。”

    关东有一种改变自己面容的土法,将炒热的黄豆倒在脸上,一张脸破坏啦,变成了麻子。可以想象发明者是为躲避追杀,毁容让你认不出他来,土匪多采用此法。

    “穿上你的鞋……”南来好没说你救出我后,他说,“我钻进白狼山,找到我的弟兄们,带他们去了南山里,跟抗联打了多年小日本,杨(靖东北民间抽的烟叶分两种,一种红烟,一种青烟。

    宇)司令殉国,我带几十人回三江来,队伍藏在白狼山。”

    “你现在是抗联游击队,回来……”黄杆子说。

    “打小鬼子!”南来好讲他加入抗联的经过,如今回到白狼山,坚持抗日。

    “凭你们几十杆枪,能打挎日本鬼子?他们还有汉奸走狗帮虎吃食。”

    “我们有三宝,有了三宝,咱啥也不怕。”他说。

    “三宝?”

    南来好给花子王念叨一首歌摇:

    长白山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

    抗联战士有三宝,歪把子、大盖、小钢炮。

    杨司令有三宝,群众、枪杆、党领导。

    长白山下这么多宝,打得小鬼子垮台了。

    “噢。”黄杆子似懂非懂,问,“从哪儿下筑笃””

    “打折狗腿,然后找机会打小鬼子。”南来好说,“我们先把仇报喽!”报仇,这个词在南来好心里埋藏了多少年,但是一天也没枯萎。他问:

    “陶奎元还当警察局长?”

    “他死啦。”黄杆子讲了去年冬天月亮泡子发生的事,“一个宪兵队、一个警察大队,宪兵队长、警察局长、还有课长、科长,都被一勺烩啦!”“解气,解气!”南来好大喊痛快,他说,“章飞腾当县长,也是日本人一条狗,陶奎元死啦就收拾他。兄弟,这些年他对你……”

    “一直在追查,到今个儿也没停止。”黄杆子终于遇到可倾诉的人,他说,“我的铜钱护身符丢在现场,被章飞腾拾到,现在他的手里,一年多来,他派人到富贵堂卧底、密査。”

    “最近有什么行动吗?”

    “有。”黄杆子讲了送芳翠的瞎男人到花子房让代为看押,他说,“玩的啥鬼把戏还没弄清,我正琢磨呢。”

    “兄弟,我这次下山,”南来好说了下山真正的意图,“我来侦察,暗杀掉几个有影响的人物,震慑一下为小鬼子卖命的汉奸走狗。”

    “要说罪大恶极,章飞腾是三江头号汉奸,应拿他开刀。”黄杆子说。“我先摸清章飞腾的行踪……”

    “这件事计划好,不可轻举妄动。”黄杆子说,他提议除掉章飞腾,但杀死一个县长并非小事,一点闪失都不能出,“章飞腾手下有保安队,背后还有日本人……整日躲在县府里,深居简出。”

    “他没家没口?”

    “家眷不在三江,听说在奉天购置房产,他只一个人在这里做官。”黄杆子已经了解清楚,“闯入县府不容易,进他居住的后院就更不容易。”

    “我好好摸摸情况……”南来好要亲自侦察清楚,再做决策,他说,“明天你们去马具铺,我也去,万一他们……”

    “大哥面孔生,引人注意,你还是呆在家里,”黄杆子将南来好留下,还有十几个瘸老病瞎的花子不能参加行动,一旦明天出什么不测,富贵堂也得有人照眼,“你帮我护院吧。”

    “也中。”南来好同意留下来。

    有带枪的南来好为自己看家护院,黄杆子心里踏实。

    “兄弟,”南来好才问到黄杆子的腿,“你的腿咋回事啊。”

    “大哥,听我告诉你……”黄杆子说出腿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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