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房-蚁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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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杆子主持拜祭祖师爷,熟悉丐帮风俗的人知道,他们要有大行动,按乞丐行行话说是“蚁帮”,顾名思义像蚂蚁搬蛋(运卵)每年秋天花子都大队人马行动,半年的粮食要弄回来,那场面特别壮观。

    院子里摆着香案,富贵堂掌柜坐在轿子——黄花松木椅子改装的轮椅上边,众乞丐齐刷刷地跪在他的身后。

    香案桌子供着丐帮的祖师爷,帮有主,行有师,各帮立祖尊师叭丐帮尊崇搪帐老祖。黄杆子给祖师爷上香,然后领众人拜,说道:

    “老祖在上,保佑弟子下乡收粮顺利!”

    众乞丐磕头。

    仪式进行时间很短,磕完头,花子由落子头龙虱子和帮落子刘大愣率领,分两路去乡下要粮。

    两队的花子头着职业装一一披个麻袋皮儿,突出的道具是柳罐斗儿,汲水的工具成为一种行当的象征。种地的农户不用花子开口,望见柳罐斗儿就知道是来要粮食。每支队伍里都有几个“软杆”,他们的出行最具行业特色,手牵拉绳子小狗给他们引路。

    富贵堂一下子空荡起来,留下的吃米的七个女人,眼神不好,却有绝技,摸着缝制衣服。黄杆子学过几天成衣,会裁剪衣服,全体花子的身材尺码在他心里。

    “今儿个做吗?”唱手问,她有几天没来花子王的房间,留下她做衣关东的行帮各有自己尊崇的祖师爷,譬如:扎彩行供奉五道老君;妓行供奉玄武君;木帮供奉老把头谢老鸹匪行供奉达摩老祖等等。

    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趟具体说到县府去销,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⑶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亊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服,她是吃米的几个女人的头。

    “这几天你咋没来?”黄杆子问。

    “让你攒攒。”

    “攒什么?”

    “嘻!”唱手笑而不答。

    “你也学会馋人啦。”黄杆子朝一个事件上想,也朝一个事件上说,小半月没碰她,真有点儿傅。

    “再饿你几天。”女人说。

    “啥意思?”

    唱手说还不是为你不种瘪子。她说淘登着个秘方:男人憋一个月,一炮准打响。

    “你呀,瘪不瘪子哪儿是这原因。”黄杆子怨怼道。

    “那什么……”女人妥协了,说,“实在馋,你就……”

    “还是憋着吧。”黄杆子尊重她,也看看她的秘方灵不灵。

    富贵堂的大院并没有门,花子房实在没有安门的必要,谁会偷乞丐啊?真的偷了,成了人人瞧不起的损贼,民间《四大损》云:捂灯火,吃猫饭;掘祖坟,踹寡妇门。

    但是,富贵堂没门的大门还是有人守着,就是说进出也不是太随便。黄杆子说散大家破大院不行,得像个人家。他当上掌柜后,修缮了花子房,屋像屋,院像院,面貌有所改变。尽管花子房的房产还属于官府,大院外的巨大黄土坑还是法场,刽子手的大刀片换成了枪毙,时常有人在此伏法。

    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印。

    按照常理,县官在他上任半月内,想到给花子王的鞭子是那个盖樱当年郭县长上任三日后便主动找上门……章飞腾是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就有麻烦了。

    “章飞腾他八成记着敬我酒没喝的事,故意不理我们。”黄杆子分析道。

    “也许,咋办老二哥?”龙虱子问。

    “再等等,他许能泛过沫来”

    “要不的我去趟县府,找他盖章。”龙虱子说。

    “不,要去得我去。”黄杆子想好了,对这个昔日仇人躲避不是办法,左右他还没认出自己来,走一步算一步,认出来再说。他说,“你照常带人下乡,我在家抓空儿去会会他。”

    县长盖不盖这个印意义不同,与其说授予某种权力,不如说是一种承认。倒不是黄杆子在乎章飞腾,而是此事是试金石,县府对富贵堂的态度,将影响整个三江社会,官宦、商贾见风使舵,县长瞪你一眼,他们便能骂你。不成,这个印还得盖,找他盖。

    “去县府!”他说。

    花子王要出门,侍奉左右的花子又当马,驮起黄杆子出院,有一段路很平坦,是去火车站货场的水泥路,秋天在眼前展现,成熟的秋草颜色深绿色,花子王偏爱这种色彩,全体的丐服选择这种颜色。

    县府门前站岗的人用枪栏住他们,出口不逊道:“县府大院是叫花子随便进的吗?一边拉去!”

    “我找县长。”黄杆子说。

    “搬鞋底子照照自己啥模样,还见县长呢,不见皇帝呀!”门岗讥讽道。“皇帝怎么啦,皇帝也是人,有什么不能见。”

    “嘿,你好大口气……”

    县长章飞腾正和柳秘书在办公室里,大院门口吵吵嚷嚷声传进来,他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哎。”柳秘书出去,工夫不大便回来,说,“富贵堂的叫花子要见你,门岗拦着不让进。”

    黄杆子?章飞腾猜到是谁。

    “嘴不短,说。”柳秘书说,“跟我还嘴巴郎叽……没搭理他。”

    “找我干啥?”

    “花子那一套,盖官樱”柳秘书说。

    房印两责剪栽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责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当过镇长的章飞腾,没和花子打过交道,风俗、规矩呀他不懂,他听柳秘书说给自己听。官府还要给花子王的鞭子上盖戳,第一次听说。他问:“郭县长盖了吗?”

    “盖啦,据说前几任县长都盖了。”郭县长对花子的宽容态度,柳秘书看不惯,又不敢多言,这届县长他留任,想从中直一直花子的罗锅,他说,“花子是臭无赖,你给他好脸,往后敢蹬鼻子上脸。”

    “说得对,不惯他们。”

    “瞅那天黄杆子对你的态度,牛大了去了。”柳秘书挑唆道。

    “不搭理他。”章飞腾说。

    面对拿枪的人花子王没辙,不让你进,你就进不了县府大门,就见不到县长。

    “怎办,掌柜?”花子问。

    “回府。”黄杆子只好带人回来。

    柳秘书隔着窗户看着花子离开,说:“走啦,县长,这样对待他就对了,一群乌合之众竟在三江为非作歹多年,总归是官府惯的。给他盖上官印,他就打着官府幌子招摇。”

    “我始终看不透,日本人怎也拿花子房当回事呢?”章飞腾疑问道。

    “邪门啦。”柳秘书见到一幕没说,他看见小日山直登请帮落子刘大愣喝茶,这异常的举动他思想几天,过去郭县长放任花子,是怕他们作闹,捎带有官府头疼满街流浪者,体格强壮的日本人抓浮浪,瘸老病瞎的无处可去,富贵堂收留他们,为官府减轻负担的因素。宪兵队无此责任,对花子宽容说不通。县长大人也有此惑,他说,“也许有什么勾当吧。”

    “不是也许,定保有。”章飞腾说。

    落子头龙虱子率领的这一路花子出城向东,沿着白狼山走,而后折向北,遇到的第一个村庄叫东信屯,种粮大户姓朱,当家的叫朱金斗。去年花子要去三斗高粱,他今年不想给了。一听村头狗叫,问管家:

    “狗叫啥?”

    “像是花子进村。”管家说。

    “麻溜关大门。”朱金斗赶忙吩咐道,“别让花子进院。”

    下乡要粮也有规矩的,龙虱子将随身带的柳罐斗儿距朱家门前三步远的地方放下,喊道:

    “东家!瘸老病瞎,给点粮吃。”

    朱家的人涌到大门前,隔着大门才敢看花子,但没人理睬。

    “东家!瘸老病瞎,给点粮吃。”龙虱子第二遍喊叫,仍旧没人搭话。

    哎,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朱家府旧套路,先是喜歌,不见给粮,龙虱子话一转道:

    你不给,我就要,要到天黑日头落。

    要得那狗儿咬,鸡也叫,叫你们,王八兔子难睡觉。

    朱家听见花子骂他们,放出狗来,凶恶的狗冲过来,几个花子被咬倒,应了那句老话,狗眼看人低。

    花子四处奔逃,两袋烟工夫后,朱家叫回狗去,重新关好大门。龙风子清楚遇上吝啬鬼,乞讨的生涯中,经常遇到不肯施舍的主,最后也闹了也骂了,结果什么都没讨到。

    “大家一起喊。”龙虱子组织花子最后骂朱家,别指望骂出粮食来,解解气而已。朱家是闯关东的山东人,当地人欺生,编了一首骂山东人的歌谣,经花子齐声唱骂,有了些气派:

    山东棒子不可交,拿着狗鸡巴当辣椒,咬一口顺甜的,拿回家过年去!

    东信屯坐地户多,平素对勤劳的山东人嫉妒,见他们比自己会过日子,单说种地吧,地挨地,垄挨垄,山东人的地侍弄得干净,连根草刺儿都没有,而当地人的庄稼草苗齐长。人勤地不懒,多打粮收人多,日子自然过得好。富日子遭人妒,花子来骂,他们幸灾乐祸聚到朱家门前看热闹。

    花子骂倒不怕,屯人的眼光盯透骨头。

    “朱家你们能要出粮食?当家的细啊,屁眼儿插不进猪毛。”有人对花子加钢儿(挑拨语言)说。

    “别说你们,就是他亲爹来要,给不给呢!”……朱家人听不下去,山东人火性怕钢(激),俗语说,好铁架不住王八钢。结果出人意料,朱金斗说:“你们看,”他手指院里一溜粮仓,“谷子、高粱你们可家什装,能背多少背多少。”

    “真的东家?”龙虱子半信半疑道。

    “不都说我们朱家抠嘛,让他们看看是咋抠的。”朱金斗高声说。花子们乐了,东家可是说可力量拿,随身的家伙五花八门,口袋、面袋、兜子、葫芦瓢……朱家开了谷仓,任乞丐铆劲儿装。

    屯人看傻了眼,朱金斗过日子仔细出了名的,山东人勤俭他是代表。关于他的逸闻很多,如说他吃饭不熬菜,就着白开水吃大饼子(玉米饽饽)说他冬天外出,半路上拉屎,要在屎上插根棍,待冻实后拎回家。还有,他家常年累月不炒盐豆不做鱼酱,臭鱼烂虾,送饭冤家。像恨冤家一样恨饭,那有多费呀!

    “朱金斗中邪了怎么的,忽巴儿(突然)大方起来?”

    “你可说呢,叫花子管够装谷子。”

    围观的屯人先是咂舌,后是议论。

    炒盐豆:东北农家传统菜,做法简单,将黄豆炒熟,趁热拌上盐或大酱,如放上葱花、花椒等,味道更佳。

    怪不得称花子大队人马行动为蚁帮,乞丐们大小家什装得鼓溜溜,凭力气背,最着笑的是腿脚有毛病的花子,负重身体失去平衡,走起路来跳井(踩空),摇摇晃晃,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他们出朱家大门,情景像无数只蚂蚁出洞。

    “谢东家。”龙虱子最后一个出大门,说。

    朱金斗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吭,无数只蚂蚁从心头爬过,它们驮走的是金灿灿的谷子啊!圆上脸,心给撕开口子,二十多个花子拿走多少粮食,足足有两石一石五百市斤据说,朱金斗两天没吃饭,心疼谷子。

    “袋子满啦,背不动咋整?”舀子问。

    全体花子在村外的一座土岗上休息,凭着一股急劲将粮食背出朱家,因为背出朱家粮食就属于自己的了,谁不放量背,使出吃奶的劲儿背,走到土岗上多数人累跳下,这里离亮子里几十里路,背回去是不可能的。每年需讨要几天才够载,然后找辆大车拉回花子房。没想到第一天就要到这么多粮食,得运回去。

    当年能检起大车的人家不多,东信屯只朱家有大马车。

    “去朱家找车。”龙虱子说。

    “二返脚二次返回夂朱家会不会不搭理我们。”破头说。

    说的有道理,他们前脚走,朱家随后关上院大门,打发和轰赶是同义语,咋会欢迎乞丐。

    “东信屯屁崩几户人家,有车的只朱家。”龙虱子亲自进村,破头主动跟上去,怕他吃什么亏。

    朱金斗备受折磨,心疼花子背走谷子的劲儿还没过去,龙虱子又来叫门,他皱着眉头说:

    “你们还没背够啊。”

    “东家发财,发大财!”龙虱子先念喜喷儿。

    “中啦,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朱金斗有些不耐烦。花子这套他不是领教,而是服啦。那是吉祥语吗?简直是丧气话,听了要破财的。

    “救人救个活,帮忙帮到底。”龙虱子说,“求东家出趟车,把粮食送回富贵堂,谷子太沉。”

    谷子给了他们,又来求车送回去,一条龙了嘛!朱金斗心里抱怨乞丐得寸进尺,嘴没说,刚刚平息花子闹哄,再闹哄起来,屯子人说不定又怎样议论呢。一就是搭了,出车满足花子要求。

    “谢东家,东家发财,发大财!”龙虱子道。

    刘大愣这路花子顺利多了,他们向西走,方向是西大荒。第一个村子是獾子洞,选定的大户是徐家,年年都到徐家要粮。

    “老爷,花子进村啦!”管家谢时仿进来对东家说。

    徐家是三江大户,种着四百垧河套地,镇上开有同泰和药店。倒是一家门口一方天,一家一个过日子的规矩,当家的徐德富和东信屯的朱金斗,对待花子态度上不一样,他在花子到来前准备好给的粮食。

    “你们富贵堂的人?”徐德富问。

    “是。”

    “拴上狗,开开院大门。”徐德富吩咐,望眼天他说,“贴晌啦傍午八焖一锅小土饭,炖大豆腐。”

    “哎。”谢时仿答应。东家年年给花子粮,还要供一顿饭。

    “今年谁领头?”徐德富问。

    “帮落子刘大愣,有二十七八个人。”谢时仿说。

    “龙虱子没来?”东家问。

    “没有。”

    “落子头嘴溜哦,十大愁唱得好。”徐德富说。去年,落子头来讨米,龙虱子给东家解闷唱的十大愁,其中有几句,他真亮地记得:您是个愁,我也是愁,您愁的天天有人来要米,我愁的您不开付,多咱是个头“东家发财,发大财!”刘大愣作揖道。

    “发财,发财。”徐德富回敬道。

    见《旧社会的小店、花子房、花子》关士杰文。

    “我们又来倒扯(拿要)东家。”刘大愣客气道。

    “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徐德富指指仓房,“过会儿到屋里吃饭。”

    小米饭炖大豆腐,花子们吃得汗巴流水。

    “东家,我还要带人到别的村屯去,你给的粮食先存在你家,我回来时取。”刘大愣说。

    “中,什么时候方便,随时拿走。”徐德富说,见身旁没别人,他问,“大兄弟,最近我四弟到你们富贵堂去耍钱没有?”

    “有日子没去。”刘大愣说。

    徐德富的四弟德龙是赌徒,成天耍钱,倒不是耍得身无分文而沦落乞丐,而是富贵堂放赌(设赌抽红),他们经常去赌耍。

    “东家放心,四爷去了,我们会好好照顾的。”刘大愣说。

    照顾含意很多,人情话需要这样说,也有实质内容,有时花子的落子头、帮落子也上场,别说打伙牌,一旦四弟输干爪,富贵堂给碗粥喝,留宿什么的。别怪徐德富把事情想得很坏,他的那个胞弟实在让他操心啊!

    徐家的故事已在其他书中讲过,在此不多说。当家的徐德富在那个中午打发走乞讨者,吃饱饭的花子都很乐呵,你不会想徐德富想些什么,其实他想了。说不准有一天,花子的队伍里,有一个披麻袋片,手拿破饭碗的人,那就是自己的四弟德龙!徐德富同情乞丐之心能否与之有关系,天知道。

    “走了?”谢时仿说。

    “往西走,要够数粮食才回来。”徐德富叮嘱道,“给他们的粮食有空再用风溜溜,高粱里有壳子。”

    “哪天有风我亲自扬。”谢时仿应承下来。

    “时仿,准备一辆车,他们的粮食要多了,肯定求我们出车送回去。”徐德富的关心可谓到家了,“用不上几天他们就能回来,往西没几个村屯。”

    花子队伍走人西大荒,刘大愣走在最前面背着柳罐斗儿,现在可没空着,里边装着从徐家要的干粮豆包,黄米面,豇豆馅儿,这种黏食关东民间在每年进腊月门时,淘黄米碾成面,包豆包。徐家有两个季节也做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责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毎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豆包,忙铲忙趟和秋收农活最忙的时节,长工耕田耙垄需吃饱才有力气,豆包扛饿。

    “东家你家的豆包好吃。”刘大愣婉转地要。

    “捡一锅去。”徐德富说。

    帮落子的柳罐斗儿装进一铁锅蒸的一百多个豆包,他背着走了二十多里地,眼看太阳落山,仍不见半个村屯的影子。

    “前面有没有人家啊。”相府问。

    “哪有哟!”刘大愣放下柳罐斗儿,说,“今晚得蹲露天地啦,大伙儿停下歇歇吧。”

    众花子席地而坐。

    “今晚走不到屯子,明早再走吧。”相府说。

    “也只好这么办啦。”刘大愣四处望望,脚下是秃沙岗,说它秃只能见到稀稀拉拉的几棵老榆树,草也没长几棵,别指望遮风挡雨。看西天边一块云彩都没有,不用担心夜里下雨。

    “我们没吃的。”相府说。

    “有,一柳罐斗儿豆包。”刘大愣有备道。

    “豆包?”

    “在徐家要的,预备接长补短时垫肚。”刘大愣说,他是很够料的帮落子,人他带出来,每个人他都要负责任。决定在野外过夜,吃的不用再去想,冷热不用想,花子没一个人在乎冷暖,也没条件在乎,有一个问题必须注意到,獐狍野鹿遍地的年月,野甸子上有伤害人的动物,多在夜晚出没。他起身走一圈,树棵子有灰白的动物粪便,是狼的。说明这一带有狼,需要防狼袭击。狼怕火,夜间拢一堆篝火,狼就不敢靠前,留两个人值夜,不停地加柴禾,篝火燃烧一宿,大家安全睡一宿。

    “跟我捡干树枝子,多捡。”刘大愣叫上几个眼睛看得见,腿脚好使的乞丐,沙岗上遍地枯树枝、干树疙瘩,很快弄一大堆。

    “刘大叔,有狼,今晚我跟你睡。”小落子三半嘴(唇裂)哀求道。

    “不让你来像坑你似的,咋样,怕啦吧!”刘大愣责怪道,还是同意三半嘴夜晚和自己在一起,他是此行中年龄最小的一个,照顾他天经地义。

    三半嘴今年十二岁,花子房有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七八个,称小落子,按乞丐分工,他们肩挑柳罐子,到各家去讨咸菜大酱和粗米茶饭。到乡下要粮,本没小落子的事儿,他非要跟着。刘大愣说几十里地,你走得了哇?三半嘴说走得了。刘大愣说西大荒有狼,三半嘴说他不怕狼。还没见到狼影儿他就怕了,“嗨,小子,你不是不怕狼吗?”

    “咋不怕,狼吃人。”小落子目光惊惧,似乎狼一下子从树棵子蹿出来。

    刘大愣打开柳罐斗儿,每人分几个豆包。到底是花子,每个人都变魔术一样,弄出就饭的菜,干咸菜芥菜、萝卜、黄瓜……高档一点儿有咸肉。帮落子一看,笑道:“你们都有心眼,知道留一手。”

    小落子藏咸菜的地方有些不雅,缝在裤腰里一根咸黄瓜,揪一截给帮落子。

    “放屁崩臭没?”刘大愣放在鼻子下闻闻。

    “没有。”三半嘴认真道。

    花子有打溜须的,给帮落子送来好吃的,刘大愣分给小落子,露天野餐呛风冷气地吃起来。

    三半嘴怎么说是个孩子,把吃饭当做游戏,边吃边玩,眼睛四处撒目,有一个人走过来,是他最先发现的。他喊叫:“有个走道的。”

    “在哪儿?”

    “打沙拉鸡的!”小落子看得更准确。

    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忽然冒出个同行来,令花子们兴奋。乞丐有一套见面的规矩,刘大愣咽下最后一口豆包,清清嗓,掏出沙拉鸡准备和陌生花子搭话,不过并不开口,待人走近,他打一通沙拉鸡义哗啦,哗啦啦,哗哗这是一通点儿,来人也打通这个点儿。

    哗啦,哗啦啦,哗哗点子对上,刘大愣唱道:

    沙拉鸡:用粗铁线串着许多铜钱装于竹牙板上,摇击时铜钱碰撞发出声响。

    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⑶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打竹板,响吓当,我问相府奔哪方?

    来人唱段莲花落,已表明他说相的身份,在花子中等级最高,一般花子都给他让路。刘大愣自然不难为这样的人,直接问他去哪里。

    “我扑奔富贵堂。”来人说。

    “你认识掌柜?”

    “不认得,慕名扑奔他。”来人说。

    “我们就是富贵堂的人。”刘大愣自报家门。

    “真太巧啦!”来人惊喜道。

    相府介绍说刘大愣是帮落子,来人更高兴,提出跟他们一起要粮,然后再到柜上(花子房)拜望掌柜。

    “拜见刘老哥……”来人施丐帮礼。

    “免啦,免啦。”刘大愣说。

    刘大愣同意留人,这队花子无形中多了个人,他们不怕人多,人多势众,讨要需要人多势众。

    富贵堂掌柜受到打击,县长是三江的晴雨表,他的承认至关重要,关乎到社会阶层用什么眼光看花子房,涉及几十名花子的生存。导致的后果是,恨花子的不用说,想施舍不想施舍的人也就髙骑驴,不给了。

    唉!黄杆子一袋接一袋抽旱烟,辛辣的关东烟帮他思考,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辙。这届县长章飞腾,对花子房的鄙视,当然不是来自陈仇旧怨,他肯定没认出自己来,能弄清原因就好了。

    “掌柜,送回一车粮食。”花子通报说。

    黄杆子从嘴里拔出熄灭半天的烟袋嘴,将烟口袋缠绕在烟袋杆上,掖到裤腰沿上,给几个花子连木椅子一起抬出屋。

    “掌柜,”一个花子说落子头让他押粮车回来,“全是谷子,清一色。”

    “噢,”黄杆子有经验,多家人给的粮食杂,高粱、玉米,全是谷子怎么可能,只有一种解释,一家给的。

    “东信屯老朱家,打开粮仓可劲儿让我们拿。”花子还兴奋,几年中很少遇到这样顺(利)的事,他指下大马车,“车也是他家出的。”

    “卸车吧。”黄杆子说。

    “卸车!掌柜叫卸车。”花子朝屋子里喊,留守在家的花子听见喊声出来卸车。

    “回屋。”黄杆子没等卸完车,他每行动一步都要人帮忙,轿子一木椅一”“抬进屋,他吩咐道,“告诉伙房,给朱家老板子收拾点饭,嚼管儿(好吃喝儿)硬点。”

    “嗯哪。”花子去传达。

    “没事啦,你们歇着去吧!”黄杆子打发走伺候他的花子,沉在椅子里,一天大部分时间,行动不便的他喜欢坐在椅子上,而不呆在炕上。东北人习惯没事儿盘腿大坐炕上,守着烟笸箩,滋味地吞吐岁月。

    今晚说定唱手要来,应该说是她主动说要来的。算算憋了半月有余,她再不来,吃米的都是女人,都有窟窿眼,男女那点儿事叫文人骚客扇乎得复杂,根本没那么神秘,也没什么神秘,男一样,女一样,吹灯上炕。花子房吃米的地位最低,加之是女人,被男人取乐成为一种传统。花子王要和哪个吃米的睡觉,都乐不得儿巴不得父“今晚,我过来。”唱手说。

    “不让我憋了?”他问。

    “可怜你,怕你憋冒青烟。”唱手道,花子房只她敢跟花子王打俚戏开玩笑八她已是他的女人。虽然没正式娶她,黄杆子萌生了娶她的念头,已是事实女人。

    “来吧。”他也不想憋了。

    唱手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进花子王的卧室却从没闪脚,走熟的缘故吧。掀门帘的动作很轻,一股植物的味道飘进屋。她胳肢窝夹捆甜杆儿吣她得意这一口。

    甜杆儿:类似高粱的禾本科植物,汁甜。东北人当甘蔗食用。

    剪栽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冈别鞭子后头钉⑽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扶你上炕。”唱手撂下甜杆儿道。

    “赶趟。”黄杆子在椅子上说。

    唱手心有些急,脱鞋上炕,先放下窗户帘,然后铺被子一一焐被,这是一种直白的表示,一种等待。

    黄杆子待抽透烟,他觉得抽透烟跟女人睡觉感觉好,腾云驾雾一样。花子王刻骨铭心是胴体覆盖故事,他希望再有一次冻僵,肥硕的女人压在身上有些沉,沉甸下温暖而安全。唱手面团一样软,也轻。

    唱手吃甜杆儿,嚼的声音很诱惑。她说:“今个儿初七。”

    “嗯。”黄杆子继续抽烟。

    农历初七,好日子。唱手觉得今晚日子很好,在这个日子制造人定随心如意。

    “你没带泥人?”他问。

    “带啦。”唱手在这样夜晚怎会不带娘娘送的神物呢,有了它,才会有子。如果她眼神完美,说她盼望有子望眼欲穿贴切。吃米的做花子王的夫人,从丐帮最底层一跃称后,谁人不梦想好事啊!出头的日子在此一举。她说,“今晚准种上,不会瘪子。”

    “你怎知道?”

    “做梦,昨晚我做梦……”唱手说她做了个好梦,她的肚子鼓起来,“他手持老牛锤,那个虎势(健壮)啊。”

    老牛锤是花子王使用的鞭子,也叫窑鞭。唱手企望自己的儿子做未来的花子王,从黄杆子手中接过鞭子,成为富贵堂又一代掌柜。

    “还有什么?”黄杆子对梦感兴趣,问梦。

    “管你叫爹。”

    “叫了吗?”

    “叫了,爹呀爹的特亲。”她说。

    黄杆子被叫甜爽,他要把叫爹的人送到梦里,那个梦在她身上。

    “来啦!”女人忽然喊道。

    他知道什么去了,幸福在软乎的面团上。

    油灯悄悄地燃着,他俩睡了一会。他先醒来,再次生出到梦中游走的愿望,他弄醒女人,她睁开眼,说:

    “我们忘吹灯。”

    “点着儿,点着好。”

    “你得意有亮……你,花。”

    黄杆子美滋滋,得到女人这样的评价,令他有种成就感。女人事后对你无动于衷,说明她不满意。被窝里不满意,潜在花枝出墙的危险,男人很少想到女人移情别恋原因在自己身上。花,东北方言中意为贪恋女色。花豆包一一老色鬼;花屎蛋一一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人。唱手说自己花,指的是技巧、花样。

    “跟谁学的,你玩出花来啦。”她说。

    “这事用学吗?”黄杆子嘴否认,心不否认,的确跟人学的。教他的女人已经死去,本事受益到今天。乡下女人的技术多没什么理论,属于土耍的范畴。

    “啥一马平川,野猪林……”唱手旧话重提,被窝里的私情话,春风一样刮过,煽起的欲望青草一样成长。

    “我想……”

    “等等,我喝口水。”她掀起被子下地,然后出屋。

    唱手习惯夜里喝水,而且是井拔凉水。富贵堂院子里有口老井,花子吃这口井里的水。她十分熟悉,走到井旁,抓住绳索放进柳罐斗儿。突然刮来一股旋风,将她卷落井中。

    “怎么还没回来?”黄杆子等得焦急。

    以前她喝井拔凉水也有回来慢的时候,她说听井里蛤蟆叫。老井里都有青蛙,俗语说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本没什么新鲜的,她愿听蛤蟆叫也无可厚非。秋天的蛤蟆不叫,井里的蛤蟆更不会叫。那她又去干什么呢?

    过了半袋烟工夫一袋烟约一刻钟八仍不见她回来,他躺不住了,有了种不祥的预感。花子王要出去,拽下绳索,它直通隔壁的屋子,伺候他的人听见铃声立马过来。

    “掌柜,您……”花子问。

    “你去井沿看看唱手,她去喝水有时辰啦。”黄杆子说。

    很快,花子跑回来,蹬蹬的声音揪紧花子王的心。

    “不、不好啦,唱手掉井啦。”花子惊慌得话都说不成句。

    唱手淹死了,衣服穿的不多,外衣留在花子王的炕上,众乞丐目睹唱手的皮肤都说很白很细发细腻氕“叫龙虱子回来!”黄杆子准备重殓唱手,葬礼没有落子头不成,他差人到乡下去找龙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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