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朝天-吴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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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妹有很长时间没跟我联系了。

    似乎是从那个凌晨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曾经打电话到天府国,人家说她早就不在那里了。我想她可能正在努力忘掉那个伤痛,所以换了工作。

    有一天,童飞突然找到我,手里还牵了一个小女孩。原来,小妹也一直没跟家里联系,不仅如此,按月寄到邓村的生活费也断绝了。总之,小妹现在音信全无,下落不明。这下他们慌了,忙不迭地把小孩送到她爸爸这里。但童飞后来又结了婚,新的妻子刚刚生下自己的孩子,小女孩的境遇可想而知。

    吴树你知道,当初我们离婚时,孩子是判给她的,现在突然推给我,我也有我的难处啊。童飞的脾气似乎不像以前那么冲了,语气间多了一股沧桑。

    自从那次被抓以后,童飞就变了个人,说话声音都比以前小了好多。据说差点被单位开除,幸亏他家里多方找人打点,才勉强保住了饭碗。看着他现在窝窝囊囊的样子,我内疚得说不出话来。如果那次我不打电话报警,如果他没有那次被抓的经历,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我想也没想,就牵过宝宝的手,答应去邓村帮他说说话,顺便打听打听小妹的下落。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车,又走了很远的山路,才辗转来到小妹父母的家。宝宝远远地指给我看:那是我大舅舅,那是我二舅舅,那是我三舅舅。见我带着宝宝走过来,宝宝的舅舅们纷纷从田里直起腰,默默地回到各自的家,再也不见出来。

    昏暗的小屋里弥漫着一股中药的味道,桌上摆着一只碗,碗里装着墨汁一样的东西,还在温温地冒气。

    小妹的父亲的一开口就让我大吃一惊:

    我怀疑小妹早就不在人世了,不然,为什么一年多没音信呢?就算她忘了我们,也不该忘了自己的孩子呀。这孩子从小就老实,老实人处处吃亏。他语气悲伤,表情却很平静。

    当他知道我在报社工作时,找出一张小妹在服装厂拍的照片。他希望我能帮他登个寻人启事。

    小妹穿着服装厂的工作服,白色的短袖衫,下摆扎进白色的马裤裤腰里,小腿修长,一手扶着栏杆,一手叉在腰上,很精神地站在某个花坛前面,她的身后,是大片大片紫红色的小花,不远处还有一棵雪松。

    父亲说到小妹的婚姻,满眼的恨铁不成钢。

    非要跑到深圳去!下岗就下岗呗,等孩子大了,再去街上摆个小摊,好歹爱人的工作是稳定的,还怕没有她一口饭吃?拦都拦不住,非要争这口气,非要出去,这下好,一出去就把个家扯散了。

    他认为跟童飞离婚是吃了亏。他认为这么好的姻缘,实在不该随随便便就毁掉。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老年人的眼泪,实在让人动容。我忍不住安慰他,我一定找个机会去一趟深圳,帮他们打听打听。总会有线索的。

    听说我要去帮他们找小妹,三个哥哥终于慢腾腾地聚拢来了。他们一个个忧心忡忡,出语谨慎:万一她出了什么事,这孩子怎么办呢?万一她爸爸也不要她了,该怎么办呢?他们坐得远远的,一动不动地望着宝宝,眼里有怜悯,也有冷峻。宝宝倒很自在,她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一切她都是熟悉的,她正在揪扯一根挂在墙上的绳子。

    我觉得吃惊,预感到家里有人出事,却坐着不动,叹气,干着急。我忍不住说,失去联系这么久,为什么不出去找一找呢?

    深圳太远了,我们连深圳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我最远只到过县城。

    到了深圳,一时半会肯定找不到她,那就得住宾馆,还要吃喝,听说深圳的物价特别贵。

    去了也没用,隔壁村里有个人出去打工,死在外面了,等家里人借了钱,好歹找了过去,早就火化了,连尸身都没看到,冤枉花了好多车船费。

    他们口径一致地抱怨小妹:离什么婚,去什么深圳,下岗的又不是她一个,还怕把她活活饿死不成?然后就开始算帐,宝宝从她到深圳那天开始,就寄养在他们这里,从一岁多养到四岁这么大,吃饭要多少钱,穿衣要多少钱,看病要多少钱,这当中,幺妹总共只回来过一次,给过两千块钱,上十套小衣服,其他全是外公外婆帮她弄的。现在,外婆不行了,外公一辈子没带过小孩子,他们兄弟也都有各自的事情,宝宝成了大问题了,再有两年,宝宝就该上学了,她在哪里上学?谁来替她出学费?出到什么时候为止?他们不敢往前想,前面简直一团漆黑。

    临走前,我提议,宝宝先在邓村呆着,因为童飞那边实在有困难。

    没想到他们哄地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那不行,放在这里万万不行。

    好不容易送走了,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又让她回来。

    一定得让童飞带着,就算他们离了婚,她也是他的女儿,说破天去,血缘关系是推不掉的。

    并不是我们不要她,实在是,她是他童家的后代,一家骨肉怎么能分开呢?

    他们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往外走,就像我和宝宝是两块橡皮膏药,会粘到他们身上扯不下来。

    最后,还是父亲站出来说,宝宝可以先在邓村放一放,等我从深圳回来,如果确实没有小妹的消息,两家人再在一起商量商量。总之,就算把宝宝放在邓村,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放着,他爸爸得有个说法给我们。

    临走前,我去跟宝宝再见。这孩子有点怪,一会儿话特别多,一会儿又很木讷。我蹲下去,抱着她,要她跟我说再见。她紧闭着嘴,一动不动。她是个细长瘦弱的孩子,体型像她妈妈,皮肤黑黄,脸上长着块块白斑,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我想起她出生时,我对小妹大喊:是个小公主啊!

    我紧紧地抱着“小公主”,心想,人海茫茫,我该上哪里去找你妈妈呢?

    去深圳的前夜,我给省城那家报社的老总打了电话。自从那次面谈过后,我们偶有联系,有时谈应聘事宜,有时闲扯。应聘一事,也许不太乐观,但他说,像我这样的人,应该有一个更好的舞台。我听出来了,他的话模棱两可,但我装出无比信赖他的样子,不管结果如何,我知道我必须这样。我想在电话里告诉他,我要在省城停留一晚,再转车去深圳,我希望见到他。但我突然留了个心眼,我没在电话里告诉他,我想突然杀过去,猛地站在他面前。他很忙,年纪也大了,也许很久都没有兴奋过了。

    我没让丈夫看到车票,他肯定以为我会直达深圳。

    我想起那个已经调走的同事。现在,我跟她一样,也有了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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