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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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完架的第二天,赵桂珍走了。头天晚上,赵桂珍在楼下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她知道是在给宝东打。她就站在那呵呵呵地乐,但心里却异常难受,这乐要比哭难受百倍。

    走之前,赵桂珍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赵桂珍和小五说:家里有急事,先回去一趟,过些日子我再来,你好好养病。小五点点头,送她到门口。她倚在窗台边一动没动。琳琳送她大姑下楼。透过窗户,她看见赵桂珍拎着一个大包,在出楼道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跑了几步终于站稳了,赵桂珍抬头朝这边望一眼,甩甩手,走了。

    她的焦虑又开始聚拢,可赵桂珍却走了,她释放不出来。面对着空空的床铺,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夜里常看到赵宝东或赵桂珍从黑暗里探出头,一脸嘲笑地看着她,有时还看到小五更瘦的样子,皮包着骨头,脸上没有一点肉,眼巴巴地看着她。

    小五的草药没了,又开始吃那些西药。她给小五端着水,小五把一把药丢进嘴,喝了一口水,一仰脖子,咽进去了一些。可似乎还有药留在嗓子里,她又喝了一口,一下子呛出来,三片药喷在地上。小五开始咳嗽不断,停不下来。她捡起药,却已分不清是什么药了。小五流着眼泪说:不吃了,少吃几片又不会马上死。她听到那个字,心哆嗦了一下。小五接着说:还是中药好吃一些,我前些天感觉不错。小五说了这句话后,看了她一眼,马上停住。她也没说什么。她知道小五在想什么。

    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以前她都不曾在意过,现在她感觉到,小五今天,没有昨天的状态好,她害怕到来,可一转眼就到了,谁也拽不住。

    从前天晚上开始,小五开始胃胀。

    可她坚持让小五吃东西,喝一小勺米汤,吃一匙鸡蛋糕。早饭完毕,小五在客厅里溜达,溜达累了就坐在沙发上,琳琳给她找了个毯子盖上。她让琳琳把抽屉里的影集给她拿来。小五开始认真地看,一页页地翻,从她和宝东的结婚照,到几年前一家三口在新房里的合影。她特别注意到,小五在看一张宝东和她在雪地上坐着的合影时,停留好久,还用细弱的食指在宝东脸上来回摩挲。她生起气来,脸转过去,不再看。过了一会儿,小五走到窗前,站在阳光里,微仰着脸,像在晒太阳,又像想着什么。然后,她走到镜子前照镜子,用手摸摸脸,说,二姐,我想洗洗头。

    小五胃胀得厉害,肚子已见鼓,弯腰费劲,她就让小五躺着。她把水放在矮凳子上,她托着小五的头给她洗。可这次小五说她能弯腰,要站着洗。她打好两盆水,把小五挽着的头发放下来。小五的头发很长,几乎到腰,黑亮,齐整。小五病了,身体的每个地方都在闹罢工,可这头秀发却从没有停止生长。小五今年四十三,这个年纪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白发,而小五却一根白发也没有。小五从小就护头发,那时家里忙,没人给她梳头,她头上总是乱糟糟的,一听说要给她剪头,她就一天不回家。她记得有一次,娘趁小五睡着了,把小五的长辫子剪成一个小刷子头,小五醒了就开始哭,劝不好,吓不好,打也不好,最后终于把嗓子哭得没一点声了才罢休。后来家里人知道她的脾气,什么时候剪头,剪多长,都是她自己说了算。这头发没白护着,这些年小五的头发一直又黑又壮还直,让多少人羡慕。现在这头秀发浸在水里,一盆水一下子黑了,满了。她往小五的头发上撩水,捧水,头发风雨不透,水不往里渗,从头发丝上跌跌撞撞地滚落下来,越急越手忙脚乱。好容易头发全湿透了。她的手指摸到小五柔软的头皮,那些青白的头皮被水润湿后是那么洁净,她突然意识到这么好的头发不久后将不复存在,她突然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但她没有,只是在心里哭,哭得山崩海啸,泪水翻江倒海,可在表面上,她安静、慈祥,细致地揉搓小五的头发,抹上洗发液,里里外外地按摩一遍。再把小五的头发移到另一个盆子里漂干净。用毛巾擦拭,包住头发,又拎起一个毛巾角,把小五前额和眉头上的水珠擦掉。她小心而轻柔的动作就像擦一件易碎的瓷器。她扶着小五往卧室走,让她坐下,又换了一条干的毛巾,扶她躺在床上。歇会吧,看着微喘的小五,她说。好了,现在她手里的瓷器终于安全了。她谨小慎微死压住的那股气却直冲而来,收拾一下,下楼。走到楼院中间假山后面,她再也止不住,呜呜地哭起来。哭了一会,擦了一下泪水,拧了一把鼻涕,向街里走。她感到自己要再不做点什么,这样下去,会疯掉的。

    她要送小五去医院治病,她要找到赵宝东算明白这些年的老账、新账,她不想让小五如此委屈。

    到了博亚修理部时,正赶上修理部的人吃饭,七八个围在一张大方桌子前,有的正吃,有的已吃完,坐着,站着摔扑克,打得热火朝天。她进来,没人注意,她把脚下的一块塑料壳子“咣啷”踢开,人们才都抬起头,看她。

    她朗声说:吃饭呢!我是这里老板娘的二姐,你们谁管账?她瞟了一眼正从里间休息室出来的大强。没人说话。她把从家里拿出的玻璃瓶墩在桌上,又接着说,给我倒一瓶硫酸。其实家里的汽油是真的,那瓶硫酸却是水,她是为了吓唬赵桂珍和宝东,现在,她下定决心,做点真事。这时有个戴鸭舌帽的修理工接话了,说:干啥用啊?有正用!把这两天的卖钱额也拿出来。钱咋能随便给你呢,不过你要硫酸倒是有。鸭舌帽一撇嘴说。不给也行,你们就别开业了,告诉你们老板来!她态度强硬,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破椅子上。这时进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问:哎,我车发动机里老吱吱响,知道是什么毛病不?鸭舌帽迎上去说:我看一眼。她走到那个穿西装男面前说:兄弟,我们今天不营业,你去别的地方修吧。鸭舌帽眼睛一瞪,你说得算咋地?她咣的把门关上,椅子一墩,往上一座,说:今天我说得就算,看谁碰我一下试试!几个人都站在那面面相觑。大强面无表情倚在门框那。那个被关的西装男说:你们什么意思,不修拉倒,我换别家。她开门让西装男走了,然后又咣的一声把门关了。哎,撒泼呀?鸭舌帽啪地把手里的扑克摔在一只木箱上,继续说:我就不怕你这样的!这时大强走过来,在鸭舌帽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鸭舌帽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看她一眼,不再作声。大强又对屋里的人说:今天不干了,放假!什么时候上班听通知!这时屋里几个人突然松驰下来,嘁嘁喳喳地往门口走,她也抬身让开了路。

    屋里只有大强和她两个人。大强问:弟妹的病好点没?她语顿,面对这个人,她不知道下面应该怎么说。大强去休息室,出来时,手里五十、一百的两大沓子。大强说:前几天宝东问卖了多少钱,我说没多少,他就没来拿。给,这是这几天卖钱额,一万三。我知道弟妹要用钱!之后,他又从里怀兜里掏出一沓子钱,说:二姐,这一万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去看病,买个希望。接钱时,她哭了。自言自语说:宝东啊,你这个畜生,不如一个外人。大强劝:二姐,别这样说!然后递给她一个塑料瓶子:给你硫酸。是一瓶娃哈哈矿泉水。她拧开瓶子把水倒进她带来的玻璃瓶里,自言自语说:这样像些。

    她拿着这瓶水出了修理部,大强轰隆隆关上卷帘门。

    她走得很慢,不知下面应该怎么办。原来她以为自己想好了,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想明白。城市的路纵横交错,让人迷茫,她时不时地停下来,抬头看前面,似乎找不到路。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她就在道旁等路灯,一个红灯,一个绿灯,再一个红灯,又一个绿灯,等了不知几个,直到旁边有一个扫街的老头过来说:都绿灯了,你怎么还不过?她才如梦初醒,抬头看看那老头,再看看对面,之后才匆匆走过去。她找到银行,把卡里的五万块钱取出来,打车到了凯沙兰湾小区。她站在小区门外等,她要等那女人。她打听好了,那女人在银行上班,四点钟下班。

    傍晚时分,没等到那女人,却看到宝东拎着一只烤鸭还有一些青菜,逛逛当当地往楼道里走,他戴着耳机子,大概正在用手机听歌。她悄无声息地跟在他后面,上楼。当他推门换鞋的功夫,她推门而进。宝东一回头,看到她,呆了。这时一个女人从卧室里出来,看到她吓了一跳,问:你谁啊,怎么进来了?她不说话,喘着粗气,拎着瓶子的手哆嗦着。宝东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看到她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拿着瓶子,他突然就拉过那女人,挡在身后,自己也往后退。嘴里连说:二姐,你冷静点,冷静点!

    屋子暗下来,光越来越少,三个人的脸都泛起青色的光。

    她往前走,他们就往后退。直到退到沙发上,两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宝东一把抓过一个沙发垫子,双手擎着,护在胸前。她站在两人面前,紧绷的脸突然松驰下来,这么一松驰突然像开了口的河堤,嘴、鼻子、眼睛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二姐秀兰突然放声哭起来,双腿一弯,跪在宝东和那女人面前。

    责编:朱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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