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被一样一样从窗户扔出来。门已经被锁上了。母亲愣了一会儿,爬着扑在门框上,她一下一下敲打着锁上的门,哭喊道,这是我儿的家,是我儿的家啊,你们凭啥给锁上?凭啥啊?我蹲下去,扶住母亲,说,妈,是我没有能耐,是我对不起你,妈,咱走吧。母亲伸手给我擦着脸上的泪,说,妈听你的。儿,咱不哭,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咱不哭。等等你妹子回来妈就跟你走。我说,她干啥去了?母亲说,去你单位找你去了。
我对彦主任说,我妈和我妹妹还在天池旅社住着,我想在这要房子。
他说,你以为房子是你家的?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我说,那我就把她们接到我宿舍来。
他说,还想耍赖?这是银行,不是谁家杂货铺,你住行,外人不行!他点着烟抬屁股走了。
我把东西又存放到同学单位的仓库里。我手里捏着小崔送来的五百块钱,恶狠狠地告诉妹妹,租房!只要他妈的有价就行!可是,第二天下班,当我赶到天池旅社的时候,母亲和妹妹已经不见了。老板娘给了我一个信封。妹妹在一张住宿登记卡上写道,三哥,我和妈先去二哥家了,妈说她想傻哥了。
天暖了。树绿了。
没事时,老三就把他的小椅子搬出来,然后坐在大门口晒太阳。我俩坐在一张椅子里,看街上来来去去的人。毛茸茸的柳絮雪花般洒落我俩一身。我说,老三,我和女朋友吹了。我俩谁也没吵,也没哭。我俩像从来都没好过似的,说吹就吹了。我说,她去省城一家大医院实习去了,毕业肯定能留那儿。我说,你知道吗?老三,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跟她处对象,我跟她处了整整六年。老三,你说我们处的时间是不是挺长啊。我说,老三,我俩像绕着地球跑马拉松,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现在好了。终于停下来了。不累了。轻松了。解脱了。我说,老三,等以后你要找对象,可千万别像我,处那么长时间,看好了就结婚。知道吗?
老三划着火柴把烟点着,抽了一口给我,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说,我二嫂来信了,说过几天把我妈我傻哥都送来。我不想上班了,我想把工作扔了回老家种地去。我说,你看,小崔把房子占去了,我却弄到这个地步,我要是听你话就好了。我要是听你话,我妈和我妹妹就不用东走西颠了。老三说,我都不记得我妈了,我三岁我妈就没了。我妈是让我爸气死的。我说,你爸也不容易。以前他对我真好。都怨我。现在他是越来越烦我了。单位的人也是。上个月我的奖金全让你爸给扣了,我和他吵了一架。老三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说,他回家什么也不说,也不让我问。又过了一会儿,老三捏了两下我肩膀,说,我家草莓快熟了,上我家吃草莓吧。
二嫂把母亲和傻哥送来时,单位的二层宿舍楼盖完了。妹妹没回来,她被留下看大侄儿。我找到老彦,说,我们只住一间,跟我自己一样。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说,不行。我说,金库也不在宿舍里,我又不多占,只在我自己那间加两张床。他说,这是银行宿舍,你住行,外人不行!后来我又跟他吵了起来,吵得凶极了。气得他连烟都卷不上了。一直吵到下班。他走到楼下,我跟到楼下。最后又跟到他家里。那时,老三也在家。我一边哭一边跟他吵,一边吵一边哭。老三一遍又一遍心烦地大声喊,别吵啦!你们都别吵啦!
老三家草莓熟了。每天单位里都有人陆陆续续地去,回来时各自还拿回一包儿。老三还天天地来,取包送包,一样也跟别人闹上一会儿。有时,看我几眼,也不说什么。我呢,看着同事们大口小口地吃草莓的样儿,就觉着隐隐地心酸和难过。
日子过得挺快。红草莓的季节一晃就过去了。办完工作调动,我从遥远的城市回来,开始收拾旧宿舍里的东西。拉开抽屉,我就看见老三写给我的小纸条儿,和满满一塑料盒烟卷儿。
纸条上写着,来我家吃草莓吧。
那是一个暖风习习的夏夜,天上繁星闪耀,小虫子们在草塘深处唧唧唧唧地叫。老三拉我到山花墙边的草莓地里,打着手电,用小铁锹一点一点挖开一块地方。很快,捧出一个小坛子来。揭去包裹着的塑料布和纸,老三扑扑手心上的土,说,我给你留的,加了糖和蜂蜜,不埋地里就坏了。
我俩坐在已经枯了的草莓地里,望着黑糊糊的小坛子,一直到很晚。后来,我抽着烟,说,老三,我妈去世了。我傻哥也不在了。
责任编辑 何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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