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十三捻着一根银针，缓缓穿过手中的红布，一朵绣了大半的牡丹花栩栩如生，好像长在那红布上一样，嘴上虽然是在叹息，可是手上的活却是认真的很。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权衡冥府和泽都之间的关系，若不是我们，恐怕战争早就已经打响了。”坐在她身边的千代曼月趴在桌子上，拄着脑袋，疑惑的问道。
“你是想问，凭什么是吗？”
柳十三绣好最后一针刺绣，默默的将红布挂在了衣架上，脸上尽是淡然，平和。
“这天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当年的一腔热血早就被这花海的花香给磨没了。
那花海，当年是太宗种下的，外人不常住，自然不知道，那花中带着一种慢性的毒，我吸了这么多年，永生的诅咒即将失效。”
柳十三转过身，看向千代曼月。
“你难道以为当年太宗真的会醉在我琴声之中了吗？还是你认为，那楼外的亭子真的是被东宫娘娘一气之下轰塌的？”
“你还太年轻了，这暗潮涌动的乱世，莫说是感情，就是情同父子也不过只隔了一层薄纱而已，用剑一捅，就破了。”
柳十三撩起薄纱，露出她一双雪白的长腿，在她的内衫内，一道红色的长巾缓缓被她抽出，带着一股淡淡的体香。
坐在她身旁的千代曼月没有表现自然的一面，她知道，那条普通的长巾上的红色是用敌人的鲜血染成的，即便上面用了再多的香料，可是依旧掩盖不住那红巾上的淡淡的血腥的气味。
“那孩子还在楼下疗伤？”
柳十三盯着手中的红袖，突然问了一句。
“恩，还在楼下。”
“伤的重吗？”
“不知道，不过看他行动自如，似乎已经康复了。”
“恩。”
窗外阳光照在柳十三的身上，柳十三只多余问了一句关于李书童的话，之后便安静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红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楼下的花海飘散着花香，无数的游客穿行在花海之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他们只不过是这梦江楼的过客，楼中的伙计，琴师，侍女，舞者，大大小小的暗桩，也不过在这楼里呆上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凡人不过百年岁月，而她，才是这里的主人，不管她换了大大小小不同的面具多少个岁月，她都是这座楼的主人。
无论楼外如何风雨，无论多少兵临楼下。
她都坐在这里，绣着她的花。
因为她的心，平静犹如深水的湖底，早已波澜不惊。
直到身旁的千代曼月打断了这种安静的沉思。
“柳姨，那个李书童，究竟是什么人？”
年轻的她始终沉不住气，开口问道。
“没什么身份，只是故人所托，自应照顾一二了。”
还是这样的回答，千代曼月低着头，不想再问了。
柳十三保持着那个专注的姿态一动不动，直到窗外的鸟鸣骤然停止，柳十三的手颤了一下，在千代曼月震惊的目光下，柳十三的身体开始在不断颤抖的过程中皮肤出现了无数的褶皱，一双玉手露出几根赤裸裸的青筋，那张无视岁月的姣好面容在片刻变成了一张慈祥的老妪形象。
“柳姨。”
千代曼月伸手想要说些什么，柳十三却摆了摆手。
清脆柔润的声音不在，再从柳十三的嗓子里传来的是一道沙哑充满苍老的声音。
“这本来就是我的样子，我本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之所以活到现在，无非是放不下一个人罢了，这么多年，我守在孤楼之中，望着这大泽的苍天，无非就是等他来看我一眼。”
千代曼月突然有些可怜起了自己跟随多年的柳姨，同时，心中不免闪过一丝疑惑。
那个让柳姨等了几十个十年的人是谁。
“他来了，现在应该在天牢里面忙活着呢。”
柳姨何等灵觉，自然知道千代曼月在想什么，嘴角露出一丝优雅的弧线，看着皇城的方向，一脸温和的说道。
“前朝神捕，天名捕？”
千代曼月愣了一下，没想到那个人竟会是前朝的余孽。
“好了，不提了，你到下面带着那个孩子赶快离开这儿吧。”
“再晚，就来不及了。”
柳十三乌黑的长发已为霜雪，望着远处虚空传来的道道虚影，还有那皇城后山隐隐传来的征伐之意，铁骑没有跟随内卫府的人一同前来，而是远远的观望，等候着首领的命令。
柳十三知道，太宗帝在给她机会。
可太宗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却不曾还太宗一个机会。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想陪着我这个老婆子死吗？”
千代曼月依旧没有动静，柳十三知道这孩子的脾气，所以语气又变得柔和的起来。
“你是西域未来的希望，若不是为了跟在我身边，恐怕你早就已经回到了西域做起了大祭司，可如今是天机将至，我也乐得解脱，这百花酿制的毒药早已破了我的诅咒，我终于可以安详的死了，傻丫头，回去吧，让你柳姨自在一回。”
千代曼月双眼已经通红，泛着泪花，嘴角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被堵在了嗓子眼。
“乖，回去之后好好修行，若是有缘，帮那孩子一把。”
“不！都是因为那个叫李书童的小子来了之后，这梦江楼才会永无宁日，南陵，神将府，刑部的人才会接踵而至，若不是他，这梦江楼还是从前的梦江楼！”
“啪！”
一道巴掌猛地打在了千代曼月的脸上，柳十三咳嗦了几声，一脸愤怒的盯着她吼道：“一切皆有命数，你小小年纪在这里犟什么，还不给我滚！”
千代曼月始终都不是柔弱的弱女子，深深的行礼之后，便推门向楼下走去。
留下柳十三一个人默默的欣赏着自己手工绣出来的阳春花，轻轻撩动耳角的白发，柳十三从桌下取出来一方古琴，琴上被一道金丝蝉巾蒙着，柳十三双手抚摸着琴上的琴弦，她会弹琴，千代曼月的琴技便是她教的，只是她只教不弹，自他离去之后，她便封了自己的琴。
“说到底，我还是输给了师妹不是。”
柳十三一个人碎碎念着，感受着从四面八方缓缓不断涌来的泽都大批的高手，她冲着铜镜认真的描着眉，她这辈子都好强，都好美，竟然知道他在这城里，那她便要让他听到自己的琴音。
“终于可以安稳的睡一个觉了。”
柳十三抱着琴，缓缓打开屋顶的天窗，爬到梦江楼的楼顶，盘坐在古琴之后，遥遥冲着帝城的皇城。
她要再为他弹奏一首。
凤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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