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露珠才从青叶脉络间流下，树上的鸟儿才从倦意中醒来，捣乱屋中人的梦乡，此时若有闲时，喝下一杯微温的茶水是最好的，借着晨时淡淡的凉意，身上最后的起床气都莫名的消散了。
若说饮茶，此时坐在院子中央，喝着帝都较为普通草茶的李书童，还是不怎么满意这种茶水的，因为这种茶的颜色太深，入水就好像一只油鸭被丢进了水缸，那感觉总让人感觉不舒服，还好总有一种东西叫习惯，所以书童索性闭上眼睛，尽可能去想其他的事，比如抬头去看那隐约可见的帝都皇城，比如思考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对于帝都，书童早在幼时就在古籍中了解过，它的历史，它最有名的建筑，它最长的街，最短的街，人最多的街，李书童以为自己对这座城池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刻，却忽略了这座城池日新月异，总在修整的进程。
起身走出院子，院子的门外早就有一个管事在院子外面等候，李书童似乎刻意忘记自己初次来到这院子之后遇到的那个小孩，连无意说都没有说过，就好像忘记这件事，与管事说好要出去走走，管事也没有言语，只是淡淡应了一声，顺便说了句李嗔少爷被哪位姨太太叫去说话，大家族的事情谁能说清，李书童全当做没有听见，出去的长廊早已经记住，可管事还是把李书童带到李府府门口才回去。
才到府门口，天气竟然说变就变，方才还好好的晴天，竟不知从哪里飘来几朵云，下起了断断续续的小雨。
“公子没事吧，要不咱……”
管事很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不碍事。”从身后一个杂役的手上接过一把黑色的油纸伞，甩了甩有些发皱的衣摆，李书童还是向外面走去。
走在小雨之中，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伞面上嗒嗒作响，走出李府前的那条街，这才算是看到了这帝都城百姓生活的一角。
小雨稀里哗啦的下着，摆摊的人们很自觉的支起了帐篷，过路的行人谁不方便就冲着那摆摊的主人点个头，或是江湖中人，直接弯腰抱拳，那摊位的主人都会笑脸相对，把人迎进去避雨，活在帝都的百姓似乎天生都是那么的好客，站在雨中看到眼前的一幕，突然想起谱音山的清晨，每每看到的一群向东而过的白鹤群，总有那么几个飞的慢的，却也总会几只会努力的在后面搀扶，帮助，这种场面很和谐，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远的，至少李书童自己很愿意看。
缓缓走向那摊位，近了一瞧，是个卖茶水的摊子，摊子的上面用木头支起一个不大的棚子，如果是平常，倒是有些冷清，而此刻里面却已经差不多十几个人了，虽不算拥挤却也腾不出多大的地方了。
李书童走过来，很多人都看了过去，原因很简单，来这里多半都是避雨，喝茶的却无一二，见李书童撑着一把黑伞，不是避雨，便是喝茶，可这细雨绵绵，便是再好的茶水在这破旧的地方也不值得慢慢品尝吧。
李书童不知道别人的想法，慢慢将黑伞收起，走到老板面前，老板是发丝全白的老人，双目已经有些混沌，李书童只是简单的要了碗温茶，那老人沉默着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茶棚的桌子已差不多满了，唯一剩下一个角落，那上面只坐着一个人，倒不是那桌上的人有多厉害，恰恰相反，那桌子上坐着一个道士，剑客的身后背着四把剑，长剑没有剑鞘，任由充斥着寒光的剑刃暴露在空气之中，道士自顾自的饮茶，附近人见这阵势，哪里还敢过去。
偏偏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李书童缓缓的坐在了那道士的面前，神态自若，脸上丝毫不见惶恐。
“茶好了。”
李书童端着茶杯，安静的喝了一口，坐在木桌前的道士叹了口气，道：
“你来晚了。”
李书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憨厚的笑着说道：“出了点事儿。”
“走，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
程尘钟突然起身，不管外面的大雨，径直向棚外走去。
李书童跟在后面，也没有在乎天上雨水正淋湿他的衣裳。
破败的老街，几个孤零零的老树，老旧的墙皮被雨一淋直接化作了泥土流入了青石板间融入帝都古城的地基，风雨之中，甚为凄惨，绕过九条街之后，你很难相信帝都之中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其实这个地方普通的百姓还真就不知道，因为这条街两面的出口和入口早就被人装上了铁门，上面还有刑部特批的封印条幅，要不是四周的墙因为年久失修变得凹凸不平，李书童还真的爬不过去，不知道里面还有还有这么一副破败的场景。
斑驳断壁林立，到处可见的残墙，几根断裂的柱子只剩下半截呆呆的被放在那里，跳进来的时候，倒是可以看清楚是个门的样子，可走进来，双脚踩在荒草丛生的黄土之上，顿时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古代遗址一样，四处望去，依稀能找到一些假山长廊的影子，因为那面的土堆相对有些形状，如果这地方真是一处荒废的地方，那最起码已经荒废了少有百年了。
残墙下，一处破败的凉亭，程尘钟站在下面，身后的四把长剑被雨水打的锃亮。
“程家亡了。”
程尘钟看着四周的破败之象，一开口便已带着一股英雄气短的叹息。
李书童不知因果，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说这位前辈，程尘钟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的本家在二弟的带领下，已经没落不堪，朝局政事，就连最强大的家族都退避三尺，不敢妄自站边，这帝都哪里是什么古城圣地，分明就是洪水漩涡，谁沾上谁就死。”
“古城帝都异姓五王鼎力，留在京城的只有永臣，忠信，王侯之属不问世事，至于其他的大小家族在帝都众多的势力之中无力安身，总要找到一个势力去依靠，很多家族都是这么做的，为何会出事。”
李书童还是有些不明白。
“总有意外的。”程尘钟感叹了一声，说道：“万事都是圣命难违，很多人做错了事都要手下人去承担后果的。”
“很不讲道理了。”
“世间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外面荒凉的气息被厚重的石壁阻隔在外面，到处都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凉亭下的对话让李书童有些压抑，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什么，李书童看着外面的荒凉之地。
“这是哪，帝都古籍中没有提到过。”
“这里。”
程尘钟眯着眼睛，随意的指了指远处最凹凸不平的地方。
“那里以前住着一位亲王。”
泽国百年之内除了新进神将之外，异姓王侯都没有再封过一个，所以说亲王，自然不是百年之内。
各朝代王侯将相在古籍之中都有记载，亲王之属更是在国籍大典的首页，排出因谋逆，弑兄父者，淫后宫无道者，其他皇族都会被收入古籍之中。
李书童仔细的回忆着自己曾经看过的泽朝古籍，灵光一闪，才说道：“这里是卉氏宗族的祖宅。”
卉氏的祖先正是武尊皇时最受陛下喜爱的皇子，当时的封号古籍早就已经找不到了，只知道权倾一时的大皇子被当时的武尊直接斩杀于皇宫之中，而关于当年发生的事情在泽国的古籍之中是找不到的，除了流传民间的草本之外，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丝线索，历史只留下一个结果，当年那位皇子以谋逆罪被斩杀于宫中，后人九代为卉氏，同“悔”，其意希望后世能够悔恨自己做的行为，以此昭告天下。
而这座早已经荒废成荒草园的府邸正是那个早已经被历史遮掩过去的亲王府，在岁月中无人记得，只留下这么一大片荒草地。
程尘钟脸上带着一丝自嘲，悠悠然道：“如今的陛下最是聪明，他怎会不知道程家本就是当年卉氏的一脉，我们又怎么会不知道，一切早就注定好了的。”
李书童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若仅仅是皇子之间的争斗，或者还不足以让一个家族顷刻覆灭，可若是陛下……
程尘钟从袖口拿出一道古卷递给了李书童。
古卷被一道白色的布条绑着，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上面刻画的三个深深的宫廷文字。
“三流剑。”
李书童盯着手中的剑谱，想要到了什么，想说点什么，却被程尘钟伸手打断了。
“一切早已注定，我只希望你帮我做一件事，这剑谱就归你了，你若是不感兴趣，就把这剑谱送给他人，权当是收了一个徒弟，以后每逢清明时，还能有人照看一二。”
雨水的寒意越发的深。
李书童站了半天，良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您说。”
程尘钟盯着亭外的雨幕，单指遥遥一指，雨幕被斩成了两半，带着绵绵杀意彻骨。
“顺天府大牢，程家家主，程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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