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寂静的树林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惊扰了卧在木桩上酣睡的小鸟，那少年与往常一样，来到一处空地，那里都是拦腰折断的木头，默默的坐在木桩上，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砍柴的工作枯燥而又乏味，那双充满老茧的手紧紧的握着斧头，腰微微低着，手上的力道确实一点不减，一只手挥动着斧头，眼神专注而犀利，精准的砍向木头的分叉处，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断裂声，整齐的劈好的木头被丢在身后，不多时，少年身后的木材已有一人多高了。
值得注意的是少年的左眼，那是一只瞎掉的眼睛，已经废了多年，少年嘴上说着不在意，却还是有意无意的用散乱的黑发遮盖着。
“书童哥哥，喝水。”
少年或许是太过专注，耳边响起清脆女声才微微愣神反应了过来，侧身看向身后的白衣少女，缓缓的接过一碗白水，一饮而尽。身边的少女本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一叹，接过空碗，默默的回到木屋。
砍柴的少年这时候才微微抬头，用唯一一只眼睛，看着离去少女的背影，眼中尽是淡淡的忧伤。
一旁路过的几个师兄弟望向这边，有几个人特意高声喊道：“看那个人，不是观中李师兄嘛？”
一旁人迎合道：“正是三年前冥山大会被白师兄废了一只眼睛的李师兄，听说现在他在那场比武之后便经脉萎缩，修为更是只退不前，如今已经是废人一个。”
也有善人言道：“真是可惜，好好的一代天骄竟落魄到布衣草鞋，伐木砍柴，真是可惜。”
坐在不远处木桩上的少年貌似没有听到这些人的话，只是双手微微一顿，而后重重的挥下，伴随着一道清脆的断木声，少年愈发的沉默了。
周围的人说的没错，砍柴的少年确实已经废了，经脉断裂，一只眼睛被废，即便是已经闭关的观主也无回天之力了。
砍柴的少年名叫李书童，是这片极东之地谱音道观的一个小小书童。
相比于整个道盟水月洞天诸道仙山来说，谱音观虽属道教，却未被划入道盟之地，更没有资格载入道盟史册，不过还好这里是极东紧邻东海妖族的地，南方的众多大教并没有侵入之意，这里也就成了一片清净之地。
李书童今年已经十八岁，三年前便已经沟通天地仙灵的他赫然是谱音观最被闭门弟子看好的师弟，因为又是观主身边的贴身书童，所以身份比一般弟子都要高，当时正赶上三年一度的冥山大会，观中修道之人都会在冥山祭坛上比试切磋，就是在那里，李书童遇到了一生最大的对手，白禅风。
“没有靠山，即便你是观主身边的伴读书童又能怎样。”
李书童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种了白禅风一掌之后侵入身体经脉的那团黑雾，更不会忘记那击从他袖口中飞出的暗器，就是它夺走了自己的左眼，让自己成了一半的瞎子。
比武切磋，不计误伤，事后那白禅风仅仅是被惩罚面壁百日，而他却已是败落者，不付曾经。而被几位师兄扶下去的李书童更不会忘记观主那双平淡目光中带着的失望，还有之后同门师兄弟的冷嘲热讽。
当时的李书童心中明白，这一切都只是开始，身体中的那团黑雾即便是观主也不曾察觉，之后的一年，观主从东海游访回来便开始闭关，那团黑雾渐渐吞噬着体内的灵气，自那之后，李书童的修为便没有丝毫的精进，加上左眼不可复原的伤，这个曾经的道观年轻一辈的天骄就好似昙花一现般，被人彻底的遗忘，少年的骄傲怎能就此沦丧？
“不入通灵境，弟子愿一生在山下砍柴，永不上山。”
谱音大殿上，少年略带青涩的脸上写满了倔强，孤身走出大殿的那一刻，他终于挽救了自己的尊严，虽然这尊严在一些长老的眼中显得那么的卑微，可怜。
树影重叠，叶落无声。
木屋外几道阳光温和的照在了李书童的身上，这处林子在山的背阴处，平时阴冷潮湿，因为地方也很偏僻，所以平时不见几个人影，如此处境，李书童却依旧心平气和的砍着手中木柴，不管外人怎么说，都是不闻不问，一开始还有一些弟子过来闹事，只不过见李书童好像一个闷头葫芦，也就索然无味的离开了，久而久之大家都忘记了这个弟子的存在。
砍断最后一块木柴，一颗古书的树干已经化作了一堆木块，堆积在李书童的身后，放下斧子，伸了一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雨后土壤散发而来的气息，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道脚步声，李书童神色不变，拿过斧子继续自己的活计。
“刘师弟，今天砍了多少木材了。”一道嚣张的声音传到李书童的耳中，远处已经闪过几道人影，带头的是一个一身红色道袍的少年，这人叫刘健，曾经跟在李书童的身后溜须拍马，如今却是小人得志，总喜欢在李书童身边叫嚣。
斧子重重的砍在树干上，暴露在空气的独眼扫了刘健一眼，冷冷的说道：“一百一十六根。”
“哼，砍得不少嘛。”似乎以前总跟在李书童屁后，此时被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忍不住把想要说的咽了下去，向后退了几步，才不屑的说道：“看你砍得不错，真是天生杂役命。”
李书童好像没听到，挥动斧子，又是一道清脆的木头断裂的声音。
这时候，远处的木屋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走过来，少女手中依旧一碗清水，看向李书童目光温柔如水，情似暖阳，少年依旧沉默砍柴，好似机械一般。
站在一旁的刘健好像想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缓缓的冲着白衣少女说道：“柳师妹，你说你守着这个废人干什么，你没看李师兄并不理你这份情吗？”
白衣少女想要说什么，李书童却接过少女手中的清水，大口喝完，淡淡的说道：“荦荦，不用理会他们，回屋去吧。”
一旁的刘健感觉自己彻底被无视了，终于动起了手。
一脚踢开李书童斧子下的木头，另一只手握拳猛地向李书童冲去，奈何李书童在地上一个翻滚躲过了这一击，刘健阴笑一声，健步冲去，双拳涌出灵气犹如猛虎一般夹杂着虎啸之声砸向李书童的胸口。
“噗。”
已是残废之躯的李书童怎能抵得过这样的招式，手中黑斧顺势横在胸口却还是感觉胸口一阵剧痛，身子直接向后滑行了几米，撞在一颗古树上才停了下来。
“废物，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天骄之子吗？”
刘健正要上前再教训一番的时候，远处的天际猛地传来一道鹤鸣。
只见一道神虹自山的另一头闪过，近了些才看到那是一只灵鹤自远处飞来，一位妇人稳坐鹤身之上。
刘健和他的手下自然知道是谁来的，连忙跪拜在地，不远处的李书童却捂着胸口，冷冷的看着那只白鹤还有那位妇人。
“拜见柳长老。”
从天而降一道白影，那是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妇，只是单看长相丝毫不逊色于山上任何一个少女。
妇人自仙鹤身上落下，扫过身前的一众人，当她看到坐在地上捂着胸口的李书童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而后目光再次落在其他人身上，清冷的声音从这位长老的口中传来落入众人的耳中。
“你们在此做什么。”
刘健不敢与长老对视，低着头恭敬说道：“回柳长老，我们过来拿炼丹用的木材。”
“拿完了吗？”
老妇人身上一股强者的气息压的刘健体内气血翻涌，急忙答道：“拿完了，拿完了。”
“那还不走？”
刘健犹听圣旨，急忙带着一群杂役灰溜溜的离开。
闲人离去，树林再次回归平静，李书童默默的捡回斧子，走到老妇人身前，弯腰行礼。
“李书童见过柳长老。”
“哼。”迎接他的是一声冷哼，此时那位白衣少女也走了过来，却没有行礼打招呼，而是默默的站在李书童的身后，有些怯怯的看着那位妇人。
“柳荦荦，你何时跟我回去。”老妇人淡漠的看着自己的心头肉，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心疼。
“回姑妈，荦荦还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老妇人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你知不知道你如今的声明已经败坏到什么地步了吗，你让姑妈的脸往哪里放，你让我们柳氏一族的脸往哪里放！今后如何在此间立足？”
感受着抓住自己衣角颤抖的双手，李书童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柳长老……”
“你闭嘴！”老妇人直接打断了李书童想要说的话，冷冷的呵斥道：“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有什么资格和老身说话？”
“好自为之吧。”老妇人冷冷丢在一句话，淡漠的神色加上一身白纱宛若仙女，坐上仙鹤悠然离去，再没有留恋。
默默站在林地的李书童双手紧紧的握着拳头，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的颤抖，挣开拉着自己衣角的手，转身，回去。
“书童哥哥，荦荦始终相信你会好的。”
身后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李书童却感觉心中一阵绞痛，一种名叫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
黑发掩饰下那只废眼旁狰狞的伤疤裂开一道缝隙，一道鲜红骤然滑落，犹如鬼莲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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