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后期,对老黄,没有道歉,没有平反,没有更正,没有抚慰,老黄被派到上海的码头上去参加码头工人的民主改革。他虽同我离开了,他的高大形象却在我的心中树立起来了。在“打虎”遭到逼供时他不仅实事求是,而且自己是把问题提高到党性、党员的品质上去对待的,他那被逮捕时说的:“我是一个共产党员!共产党人是不贪污的!我没有贪污!”充满了正气,像一声霹雳,可以永久使我铭记,永久使我回味。在他思想上: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是最重要的支配行动的准则!这就叫党性!共产党员忘了这一点,其实就不是共产党人了!
1953年初,我和凌起凤同被从上海调到北京中华全国总工会下属工人出版社。因为全总机关刊物《中国工人》要复刊,我参与筹办《中国工人》。老黄后来从上海被调到北京工人出版社任出版处长,起凤后来被调到他手下工作。
但老黄到北京后,我感觉有些变了。他在上海时对人热情,此时见到我也显得冷淡。不过起凤在他领导下,他却一如既往,起凤常说“老黄这个人好”。上世纪50年代,运动是很多的。老黄在运动里从不乱搞人,正派而且稳重。我是个热情人,想起往事,有一天忍不住找到他带着负疚的心情向他解释“三反”时我的冒失,也坦率地告诉他:“‘三反’时逮捕你那天,你逮捕前说的话使我深深敬重你!你不愧是个好共产党员!”
他朝我看着,脸上善良,说:“我不会怪你!搞运动逼供信和扩大化是不对的,但反贪污是对的!我们之间互相理解就行!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会变的!”
后来,我到山东工作又到四川成都。他到安徽合肥中国科技大学做过图书馆长,离休后又调回北京。我们的联系保持着。前些年,他的夫人老童去世了,他却仍旧健康。过去北京的老战友们有时还到他家里聚会。我曾收到过一张照片:他眉发雪白在老童的一张穿着红军服戴着红军八角帽的像前由摄影家佟树珩拍摄寄来的照片,老黄的面容坦诚而明朗。
我每年和老黄都寄贺卡在新年降临时互致祝福。今年,他早早就先寄了贺卡来。我想:可能是起凤去世,他先寄卡给我表达一种慰藉,我能了解老大哥的这种心意。我忽然感到我该把深镌在我心上的这段往事写出做个纪念,他九十八岁了!我也八十八岁了!我们老兄弟、老同志俩都老了!但我们这种特殊的感情和记忆不会因老而消失。老黄那次被逮捕前说的铿锵语言只要想起就会在我心上发热发光!有时我不禁想,如今人都在说贪官多,老黄的故事其实可以上一堂党课!成了贪官的共产党员,面临“双规”或逮捕时,你们能敢讲出老黄当年被逮捕前讲过的话吗?你们的大脑里能贮有他这样的话吗?唉!唉!……
(为祝贺黄履冰老大哥百岁寿辰,本文写于2012年2月,刊于2012年第5期《当代》,后被选入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3年出版的《2012中国最美的散文》一书)
注释:
[1]韩西雅后来曾任北京中华全国总工会书记处候补书记。
紫禁城里的最高规格
这是一次难忘的值得提倡的挺有文化情趣的接待。
1995年4月底在北京出席全国劳模表彰大会时,住在京西宾馆,突接通知:“4月30日下午,文化部在故宫请本系统劳模座谈,午后一点有专车来接。”偏偏那天上午听朱基、钱其琛两位副总理的形势报告,十二点半才结束。回宾馆后,我怕晚点,草草吃了午饭就去门口上车。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化部系统的劳模有常香玉、李默然、李雪健、田桂兰(全国人大代表、山西晋剧院名誉院长、一级演员)、俄珠多吉(西藏歌舞团团长)、刘异龙(昆剧名丑)……有认识的,也有陌生的,碰面都很高兴。为怕堵车,我们的“面包”由警车前导,一路绿灯,从故宫后门开进了紫禁城。
文化部刘忠德部长和常务副部长高占祥及其他三位副部长,全体含笑热情地站在乾隆书斋前欢迎,并逐一握手。我们走进了宽敞雅静、古色古香的当年乾隆皇帝读书的厅堂,见电视台和报刊的记者都忙碌开了。
高部长主持会议,风趣地说:“给各位的任务是:将面前的水果消灭,开心果吃十粒。”刘部长的欢迎词十分简短,一共仅三分钟,但令人愉快、亲切和鼓舞。最后,他说:“今天,我们用最高规格接待大家。什么是最高规格,等会儿请故宫博物院的书记同志讲……”
平时的座谈会,少不了大家都要重复地讲一些套话,这次不同,高占祥说:“请大家每人讲一二分钟话,做个自我介绍就行。”话音一落,气氛就轻松、欢快了。各人发言后,心里都揣个悬念:这“最高规格”究竟是什么?
书记笑着说:“刘部长对我说,‘要用最高规格接待全国劳模。’我就说我们这儿最高规格是接待外国总统的规格,刘部长说:‘比那还要高!’我们今天,就把外国总统都没看到过的地方和文物给大家参观。”
“悬念”揭晓,大家都乐了。部长们同大家合影留念之后,我们拿着赠送的精美的故宫画册和一个象征吉祥如意的工艺品,就一同去享受“最高规格”的接待。
50年代到60年代初,我曾在北京工作,对故宫够熟悉的了,但这次却大开了眼界。故宫博物院的一位专家副院长专门为我们作讲解,先看了“坤宁宫”,这在明代是皇后居住的正宫,明末崇祯帝的周皇后在此自尽。清代这里名义上是皇后的正宫,实际上只是大婚时住三天,此后就不启用了。我们看了“坤宁宫”里帝后饮交杯酒的厅堂、洞房以及杀猪煮肉用的神灶。皇帝结婚时要赐肉给亲信的大臣吃,据说肉很难吃,有的大臣向太监行贿,让少割点肉……走过美丽的御花园,曲曲折折过“天一门”、“浮碧亭”,看了从不开放的道教神殿——“钦安殿”,这里阴森森,神像金碧辉煌但古老陈旧……再到“养心殿”,并特意观看了“东暖阁”,这是慈禧当年垂帘听政处,帘仍低垂,使人想起当年她的赫赫威势,也使人想起许多宫闱秘史与戊戌故事……
故宫参观完毕,驱车到新建成启用的“地库”。这个深入地下的现代化三层库房,由电脑控制,可储藏故宫九十多万件珍宝。谁进了库,监视中心都能看到。这里防盗、防火、防水……坚固安全,是百年千年大计的建筑。我们被请到玉器库内,看了四件无价之宝,那是四件夔、龙形的玉器。“地库”不对外开放,我们算是参观的第一批贵宾了!
说享受到了紫禁城里“最高规格”的待遇,确非夸张,让文化人享受文化气息,作为文化部的部长就该这么做,大家都满意地感到不虚此行。
(本文刊于1995年5月《四川政协报》)
皮之先和他的山水画
几年前,皮之先来四川。他去乐山,上峨眉,下山来到成都时,画了好几本速写,几乎把整个峨眉山装了回来。我给他安排住在成都豪华的锦江宾馆。一晚,我到那里看望他时,他正忙得不亦乐乎,手握彩笔,在紧张作画。原来,宾馆的经理,知道他是名画家、全国人大代表,殷殷请他给宾馆留一张山水画作为纪念。那天,他那只妙手画的就是峨眉山。看他作画的人都觉得他画得飘逸不凡,画出了“峨眉天下秀”,夸赞不已。
从50年代初到今天,我同之先已有近四十年的友谊。我了解他这个人,也一直在关注着他的画。
要了解之先的画,先要了解他这个人。
之先是河北阜平人,1928年生,自幼喜爱绘画颇得家传。1947年,在冀南艺校毕业,1948年起就先后在《冀南画报》《河北日报》《中国工人》《工人日报》做美编,在全国培养了很多业余画家,其中有些人已成为名画家。他是中央美术学院第一批毕业生,亲得徐悲鸿、蒋兆和、罗工柳诸先生指授,继承了他们的现实主义绘画传统,创作立足于生活,服务于人民。早在1950年,他在蔡若虹同志直接领导下,参加改造旧连环绘画创新连环画的工作,和别人合作出版了《小二黑结婚》等不少连环画,在全国起到推陈出新的示范作用,影响很大。50年代,他常深入生活,到全国各地写生,画了不少反映社会主义建设的作品。1961年“三年困难时期”,《中国工人》停办,之先到了山东。在山东先后近三十年,创作了大量歌颂老区英雄人民和山水的作品,得到沂蒙山老根据地人民的称赞。他画过泰山全景、崂山全景,出手不凡。名列《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中国当代书画家大辞典》《中国当代画家辞典》……曾被选为第五届、第六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七届山东人大代表。写这些不是为这位全国美协会员、一级美术师炫耀,是想说明他是一位属于人民的画家,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心。他的画笔永远属于人民。
50年代初,在北京工作阶段,我与之先同在《中国工人》杂志社工作,我发现过他的一件秘密。每个星期,他都要去故宫。起先只以为他是去游玩的,后来才知道他对民族绘画有深入的研究,是去观摩历代名画,心领神会去的。一天下午,我亲眼看到他站在一幅古色古香的山水画前,凝神默睇,久久不动,使我为他那种“面壁十年”艰苦钻研的精神感动。
他在北京做美术编辑,与许多名画家如齐白石、陈半丁、王雪涛……都有交往。50年代,国画有一度不走红,雪涛经济困窘时,他总特意请雪涛给刊物画点东西,好增加点稿费收入。之先是一个仁厚的人,开高稿费我也给予支持。
他崇拜白石老人。白石的“绘画在于似与不似之间”的理论,给他很大启迪,当时创作,他常遵循这一原则。之先效法白石老人画的墨叶牡丹,有时可以乱真。他曾赠我一幅。
他功底深厚,从西画入手有着坚实的素描基础。他学西画但不盲从,一贯反对形式主义,不好时尚,不赶时髦,却追求作品能为群众接受和喜爱。那时,他每次出发写生归来,我总爱看看他的速写本。他创作作品时,我总爱看看他的画,并且同他议论一番。他为人谦虚儒雅,意见尖锐也不生气,锋芒不露,但对美术常有独到见解。同他议论美学与绘画,是一件乐事。
我觉得之先能成为有特色的山水名画家,基础奠于北京,功力得之于在山东沂蒙山区扎根近三十年。绘画的最根本的关键是道路的正确和坚强的毅力。之先有毅力,也走上了正确的道路。他在北京的阶段,画画的面比较广、比较杂,西画、国画都画,国画中山水、人物、花卉都画。但到山东后,他开始集中画山水了。李可染论治学和绘画时用例说过:“挖井七八个,一个也没有挖出水,不如集中力量挖一口井见水,了解地层的结构,掌握规律。”之先50年代也画山水,但这时就转向重点攻山水了!以中国之大,名山之多,一样是山,这里的山与那里的山绝不相同。石涛的“搜尽奇峰打草稿”,成了之先遵循的准则。他画山水时,中西结合,别有风格。从50年代开始,这几十年中,全国名山,他简直跑遍了。应该说:对于山,他跑得多,看得多,琢磨思考得多,钻研体会得多。相对来说,画得就比较少。但一棵树要长得耸入云天,根须吸收面要广。中国画不仅是画所见,而且是画所知,画所想,想象力很强。之先不是那种贪多求快、浮光掠影的人。我见他绘画时,常常对着宣纸静静构思。这时节,他一切都抛开了,全神贯注尽在山水之间了!
他选择物象严格。既然是“搜尽奇峰打草稿”,自然要多跑多看,然后选其精粹下笔。何况他又要考虑各地名山的特点特色,要考虑形似与神似,等等。之先是个正派、老实而认真的人。他的“慢”是他的优点。我看到他画沂蒙山,孟良崮、龟蒙顶、百丈崖……在他的笔下更加雄伟壮观。从画中似乎能听到歌唱沂蒙优美旋律的山歌。沂蒙山培养了他!他真是沂蒙山的儿子!我看到他画黄山云海、泰山松涛、庐山飞瀑、峨眉峰峦……北方山水的雄伟,南方山水的清丽,蜀山之青,三峡之险,阳朔之美,剑门之奇,沂蒙山的石崮,九华山的佛气……在他笔下,一样的山,形神各异,恣纵壮丽,各有特点,各有特色。他这种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看万座山,然后下笔作画的造诣,是一般画家难以做到也难以比拟的。
之先出版的画集、画册、单幅画已经不少。他的作品和他的为人一样,没有矫饰,没有矜炫,但画中都跳动着生命力,紧密地联系着观赏者,使人感到可游可居,挂在壁间可陶冶性情、意味无穷。他的画,繁中有简,清新典雅,观其画,似乎在有限的尺幅里大气流动在无限的空间之中。近几年来,多用泼墨和意象手法作画,物我合一,将山岳之灵气,游漫于纸上,神奇博大,变幻莫测,山水被赋予了生气。无怪乎在全国和山东省美展上,许多海外来客都表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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