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影者-四季香火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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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俩又是什么情况?”我笑着走过去,“到底是谁堵谁啊?”

    “我们没有任何情况,我们是纯洁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小武赶忙解释说,“露西大小姐雇我当保镖,节日人多人杂,街面上危险。”

    “是么,陪护一天多少钱?也给我个挣钱的机会吧。”

    露西莞尔一笑:“没问题啊,走,陪我吃饭去,前面的四季香火锅城,开路。”

    魏宁说要回家,跟我们道别。露西热情地抓着魏宁的手臂不让走,完全不听魏宁有急事的解释,硬把魏宁给拽进火锅城。走进四季香火锅城,大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开学后,你有什么打算啊?”露西合上点菜本,好奇地问我。

    “什么?”我不解地蹙眉。

    “程野把你打住院这件事,你觉得更可能是他杀害了楚满对吗?”

    “觉得是这么觉得。”我认真地思索着说,“但我需要新的证据,不然还像之前那样硬逼他们承认是没有用的,他们不可能承认。”

    “程野这个人,你一定要小心。”魏宁低垂着睫毛开口说。

    然后在我们的注视下,魏宁讲了一件发生在她初二年级时的事,主角是程野。

    “我们家从乡下搬到铜城后,在百合街上开了一家小超市。当时马路对面有个很小的冷饮店,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雇佣的唯一员工是一个叫吴曦的女孩。吴曦挺漂亮的,听说因为家庭的原因,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继续读书。程野那时只是一个瘦小的初二男生,在放暑假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去那家冷饮店,在店里一呆就是半天。我不时隔着一条马路往对面看,总能看见他,很快我就看明白了,程野是喜欢上了吴曦,在追求吴曦。”

    “真的假的?吴曦不是应该比程野大很多吗?”露西惊讶道。

    “是啊,要大好几岁呢,可那有什么关系?不是有很多男生暗恋过女老师么。”

    “那不一样,那不是真正的爱。”小武说。

    “哦?什么是真正的爱?”魏宁反问小武。

    “算啦。”小武难为情地挠头嘿嘿笑,“你还是继续说吧。”

    “有些事儿吧是我观察到的,有些呢是我去对面买冷饮时打听到的,还有些是我推测出来的。”魏宁继续说,“有一个附近的无业青年,叫常德,好像也喜欢吴曦,也经常去冷饮店。他一去冷饮店,满嘴脏话,抽烟,还带了啤酒在里面喝。店里是不让喝酒的,可是对于常德这种流氓无赖,谁拿他都没办法。”

    “吴曦实在受不了常德的骚扰,有时候看见常德来会借口躲出去,经常躲到我们家的超市里。常德等吴曦等不回来,会到处找,他很聪明,能想到吴曦可能躲避在我家的超市,然后来到超市,继续骚扰吴曦。常德为了让吴曦在意,最惯常用的把戏就是做些哗众取宠的事,有时会给超市带来麻烦,也影响超市的生意,这让吴曦感到很抱歉,也很为难,以后就尽量不再往超市里躲了。”

    “因为常德经常光顾冷饮店,小小的冷饮店环境变得很差,后来没有顾客愿意上门吃冷饮,经营不下去了。吴曦知道是自己的原因,说要辞职。可常德说,如果冷饮店里见不到吴曦,会放一把火烧了冷饮店。吴曦后来总是哭,捂着脸站在马路边哭的情景我都亲眼看见过不下三次。后来发生一件事,有一天晚上,跟朋友喝完酒回家的常德在走到离小区不远的街口时,被一个突然从角落里冲出来的蒙面人给用棍子打倒了。”

    “蒙面人?用棍子打倒?”我愕然。

    “是,戴着头套,用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生生把常德的小腿给打断了。”

    “程野干的?”我们都惊恐地盯着魏宁的脸。

    “对啊,程野干的,程野后来去冷饮店里跟吴曦说的,安慰吴曦不用担心了,因为他已经把吴曦的麻烦给摆平了,已经把常德的腿给打断了,以后如果常德再来,他还会继续把常德的腿给打断的,直到常德再不来为止。常德报警后,警察没有找到凶手,他们不会想到凶手是程野这么个瘦弱的男生的,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相信初二年级的程野能有那么大的力量抡起那么大的木棍打断常德的腿。”

    “程野倒是很有力气。”

    我回想起一件事。有一天,程野负责打扫走廊卫生,用墩布在走廊墩地。楚满又无聊地欺负程野,把手伸进窗台上的花盆里,抠出土来往地上扔,还摘下花叶撕碎了扔。程野担心打扫干净的走廊因为楚满弄脏而被检查卫生的老师给扣分,只好过去清扫,刚扫干净,楚满又给弄脏,如此反复。一向面对楚满时选择忍受的程野这次终于不再忍受了,走向楚满,一把抓住楚满的手腕,用那种阴冷的语气对楚满说,能不能别这么欺负人?楚满让程野放开他的手,程野没放,他就往出挣,这一挣扎不要紧,忽然发现程野的手像巨大的铁钳一样钳着他的手腕,竟然无论怎么用力挣都挣不脱,手腕悬在那里简直是一动不能动。楚满的表情本来挺轻松挺得意的,现在是又吃惊又窘迫,急得脸通红。楚满急得要用另一只手打程野,但被我和小武给及时拦住。后来上课铃响,楚满回到教室,我偷偷观察他的手腕,皮肤上有那么明显的黑紫痕迹,而那只手好像一直不大敢动,可以想见程野的手该有多大的力气。

    “是的,很有力气。程野表面上瘦,但其实身上全是肌肉,我当时是听班里男生说的,说他每天都在家里疯狂锻炼身体。”

    “还真是个怪物啊。”小武摇摇头,让魏宁继续讲。

    “程野本以为吴曦会感动的,会留在冷饮店里,会对他另眼相看。可事与愿违,吴曦被吓到了,根据我的观察,她被吓坏了,甚至觉得程野比常德更恐怖。吴曦很快就离开那家冷饮店,后来去香草天空蛋糕坊卖过蛋糕。我问过程野,他是不是暗恋冷饮店的吴曦,还为了吴曦把常德的腿给打断了。程野虽然平时不理同学,但对女生还是没那么冷漠的。他毫不犹豫地承认确实是他打断了常德的腿,但他不承认暗恋吴曦,他说他这么做,只是觉得常德太讨厌了,而吴曦太可怜了。所以廖宇,你最好还是算了,不要再去招惹程野。”

    露西也说:“是啊,廖宇,为了楚满你已经付出那么多,就算了吧。说句难听的话,楚满这件事如果真是程野干的,那还不是他自找的么。”

    虽然听到露西这么说楚满,我心里很不舒服,但不可否认,这却是事实。

    小武叹了口气:“楚满这个人作为朋友来说,没得说,真的,非常好,非常够朋友。可他跟别人时那副嚣张蛮横的样子,其实我很不喜欢,尤其他没完没了地欺负程野这件事,我真的觉得他很过分。但我最接受不了的,是他跟他妈的那种恶劣态度。”

    “他对他妈不好吗?”魏宁问。

    楚满又一次害得我因为羞愧而脸红,我只得老实承认,说楚满确实总跟他妈吵架,原因是他嫌弃家里穷,嫌他妈挣钱少。楚满的爸爸在楚满小时候死掉了,楚满听说他爸爸当年是个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人,所以很为爸爸的死亡遗憾,说不然的话,他何必跟他妈过这种让人没什么自尊和自信的拮据日子,为此他经常跟我感慨,要是有个有钱的爸爸该多幸福。

    魏宁的脸上露出更加鄙夷的神情。

    “你是不是很想说他活该?”我问魏宁。

    魏宁收敛表情,不置可否,喝了一口杯中的雪碧,还是忍不住说:“他这种人,说实话,简直让我恶心,廖宇,你至于这么为他吗?”

    “可我和他是多少年的朋友。”

    “但他根本就是个混蛋。”

    “可他是我的朋友!”我拔高音量,像在与魏宁争辩。

    “好吧,他是你的朋友。”魏宁似乎为我情绪的骤然大变而有些恐惧。

    我悲哀地垂下脸,好一会儿不再说话,他们也都尴尬地沉默。

    “有好些年,我只有楚满这么一个朋友。”我再次抬起脸,感觉自己似乎热泪盈眶,“我小学的时候很懦弱,经常被人欺负,于是我成了一个可以被肆意欺负的人。人和人之间往往就是这样,当你变成了一个可以被欺负的人,那么所有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你是这种人,你的功能于是就变成被大家欺负,所以,那时候很多人欺负我,越来越多的人欺负我,用越来越过分的方式欺负我。”

    魏宁等人吃惊地看着我,看着情绪越发激动的我。

    我躲避他们的目光,垂下脸,已经有点哽咽:“小小的年纪,没有任何朋友,因为没有任何人愿意跟一个谁都瞧不起的人做朋友。我孤独地走在校园里,会突然跑过来一个男生,在我的屁股上踹一脚,或者跑过来一群男生,把我围起来一起踹我。有人用树枝当鞭子抽打我,有人把我的午饭全倒在地上,有人从后面悄悄逼近突然拽掉我的裤子,有人无聊地用巴掌扇我的脑袋解闷。我不敢把这些告诉父母,特别恐惧上学,痛苦极了,因为我想不明白,学校里有那么多男生,为什么挨欺负这个角色偏偏是我。”

    “我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陷入黑暗的往事,悲伤一度使我不能流畅发声,只好调整一下呼吸,继续艰难回忆,“我幼小的心灵承受着你们难以想象,也根本无从想象的那种痛苦,我再也坚持不住了,发高烧,大病一场,高烧是退了,身体的病是好了,可心理出现了很重的病,我患了抑郁症。心中的痛苦,对于别人来说是耻辱,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可以倾诉的对象。几万吨的痛苦不停地往我的心脏里挤压,强压之下,我彻底绝望了,抑郁症把我折磨得再也活不下去了,我想到了死。”

    “我决定自杀。在一个周末,来到空荡荡的学校,把从家里带来的一根麻绳系在校园车棚旁的一棵柳树上。我爬上围墙,把脑袋伸进绳套,准备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这时楚满出现了,他当时正叼着烟经过学校大门,看到了我在做的事,飞快地跑过来。我决心赴死,看着楚满往这边跑,还是双手握着麻绳,从墙头上跳下来。身体的重量带来超越身体的拉力,这巨大的拉力瞬间作用在我的脖子上。我的眼前立时黑了,感到气管已经断了。楚满抱住我的双腿,用力向上提。已经漆黑的世界又亮了,我没有死成。”

    “从此楚满成为了我的朋友,他每天陪在我身边,保护我,不让其他同学再欺负我,还带我到处玩,让我渐渐的开朗起来。这么说吧,没有楚满,我可能早就死了。”

    小武听完很是感慨:“真没想到,你的童年会那么悲惨,如果你早认识我,我也会像楚满那样帮你。真的,我小时候就强壮,三个一般的学生一起上都打不过我。”

    “可怕的校园暴力。”魏宁感慨万端地摇着头。

    这顿饭吃得并不愉快,气氛完全被我不堪回首的童年给破坏了。

    直到结账准备离开的那一刻,冷飕飕的气氛才终于渐渐消散。露西从包里拿出钱夹,喊来服务员结账。钱夹打开,竟然厚厚的一摞百元钞票,惊呆了我和小武。

    “你怎么带这么多钱出门?”我不安地问。

    “所以才要找个保镖啊,开玩笑啦,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爸给我零花钱都是一年一年的给,所以就显得多。”露西拍了拍一旁小武的肩膀,扬起手臂冲门口喊,“柏阿姨,柏阿姨。”

    一个从店门外走进来的中年女性闻声转向这边,看到露西后满面笑容地走过来,爽朗热情地笑说:“是你呀,和同学来吃饭哈,够意思,捧你柏阿姨的场。”

    “那你不给我打折吗?”

    “打,打呀,这顿算柏姨请你的。”

    中年女人很爽朗,显然这火锅店是她开的。

    这时服务员走过来,把所找的零钱递给露西。

    “这次就算了,钱都付过了。”露西往钱夹里塞钱。

    柏姨看到露西的钱夹惊讶道:“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带这么多钱出门?多危险啊。”

    “有什么危险的,光天化日的,谁还敢抢我不成?”

    “你当铜城多泰平呢?小偷小摸多得是啊。几个月前吧,竟然有小偷溜到我的火锅店里来偷窃。当时是晚上,顾客特别多,还有很多顾客在门口排队,店里看起来很吵闹很混乱,小偷就是趁这时候溜进来想浑水摸鱼的。多亏我们的店员眼尖,给及时发现了,也不是她眼尖啦,是她以前在德惠商场里也恰巧目睹过那个小偷的偷窃,所以小偷一进到店里,我们的这个店员立即就盯上她了。”柏阿姨唠唠叨叨地说上了,“小偷的岁数小,又是女孩,谁会想到她竟然是小偷呢?现在的孩子,家长只顾着忙,也不管管自己孩子,自己孩子都当小偷了,他们还以为孩子在学校里是什么乖学生呢。”

    “是学生吗?”小武问。

    “是学生呀,就是你们学校的,你们三高中的。”

    “后来呢?抓住她后怎么处理的?”露西问。

    “当时就哭啦,那么多人在场,有人大声呵斥,有人说要扭送到派出所,有人要把她的家长叫来,有人说要通报学校,把她给吓坏了,问她什么她都是哭,哭得说不出话。她趁我们不注意往店外跑,但因为围观的人太多,没能逃掉,跌倒在地上,脸都摔伤了。我看这小女孩挺可怜的,无论是送到派出所或者通知学校,都会让她受到很大的打击,别一想不开自寻短见闹出点儿什么事,我们以后还有了心里阴影,犯不上,就给放走了。但也没有那么轻易就给放了,太轻松了她以后不长记性。我给她带到我的办公室,让她站在我的办公室里,用手机给她拍了几张照片,告诉她说,这次给你一个机会,以后再来这里偷窃,我就拿着你的照片去你的学校,找你的家长,这就是证据。”

    “快让我看看照片,我看看到底是谁。”露西急不可耐地跑到柏阿姨身边。

    “给你看行,可不许到处宣扬啊,搞不好会毁了人家一辈子的。”柏阿姨拿出手机,翻到那个小偷的照片,递给露西看。

    露西接过手机一看,呀地叫了一声,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我和小武赶忙把头凑过去看,也因为受到惊吓太大,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你们认识啊?”柏阿姨问。

    “我们班的杨媛啊。”露西说,“柏阿姨你还不知道吧?”

    “怎么了?”柏阿姨奇怪地看着我们。

    “她几个月前跳楼自杀啦。”

    我们四个走出四季香火锅城后各自离去,小武打车送露西回家,我送走魏宁后没有回去,因为内心里太不平静,便独自回到广场散心。当时一直暗恋的杨媛竟然是个小偷,这实在让我难以接受。整个午后我独自坐在广场上发呆,一遍一遍琢磨这件事,情绪非常低落,心里面非常痛苦。

    当初我注意到的杨媛胳膊与脸上的伤痕,以及她奇怪的失魂落魄,现在终于有了较为合理的解释。只是,她的自杀真的是因为偷窃被抓这件事吗?

    我忽然想起那天我和楚满从篮球场往教学楼走时,他搂着我的肩膀对我说的话,他说,杨媛不值得你对她多用心,有些人并不是表面你看到的那样。还有一次,楚满请我和小武吃烧烤时,得意洋洋地对我说他能够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还说些“廖宇,你别觉得杨媛看着挺单纯的,其实你看到的都只是表面。”之类的话。他反反复复提醒我这件事,想来对于杨媛,他好像是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的,也许他早就知道杨媛在校外是个小偷,只是怕我因为对杨媛的好感幻灭而感到痛苦才没有跟我直说吧。

    我又想起不久前程野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我应该还不知道楚满做过的那些卑鄙龌龊的事,他所谓的楚满做过的卑鄙龌蹉的事指的又是什么呢?程野总不会比我还了解楚满吧?

    就这么在广场胡思乱想,坐到傍晚时分接到我妈打来的催我回家吃饭的电话,才决定起身离开。

    走远的夕阳给城市带来无数大块大块的暗影,这些暗影像橡皮擦一样,不断擦拭着城市的每一个细节,没有灯光的窗口,树叶的缝隙与边缘,海报里的内容,人物的五官,污渍与建筑的疮疤,所有被擦拭之处,皆为模糊的黑色。

    走下公交车,将外套的拉链拉高,抱着胸口往铁锁街走。身后有人在跟踪我,有目光在沉沉地压着我的脊背和肩膀,使我无法忽略身后的尾随与窥视。我猛然转身,昏暗的街道,两个老年人拄着拐棍在蹒跚行走。

    我继续朝前走,开始心慌,额头渗出汗珠。究竟是谁在跟踪我?难道是上次我从劳动湖公园里出来后跟踪我回家的那个人吗?被跟踪的感觉越发强烈,似乎跟踪者眼见就要赶上来,似乎就要贴到我的背上。我再次快速转头,一个黑影闪入一旁的药店。

    果然有人在跟踪我。

    我快步追上去,在凄冷的街道上跑出急促的脚步声,嗒嗒嗒嗒嗒嗒,直奔药店。黑影没有闪入药店里面,而是闪入了药店旁边的狭窄过道。刚追进过道,身后就有人叫我,是一个中年妇女,让我站住。我惊愕地扭身看她,根本不认识她。

    “不许在这里小便!”她厉声说道。

    “我不是要小便。”我解释。

    她一副懒得听我胡扯的表情:“不是小便谁往那里面钻?你给我赶紧出来。”

    我觉得这人可能闲得无聊,抬脚继续朝前跑,刚跑两步,手机响了,掏出来看,是我妈打来的电话。我呼哧气喘地接听。我妈在电话里不耐烦地问我怎么还没到家。我说马上回去了。我妈啰嗦地追问我马上是多久?我保证说十分钟之内准到家,挂掉电话,不顾妇女的阻拦继续往前跑。当跑出药店旁边的狭窄过道,我追赶的黑影早已经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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