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大烟枪-故乡妖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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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故老爷子开药店,打算叫徐德中当坐堂医生才叫他学医,可是他学医二上(从中、私下)挠岗(逃)了,十几年未归,表哥程先生只好给支呼药店,他的家人都在奉天,儿子接他几次,因没人接替他而离不开同泰和。

    “都是我不好,为躲茬……”徐德中歉疚道。

    躲什么茬?还不是躲爹的安排,和田家姑娘圆房。

    “他二嫂和佟大板儿住在院子里。”徐郑氏说。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她刨根问底道。

    德中说他见到徐秀云,听她说的。

    “你见到秀云?在哪儿?”徐郑氏惊奇道。

    徐德中没说怎样见到的,只说在一个特殊的场合,实情是不能说的,他在蓝大胆儿绺子邂逅徐秀云,当时他不知道她和四弟德龙还有那么一节。

    “唉,也不知她在干什么?孤身一个女人在……”徐郑氏顾怜道。

    “她挺好的。”徐德中为安慰嫂子,话说得很含糊。

    “德中”,徐德富借引子(找借口)从中解围,“几年未着家,我领你各屋走走。”

    徐德中跟长兄出去。春天的气息在大院里飘溢,一种叫牛眼珠的绿羽毛小鸟,在大柳树上啾啁。

    “老院子要是不毁,你栽的树有一抱粗啦。”徐德富有些伤感,二弟勾起他对往事的怀念和痛悼。徐家祖屋装着他们兄弟的童年往事,都给日本人毁坏了,“几年都没回去啦,”他紧接着说,“有啥看的,只剩下老房框子。”

    “日本鬼子毁了何止一家一户,东北都给跋砸(践踏)得满目疮痍。”徐德中愤慨道。

    “这屋德龙家”,徐德富挨排走,没分谁家谁家,介绍道,“淑慧一个人过。”

    “没孩子?”

    “没有。”说着到了门前,徐德富叫门,“弟妹,二哥来看你。”

    “哎!”丁淑慧答应着,走出来,“大哥,二哥!快进屋。”

    他们一起走进去,一个人过日子,屋子显得十分冷清,几张年画为室内增添些色彩。

    “我没预备烟……”丁淑慧不知拿什么招待,在东北民间待客主要是烟和茶,挂在嘴边儿的客套话是:回腿上里,抽袋烟!她说,“我烧水。”

    “别忙乎啦!”徐德富说,“我和你二哥各屋走走,好长时间没来家,看看你们。”

    “可不是咋地。”丁淑慧附和道。

    徐德中的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儿挂着一顶六块瓦毡帽和一串桃核,是德龙的遗物,心里苍凉起来,小时候的四弟德龙脑海里一闪而过。

    “德龙多次说起二哥……”丁淑慧喑哑道。

    徐德富怕提起四弟,尤其是弟媳丁淑慧提起,令他伤感。德龙活着时整日赌耍,生他的气不想不念他,人不在了,却时常思念他。有一天晚上他梦见德龙,四弟说大哥我的鞋坏了,给我买一双吧,我把钱都输光了。次日,他安排管家道:买一双鞋给德龙送去吧……江河有断流,有干涸的时候,只有这血脉亲情,它不会断流不会干涸,它洇透了灵魂……他想马上离开,说:“走,德中。”

    “大哥,二哥慢走。”丁淑慧送出门。

    “回吧!”徐德中说。

    下一个屋子,是佟大板儿。

    “大板儿在家”,徐德富问徐德中,“咱们进不进屋?”

    “看看他们。”徐德中尽量把话说得轻松,心里却压着盘磨一样沉重,他要面对的对自己来说特殊意义的人,十几年前未圆房的媳妇,皆因她而逃走,眼目下她已嫁人,未圆房的媳妇成为一段飘逝往事,一个季节远去,留下的是记忆之渍。

    “二哥!”二嫂落落大方地叫徐德中,小时候,她叫他二哥。如此称呼赶走了见面的尴尬。

    “二爷!”佟大板儿沿用旧时的称呼。

    徐德富说大板儿啊,别再叫德中二爷了,现在你是我们的妹夫,亲打近处论。

    “这……”佟大板儿觉得不好意思。

    “听大哥的!”二嫂抻了下丈夫的胳膊,“随我叫二哥吧。”

    “哎,二哥。”佟大板儿脸一红,腼腆道。

    “活儿还行吧?”徐德中主动和佟大板儿拉家常,消除他的紧张感,“给谁赶车?”

    “大车店。”佟大板儿答道。

    “咱药店的活儿没少麻烦大板儿。”徐德富说。

    徐家有大车没雇专职车老板儿,平时零碎短途小活儿管家赶车,到外地拉药材上长道,请佟大板儿帮忙赶车。

    “应该的,应该的,比起大哥为我们操的心,算不了啥。”佟大板儿连忙说。

    “现在几口人?”徐德中问。

    “四口。”二嫂答。

    徐德中了解中梦人算一口人,二嫂和大板儿生一女孩。梦人是三弟德成的孩子,过继给二嫂,等待德中的日子里就管她叫妈,后来带他嫁给佟大板儿,管佟大板儿叫叔。所以,才有梦人算一口人的说法。

    “梦人从小到大还没见过二伯。”二嫂说,“捎信叫梦人回来见……”

    “不忙,德中不走啦,回家来当坐堂先生。”徐德富说。

    二嫂听此心里一只装着苦涩的瓶子被推倒,她目光忧然地望着徐德中,有了怨和恨,谁都有权怨恨。

    “走吧,德中!”又是徐德富叫他。

    “大哥,啥时我们能请二哥吃顿饭。”佟大板儿真心实意道,“头年我腌了一条狍子腿,白蘑菇还有。”

    “过两天吧,等你二哥完全安顿下来。”徐德富说。

    “二哥还没端过我家的饭碗。”佟大板儿亏歉道。

    “我一定来。”徐德中答应。

    下间屋子是管家谢时仿的,还是十几年前的生活景象,几串紫苏叶挂在窗户上,有些像装饰物。紫苏叶已枯干,老绿变成灰褐色。东北民间用紫苏叶垫着蒸豆包、荞面饺子,他弄紫苏叶另有用场,将干紫苏叶揉搓碎掺在蛤蟆头(烟)里抽。

    “他还掺紫苏叶抽?”

    “是啊,偏好那一口。”徐德富瞥紧闭的门,说,“时仿不在家,和梦地去了獾子洞。”

    “去那儿做什么?”

    “种地。”

    徐德中不知道祖田种大烟的事,长兄还没来得及对他说。

    “这事儿晚上细唠。”徐德富带他到前院的药店,“抓药的五个伙计,两个学徒,你见见他们。”

    同泰和药店扩大了店面,成为三江最大一家药店,以销售中草药为主,也兼营一些蒙药和西药,处在非常时期,西药的品种很单一,沾消炎边儿的药,宪兵队都要登记造册,销售要有记录。

    “警察也经常来检查。”徐德富说。

    亮子里原有六家规模较大的药店,给警察攉落(搅扰)黄了两家。警察仗着日本人,黑上谁家,谁家就毁啦。说你是“经济犯”,严重点儿再说你是“政治犯”,罚钱破财还算幸运,受刑、杀头家常便饭。徐家情况特殊,谁都知道徐梦天是察,警察他爹开药店,自然没人冒犯。更重要的是,徐德富是四凤的大伯,四凤是警察陶局长的三姨太。

    “表哥急着要回奉天,你抓紧熟悉业务,早点儿替换下他。”徐德富说。

    四凤去了趟新京(长春),儿子双龙小带他不方便,给陶奎元大太太看着,坐火车需半天时间,她计划六天回来。

    “孩子放在家里放心,你在新京多玩几天。”陶奎元大太太说,她的片儿汤(虚假)话四凤并没听出来,乐乐呵呵地走了。

    第六天四凤回来,给一个撇吃拉嘴陌生男人拦在院门外。

    “你找谁?”撇吃拉嘴男人横在门槛前。

    “你是谁?”四凤反问。

    撇吃拉嘴男人说自己是管家,主人是光明钟表眼镜铺高掌柜。

    “卖眼镜咋卖到我家来了?”四凤理直气壮道。

    “认字吧,你看!”撇吃拉嘴男人指下门楣上的匾额。黑底金字的两个大字耀眼且很新:高府。

    “出鬼啦!”四凤大惑不解,“这明明是我的家……”

    一个穿戴不俗的中年人迈方步出来,说:“兴人巴拉(噪音),葬咕(争吵)什么呀!”

    “掌柜,她说这是她的家。”撇吃拉嘴男人说。

    “哦?”高掌柜上下打量四凤。

    “本来就是我的家嘛!”四凤迎着探询的目光,“天下有冒认家的吗?”

    “嗯,我明白了,你是陶家三夫人吧?”高掌柜的态度显然给一种美丽东西浸润过,柔软地说,“听我说……”

    “卖啦?”四凤一听房子被大太太她们给卖了,下懵啦。这是她绝没想到的,外出六天,她们卖掉房子?可是六天,足以使一场阴谋从容得逞。

    “瞅瞅买卖房产契约吗?”高掌柜问。

    还有必要看吗?四凤呼拉一下想到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地喊起来:“双龙,双龙!”

    在春天里的上午,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声惊动很多人。警察局长接到报告,安凤阁第一个反应就是发布命令:

    “把买房子的高掌柜抓来!”

    高掌柜见警察局长桌子上放把手枪,心里发憷。

    “怎么回事呀?”安凤阁一只眼睛冷,另一只眼睛还冷,问。

    “我从陶家大夫人手里买下住宅,双方签了合同,有中间人见证,没什么不妥呀。”高掌柜理直道。

    “妥?”安凤阁双眼变冷,说,“你知道陶府里住着几位夫人?”

    “不知道。”

    “这不结(完)啦!”安阁话含咬皮(攀扯),道,“你卖眼镜的掌柜,竟然没看透。”

    警察局长咬眼皮(尖刻)话,高掌柜不敢反击,得罪局长还不要嘎碎(要命),他沉默。

    “那我告诉你,陶府里住着三位夫人,就是说,房子归三位夫人共有。”安凤阁威吓道,“高掌柜,你粘包儿(惹祸)啦!”

    “粘包儿?私凭文书,官凭印,契照齐全,又不是偷抢……”高掌柜争辩道。

    “你购买赃物。”

    “我不明白。”

    “到号子里慢慢明白吧!”安凤阁神色威严,喊道,“来人!”

    两个警察进来道:“局长。”

    “把高掌柜关起来!”

    两个警察上前架住高掌柜的胳膊向外拖,高掌柜高喊冤枉。这时,徐梦天进来。

    “徐科长,你跟我出去一趟。”

    “是!”

    骑马出了警察局院子,安凤阁说:“高掌柜购买赃物。”

    “什么赃物?”徐梦天懵然。

    安凤阁说“陶家大夫人和二夫人背着三夫人,把房子给卖了,携款眯起来,我已命人去逮她们。”

    “高掌柜他?”

    “他买了陶宅。”

    “是这么回事,”徐梦天明白了,问,“局长我们去哪儿?”

    “看看三夫人去,”安凤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说,“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的警察遗属挨欺负吧?”他瞅眼徐梦天,“三夫人是你叔伯妹妹吧。”他管四凤叫三夫人而不叫三姨太,有几分尊敬的意思。

    “是,局长。”

    “坑崩拐骗案子,都是你们警务科的事。你好管,我来管,一句话,跑到警察的肩膀头上拉屎不成。”安凤阁正直的样子说,“不能叫三夫人蹲露天地呀!得给她安排个落脚的地方。”

    “局长,不用啦!”

    “嗯?”

    “我爹已把她接回去。”

    “那就去你家!”安凤阁说。

    四凤是下午接到家的,徐德富立刻安排下人打扫梦地住的屋子,他说:“给四凤住。”

    “大伯”,四凤一肚子委屈,对着亲人诉说,“趁我去新京工夫,她们把房子卖啦,被子、衣服什么都没给我留。”

    “够狼的,仨瓜俩枣都没给留下。”徐郑氏愤愤不平道。

    “她们还带走双龙。”四凤哭起来,令人瞧着心酸。

    丁淑慧给侄女揩止不住的泪水,自己也禁不住掉泪,苦水给搅起,天下女人谁没一腔苦水啊!

    “穿的盖的家里有,没留就没留,你别上火啦”徐德富很动情说,“大伯养活得起你。”

    “这也太给家添麻烦……”四凤懂事地说。

    “看你这孩子竟说份外(远的)话,你是徐家的闺女,又不是两旁世人。”徐德富说,怕引起侄女更伤心,他没说你没爹没妈,我们就是你最亲的人,“扯布,到成衣铺……”

    “爷”,下人禀报道,“警察局安局长来啦!”

    “快请到客厅。”徐德富说。

    客厅里,下人忙沏茶。

    “局长光临寒舍……”徐德富说着客气话。

    “听说你把三夫人接回家,我代表警局特来看望她。”安凤阁说。

    “侄女生活琐事惊动局长,劳您大驾……”

    安凤阁唱高调,也会唱,他说:“三夫人的事可不是生活琐事,高掌柜傻狗不食臭,竟然帮虎吃食,这不是打警察的脸吗?我身为警察局长,伸出脸叫人打?”

    “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徐德富探问。

    “追查到底,要回三夫人的房子。”

    “可是,听说陶家两位太太远走高飞,人早离开了三江。”

    “她们走啦,不是还有高掌柜,我已把他抓起来啦!”

    “局长的意思?”

    “嗨,人家牵驴他高掌柜拔橛,好,拔吧!”安凤阁诙谐道,“驴就得冲他要,谁让他手欠。”

    安凤阁给人是仗义执言,对邪恶决不手软的形象。单就陶家两位太太卖掉房产,买房子的高掌柜并没什么过错,你讲卖,他讲买,公平交易,与牵驴拔橛不贴边儿,怎么说高掌柜都是冤。警察局长拿你当道具,这出戏注定高柜扮演悲剧角色。

    “局长,我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徐德富吞吐道。

    “德富,你和我相远啦。”安凤阁进一步套近乎,“当兵那暂你说话可是兔子弹棉花--照直蹦。”

    “物是人非啊!”徐德富慨叹,不能说的话是,一个因尿炕给赶出军队的人,都当上了县警察局长。

    安凤阁想徐德富早忘记自己尿炕这丢人毛病,物是人非一定不含这些。他说:“你就是骂我,我也不生气。”

    “那我就说。”

    “说?”

    “说!”

    徐德富说应该放了高掌柜,这件事不关他的事,谁都看得清楚,警察屁股大哈人不成,处事不公,影响局长形象。

    俗语:就坡下驴。本来是讨好四凤,安凤阁找到了徐德富话的坡,赶紧下驴。

    “这事真气人。”安凤阁说。

    “是气人。”徐德富帮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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