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大烟枪-回忆纠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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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兽毒莫如虎,

    虫毒莫如蛇,

    黑土与红丸,

    蛇虎无以加,

    缘何嗜好殊,

    漏脯为丹砂;

    争赴鬼门隶鬼籍,

    憧憧贵影诚堪嗟!

    --《祛毒谣》

    一辆老牛车拉口新棺材,从徐家药店门前经过,几个警察跟在后面送葬。

    “谁死啦?”徐德富说。

    “显然是警察。”程先生说。

    徐德富和坐堂医生都在药店的大厅里,望着冷清大街上寒酸的送葬队伍。他说:

    “稀稀拉拉几个人。”

    一般没家没口的人才由官家葬。这人能是谁呢?

    正猜测的当口,管家谢时仿进来,跺一下脚,将沾在棉靰鞡(鞋)上的浮雪弄掉。

    “听说没,警察给谁送葬?”徐德富问。

    “冯八矬子。”谢时仿回答。

    “他不是死在月亮泡子?”

    “听说小鬼子使马驮回他的尸首”,谢时仿说原因道,“林田数马认得他。”

    “冯家人怎么不安葬他呢?”程先生疑惑道。

    “生前像大牙狗似的见谁咬谁,众叛亲离……”谢时仿说到点子上,冯八矬子寻花问柳,与佳丽堂的老鸨子打得火热,妻妾不满,但不敢干涉,怨恨在他死后以不给他收尸的特殊复仇方式宣泄出来,“冯八矬子再没别的亲戚。”

    “秦桧那么坏,还有仨朋友呢。”程先生叹然。

    “总归作孽太多,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啊!”徐德富说。

    在当地人看来,最悲哀过人死后无人埋葬。养老送终是生育最大目的,冯八矬子有子嗣,妻妾尚在,埋他葬他应该不成问题。

    “扔个乌鸦大晒蛋!”程先生说。

    当地说没人管,尤其是亲近的人不管你,就说成乌鸦大晒蛋。

    “老爷,”谢时仿要对徐德富说什么,在场的有药店伙计,他需背,“我有话对你说。”

    “进里屋。”徐德富找个背人的地方。

    药店一间小会客厅里谢时仿说:“今个儿,我在街上遇见小张啦。”

    “哪个小张?”徐德富一时蒙住。

    “上次来咱家弄药品,二爷……”

    谢时仿这么一提示,徐德富立马想起来,上次同德中一起来三江,后来带所需要的药品离开。

    “德中还没离开三江?”

    “他没说,住在郝家小店,药店的情况不清楚,怕有外面儿人儿(外场人),晚上过来。”

    “哦”,徐德富喜上眉梢,“说不准德中要来家。”

    “老爷,准备房间?”管家问。

    “不用,回来再说,着紧绷子(必要时),还睡佟大板儿的偏厦子(厦屋)。”徐德富只顾乐,都没多想,可是管家替他想得全面。

    “偏厦子和佟大板儿走一个门儿,从堂屋穿过……不合适吧?”

    “唔,我倒把这个茬儿忘了。”一片生活云翳蒙住徐德富的心,使之沉重起来,尽管他相信他这样做二弟高兴,但毕竟没和他招呼过二嫂就下嫁给了佟大板儿。

    “二爷倒不会有什么想法”,谢时仿劝慰东家,“做主将撇在家的赘力(拖累人的人)嫁出去,爷德中会高兴,长兄做的没什么不妥。只是安排他们走一个门--相当于同屋--天天见面,那样挺尴尬的。”

    “可不是咋的,”徐德富这才意识到,此安排不妥。倒不是徐德富做事粗糙考虑不仔细,只顾乐二弟有可能回家来,“这么的,把梦地住的东厢房腾出两间给德中住。”

    “二少爷住在哪儿?”

    “先和店伙计们挤一挤,迁就吧。”徐德富让德中住好是最大的事,一切人都给他让路。

    谢时仿说二少爷老大不小,和下人住在一起委屈了他,尊卑规矩如此安排也不合适。

    “那你酌量办吧。”徐德富说。

    谢时仿出去,徐德富也随着来到院子里。

    “爹”,二儿子梦地走过来,他在院子的空地上晾晒草药,说,“四婶屋子的站炉子筒子打完啦。”

    “咋样,还戗不戗烟?”

    “还串烟,风。”徐梦地说。

    “烟囱低就好犯风,抓(音chua)空儿再给你四婶弄弄(音neng)。”徐德富叮嘱儿子。

    四婶丁淑慧是四弟媳妇,赌爷徐德龙和角山荣掷骰子赢了宪兵队长的军刀被杀死后,徐德富把她接回药店来,大家住在一起。前几天,她屋子站炉子突然耍脾气,冒烟不烧。

    “嗬,这是怎么啦?”二嫂见丁淑慧眼睛通红,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一身生烟子味儿。

    “炉子跟我耍驴。”丁淑慧诙谐道。

    “告诉大哥,叫人修修。”二嫂说。

    “不用啦,我自己收拾。”

    “你?别逞巴能,瞎捂扎(鼓捣)啥呀?”

    徐德富听二嫂说炉子不好烧,叫儿子梦地为四婶修理一下。他吩咐完儿子,蹲在草药前,心可不在药上,二弟德中真亮(真切,清楚)地跟过来,他和十几年前的德中说话:

    “咱家的药店爹指望你开。”

    “大哥,我学医,就想开药店。”

    “那你咋说不回来了?”

    “爹逼我娶……”

    说到养在家中的田家姑娘,徐德富同情二弟,他不愿意娶童养媳,应该说没错,学堂里有女学生,知识女性更让读书人喜欢,何况坚持这样的婚姻,受的是媳妇。民谣云:出嫁不嫁读书郎,一年四季守空房,要嫁还是庄稼汉,一年四季长做伴。事实证明二嫂嫁给佟大板儿,朝夕相处,有了一个女儿,加之过继给她的徐梦人,一家四口人和和睦睦,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从徐德中跳到徐德成的身上,连日来他暗中关注月亮泡子的事,一趟一趟使管家出去打探消息,得知德成带人逃走,心才落体儿。儿子梦天只受点轻伤,是唯一的幸存者,又得到很好的治疗,德中又要回来,喜事接二连三,令人高兴。

    上一届警察局没剩下几个人,安凤阁像打扫仓库货底子,闲杂乱物铆大劲儿(顶多)划拉,赶车、喂马、做饭的都算在内不到十个人,保安、卫生、司法科长倒健在,警务、特务两科科长冯八矬子生前一人兼,现在空缺。

    当务之急配齐科长,警务、特务科长人选尽快产生,准备从四平街调入一批警察,上面允许在本地招聘几名。

    “报告。”

    “进来!”

    左臂还吊着绷带的徐梦天出现安局长面前,人满精神的。

    “报告局长,我出院啦!”

    “噢,坐!”安凤阁接着问,“伤口好利索了吗?”

    “报告局长,基本好利索。”徐梦说。

    “好,你能坚持上班好,看我忙得焦头烂额……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安凤阁说,“你在陶局长身边工作,知道的事情肯定比其他人多……你过去在警务科?”

    “和冯科长一个科。”

    “唔,警务科。”安凤阁心里有了打算,问,“你老家?”

    “三江土生土长”,徐梦天回答,“獾子洞……村子几年前就没有啦。”

    “獾子洞?徐?”安凤阁的小眼睛鳄鱼见到猎物一样突然睁大,“徐家大院,你是徐德富……”

    “正是家父。”徐梦天略略惊讶,“局长认得我父亲?”

    “何止认得呀!”安凤阁说,想起很遥远年代里的事情了,“说起来,我俩一个槽子吃过食,还是战友呢。”

    战友?徐梦天记忆中父亲是土里刨食的农民,从来没当过兵,同安凤阁是战友倒是新闻,局长怎么开这样的玩笑。

    “梦天啊,说这话有年涎子(年头儿)了。”安凤阁说,确实有他和徐德富一起当兵这一码事。不过,当兵时间都不长,安凤阁两个月,徐德富两个半月,说是战友也对劲儿,“回去问你父亲,他会对你说。哦,他现在做什么?”

    “开药店。”

    “不种地了?在哪儿开药店?”

    徐梦天说集家并屯獾子洞变成无人区,我家地撂荒着,爹带全家人在镇上经营同泰和药店。

    “噢,忙过这几天,我去拜访他。”安凤阁人情味很浓地说,“你刚出院,在家休息几日,身体完全复原再来上班。”

    “局里这样忙……”

    “回去吧,家人一惦心你。”安凤阁说。

    “局长,那我回去了。”徐梦天离开。

    安凤阁轰走徐梦天却没轰走往事,和徐德富当兵的岁月,秋菜一样新鲜呈现在面前。那时他们年龄都很小,安凤阁比徐德富还小,更扛不动笨重的铁公鸡(土枪)。那时徐将军麾下多是骑兵,骑兵部队的人不都扛枪挥刀,马草得有人铡,马圈得有人清扫,因材施用,安凤阁被派去放马,实际是放一头种驴。你会问,军队里养着一头叫驴做什么?

    徐将军的部队有两门大炮,用骡子拉着,这可不是普通的骡子,清一色的大青骡子,没一根杂毛。骡子都是自繁的,这头叫驴是种驴,它的后代是大青骡子,拉炮的骡子都是它的子女。

    “我是来当兵的,不是来养驴的。”安凤阁牢骚道。

    “叫干啥就干啥,当兵嘛。”徐德富解劝说。

    “让我养驴我想不通。”安凤阁觉得养驴用不着穿军装,回村去养……

    “报告局长!”保安科王科长进办公室来,“车备好啦!”

    “好,这就走。”安凤阁起身说,“王科长,你跟我去。”

    “是!”

    保安科王科长带领几名武装警察跟在局长马车后面,直奔陶府。

    “王科长!安凤阁叫喊。

    “哎!”王科长跑步过来,“局长。”

    “陶家现在还有什么人?”安凤阁问。

    “大夫人……”王科长向局长介绍陶奎元的三位遗孀。

    “没有孩子?”

    “是这样局长,大夫人没有,二夫人生个男孩,给胡子绑票吓傻,冬天抓鱼冻死啦。”王科长说,“三夫人生了个男孩,陶家只这么一个孩子。”

    安凤阁心想,香火不旺啊。

    陶家大门关着,很是清静。哐哐,警察敲门。

    “谁呀?”女人很憨的声音传出来。

    “夫人,我们局长来看你们。”王科长搭话道。

    来开门的陶奎元大太太瞥眼生面孔,客气道:“请,局长请。”

    安凤阁一行人随主人来到堂屋,落座后,陶奎元大太太指使下人道:“沏茶!”

    “夫人,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局尽全力解。”安凤阁喝口茶说。

    “奎元人都不在了,有事我们自己梦自己圆,不麻烦警局。”陶太太很有自知之明,“只是奎元死得不算明白,你们能查给查查。”

    “陶夫人有什么疑问吗?”安凤阁觉得她像知道什么,“你觉得……”

    陶太太手绢擦了下眼睛,说:“他去四街开会,本来没参加月亮泡子打胡子,怎么死在那儿了呢?”

    “王科长,你说说我们的调查结果。”安凤阁让随来的王科长讲。

    “是!夫人,陶局长从四平街开会回来,到局里只打个站儿(短暂停留),带上徐梦天去了月亮泡子,到那里时战斗还未结束,不幸被胡子打中。”王科长说警方的调查结果,“据徐梦天说,陶局长中枪当时没死,他奋力掩护局长冲出重围,一口气跑过两道坨子,局长才咽气。”

    陶奎元大太太心里打嗝噔(疑惑)就是跑过两道坨子,把徐梦天想得很坏,她没说出来,却一直往那个方向想。她这样也不是无端,原因在三姨太四凤身上,陶奎元的三房太太,她们不能和平相处,四凤得宠后,三足鼎立局面有了改变,大太太和二太太统一战线,共同敌视年轻貌美的三姨太太,下舌有了成果,陶奎元一次酒后打了四凤……突发奇想四凤的叔伯哥徐梦天护着妹妹,对陶奎元下手……

    警察局长安凤阁不管夫人间争风吃醋,你长我短,三只蛤蟆六只眼的无聊琐事,准备结束礼节性拜访,起身问道:

    “陶局长的另两位夫人?”

    “在家。”陶奎元大太太说。

    “叫她俩出来见局长。王科长说。

    “嗯哪!”陶奎元大太太去叫人。

    那个冬天的上午,警察局长安凤阁对已故陶奎元遗孀三位太太中的一位印象太深刻--穿一口钟年轻貌美的那位,出了陶宅他意味深长地回眸,一个故事悄然开了头。

    “三姨太叫四凤?”回来的马车上,一样东西菜叶老筋似地纵横在安凤阁的躯体里,问。

    “四凤。”王科长道。

    “她是徐家哪股人?”

    “徐梦天三叔的大闺女,叫徐德成吧。”王科长对徐家情况略知一二,说,“排行老三。”

    徐老三,安凤阁只知道老大徐德富,他问:“徐德成做什么的?”

    “要说这个可就复杂啦。”

    “怎么讲?”

    “一句两句话讲不完。”王科长既不是夸大事实,也不是卖关子,徐德成的身世复杂而神秘。

    复杂的东西就不是有多人在场马车上说的,安凤阁决定回到局把王科长叫到一边单问,四凤的事你不让他问,他准保跟你急眼(发火儿)。

    局长室里,只安凤阁和王科长。

    “徐德成最早在坐山好绺子里当胡子,后给张大帅改编,当上安国骑兵营副营长,驻守三江。事变后,带骑兵出城……”王科长讲完人知道的部分事实。

    “咦,这有什么复杂?”

    “这还不复杂,那复杂的在后面。”

    “讲讲。”

    “局长,后面不好讲。”

    “有什么不好讲的?”

    “是不能乱讲,我怎能乱讲呢!”王科长是老家贼(经验者),惹事生非的事不说,何况,徐家的事在警界是个敏感的话题,尖(聪明)人谁没事找事啊!

    安凤阁自然不清楚徐德成,他要不是因四凤也不会去关注什么徐德成,刚刚走马上任,警察局的事情堆成山,哪有闲心去管这屁事。

    “局长,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徐德成……”王科长说理由,局长不能得罪,“我实在说不清楚。”

    见王科长吞吞吐吐的状态,安凤阁想,往后有的是机会哨听明白这件事,别让属下看破心机,说:“我捎带二意(无心)地问问,行啦,不说啦。”

    局长,我真……”

    “不说啦,不说啦!”安凤阁说。

    徐梦天迈进药店,跑出一院子人。同泰和药店院有两个大门,门市房门直通后院,家人一般都不走,那样走必穿过药店的堂屋。门市房的后山墙处开着大门,走车走马,门中门(角门)走人。住在后院的家眷,天由打(从)此门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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