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声响了一个上午,侦察员回来报告,正北方山头,布满了我们的部队。显然,敌人是越走越近了。几次派人到参谋处打听消息,带回来的是一张简短的便条:“敌已窜抵石门口外,此刻正与我某部在关家垴对峙中。”
得不到要领,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
下午二时半,我们十几个人出发,交通员担着收报的电台,驮骡上载着油印机和纸张,赶到前面去出报。秋天的太阳懒散的斜照着干涸的山沟,从两壁山坳里传来机关枪和掷弹筒子弹的回响。
当我们转出山沟,正迈步跨向西北面山头的小村去时,突然发现从某部驻扎的南面山坡有四五个人飞奔下来。
“彭副总司令!”不知是谁发出低声的喊叫,他裹着绑腿,上身披着一件土黄的短皮外套,一面下坡,一面在咆哮:
“你到前面,先把电线架好,检查一下……杀人放火,还了得!坚决消灭这一路敌人!”
“你是炮兵班长?排长呢?把炮拉到对面石门山上去!”
他又在山脉上向下大声的发命令。这时候,我们才注意到山沟的转弯处有几个炮兵在休息,炮和架炮的骡子散处在旁边。
在他走过炮兵休息的地方以后,他又回过头来摸着宽阔的下颌:“知道吧!这是总司令的命令,要消灭它!”
彭副总司令大步地走过我们的面前,我们没有去招呼他,看着他翻上黑骑骡,匆匆地冲上山头去。
进入村里,消息像秋风落叶在旋转,由武乡进犯左会山地之敌冈崎大队,从东面败退回来,有总部自己派了几个参谋到跟前去侦察,看得清清楚楚,有一百多付担架,四五百头骡马,战斗兵都垂头丧气,疲乏不堪。总部下了决心全部歼灭。
“准备什么时候打?”
“大概明天拂晓攻击吧!”
暮,小庙里桌凳零落,摇摇烛光下,油印科的同志在埋头刻蜡纸。大字标题:“石门口外歼击顽敌”,准备明天送上火线去。其余的人,大家往青草里一躺,嚷着:
“睡吧!睡吧!早些睡觉,明天早上到石门山上观战!”
“我做观战总司令!”
从破了的纸窗中望出去,黑黝黝的队伍在村外斜坡上行进。
翌黑。
我们观战的队伍,抄着山谷的小路赶往火线,一、二轻伤战士正从火线扶杖下来。
当我们到达石门村时,村里已经挤满一堆一堆的人;担着水桶、饭担,牵着鞍子垫得厚厚的马匹,慰劳组还在一队队从大路上来。报馆(新华日报华北分馆)的战地服务队,结集在通火线道口,还有人提着一筐土着的烟卷。
翻上山头,枪声稀落。在××指挥所阵地,找到前线采访的记者,方知拂晓攻击的暴风雨才走去不久。
参加这次歼灭战的我军,总共分四路,一路是从正东追上来的,作战时就部署在右翼;一路由东南方迎上去,与前一路拉起手来;一路从正南面北挺进压迫在敌人的左翼;另一路由西向东,封锁住西面的道路,不让敌人向蟠龙逃窜。四路军队,张下了一张紧紧的罗网,敌人就陷在关家垴,这张罗网的中心。
向蟠龙西窜道阻击时,敌冈崎大队长就知道是临到了危险,不待我们各路大军进入阵地,半夜里,就趁黑摸进了关家垴村里,夺占了关家垴山头;把六挺轻机枪安放在山顶的坟地里,另外还派了二百多人抢上了南面柳树垴山头,在窑洞外面挖好工事。
夜,三时半,总部警卫连的战士,不声不响地跃上了关家垴的山冈。风吹树动了,黑影摇晃,散兵匍匐前进,刺刀一闪,两个站岗敌哨兵死于无知无觉之中。霎时,号角吹鸣,杀声大起,一路由东北,一路由西北方,一路从东南方同时冲了上来。
警卫连的唐连长,从战士手里夺了一挺机枪,一直瞄准着坟地,连珠似得射击,全连战士就在这挺机枪后面跳跃前进。×营战士,已奔到了敌人阵地的侧翼,机关枪的火力无情地扫射,坟地的土块炸散开来。三面的火力构成火网,敌人把机枪一丢,从山冈上滚下坡去。
左侧窑洞的敌人,把机关枪集中,一排排子弹从侧面打来,阻击我军的前进。
“一班随我,消灭机枪!”唐连长怒吼着。
战士们像一股奔泉,转向左面冲锋,手榴弹随手挥出去。子弹在平道擦掷过去,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的又迎上去。轰!轰!轰!一阵烟雾什么也不见。
机关枪还在前进,推进了几个窑洞。连长抱着机关枪冲上去,放在斜坡上扫射。突然,敌人一排机枪打来,一粒子弹射准了连长的右臂。机关枪滚落下去,滚到敌人面前,排长南海斌立刻跳下山阶去,从十几个敌人的面前把机枪抢了回来。
现在,我们和敌人各占了半个山壁,半排窑洞。
决死队健儿,在山腰里摸过。政治主任老苏在向跑过的队伍作政治工作:
“同志们!我们要替老百姓报仇!对面友军已经夺取了关家垴,我们要把柳树垴夺回来!消灭敌人在沟里!”
通讯员跳上田埂,指给我们看对面山上的敌人。顺着他的手指往前看,二百五十米远处的窑洞口,黄衣服的敌人在蠕动。
从望远镜里望出去,决死队的战士正在从南抄过来,密集的队伍,转过了山背,为首是十几个,拿着手榴弹。冲锋号吹开了,十几个敢死男儿跑步冲了过去。没有等我们手榴弹丢过去,敌人的掷弹筒便喷出了火。烟雾迷蒙中决死队战士,挥着手榴弹前进。他们冲到了一个崖口,停下了。敌人的机关枪钉住狠命射击,步枪子弹哔哔吧吧的震响。
“啊唷!跑步起脚点太远了!差一股劲儿!”
我们看到决死队战士退了下来。
快到敌人飞机出动的时间了,大家散开些看。老资格的×部长坐在地下向我们警告。他的话说完不久,嗡!嗡!嗡!由正南方飞来了四架飞机,两先两后。他的目标是在轰炸百米前的火线。
“轨!轨……格隆!格隆……”
我们不理他,找好隐蔽地,戴上树枝的伪装,继续注视着前面柳树垴的争夺。
决死队战士第二次冲锋,由旧路爬上来,第一班上好了明亮亮的刺刀,后面是一排手榴弹的扔掷手。跑步!看他们一口气冲到了敌人的前面。我们左边的炮位,发出了吼鸣,一弹一弹地送过去。柳树垴的山坡,一片都是烟火,手榴弹的火光和炮弹的火光融合在一起。百多敌兵掉转头飞奔,一把长长的指挥刀在他们面前一晃,敌军指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无路可走的“武士”,又返回头来向我们反攻。敌人的机关枪飞啸着,前面冲锋的战士一个个倒下来,后面还在增援上去,战斗已经到了最紧张的关头。右前方的太阳旗飞机,突然像飞鸟投林似的斜插过去,一阵狂炸,助长了敌兵的威势,决死队健儿又不得不向后撤退。
“白天夺不下来,只有靠黄昏攻击了!”
黄昏,我们又爬上了山冈,距离得稍为远些,反手观战。
剧战依然展开。
透过苍茫的暮色,石门口外的山冈上,尘土在翻滚。我机枪声在尘土里旋转,一阵紧一阵,一阵紧一阵。炮弹投入硝烟,随声散开一球火花,像闪电似得一闪,闪开飞扬的尘土,立刻又合拢来。紧张起听觉去辨别,还是分不清枪声出发的敌我双方。
夜色慢慢地集合拢来,枪声沉闷而暗哑,火光也看不见了。凭着直觉推测,大概是压在山沟里厮杀了。
我们耸一耸肩慢踱回来,半小时后电话里传来捷报,战斗已经基本解决。
油印报上增加了一条最后消息:“关家垴血战歼敌,坂井大队歼灭殆尽!”
我总想寻机歼灭敌军一路,使敌下次‘扫荡’不敢以营为一路,以使其‘扫荡’的时间间隔扩大,有利于我军民机动。
(此文着于1940年,为尊重原着,未作改动)(作者抗战时曾任华北新华日报编辑、记者,长期在太行山从事新闻工作,后任人民日报社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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