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盗鲁平:鬼手-三十三号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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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家的住户,乃是时代潮流下的骄子——米商——主人五十多岁,一个肥得像一口猪猡那样的大胖子。他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可钦佩的姓名,叫做柳也惠。在两年之前,还是一条躲在米桶里面无声无臭的小米虫。最近的过去,他在动荡的潮流之下,把良心搬了几次家,居然“捞”到了大票染有血腥气的钞票。于是,平地一声,这小米虫竟跳出米桶,而成了一个资产阶级中的人物;同时,他更像“华德狄斯耐”笔下的“小米老鼠”一样,一时在社会上也有了相当的声誉与地位。

    一个暴发的财主,找些物质上的享受,当然,这是载在《圣经》上的天经地义哪!因此,他这一宅小皇宫型的住宅里,一切陈设布置,都是超过了百分例以上的精致与富丽。不过,在这一座小皇宫内,人口却非常简单。除了那条老米虫自己以外,他有一个夫人和一个独生的儿子。这位主妇,虽然间接吸收尽了大众身上的脂肪,奇怪,她却依然瘦削得和银幕上的小米老鼠一样!以上这两位一肥一瘦的贤伉俪,便是鲁平在对方二层前楼法国长窗里面时常见到的一对。

    至于那条老米虫的独生的儿子,年龄还只十五岁。这一条幸运的小米虫,名字叫做柳雪迟。这孩子,天生一种非常怪特的性情:平常住在家里——或是在一个习惯了的环境里——他的那种顽劣,简直超出乎理性范围之外;但是相反的,一旦遇见了面生的人——或是到了一个不相习的环境里——立刻会变得异常温文;甚至他的局促怕羞的情况,较之同等年龄的女孩,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个独生的孩子,在那对老夫妇的眼内,看得如同一颗夜明珠相仿。平时,要长,要短,第一秒钟夜明珠开了口,那对“老蚌”便恨不能在第二秒钟以内立刻给他办到;即使他要搬取“月宫宝盒”——只要可能的话——他们也决计不惜牺牲全部财产而替他把订单送到德国或美国去定造那座登天的梯子的!

    这住宅里,除了上述的二老一小三位主人之外,其余,有一个汽车夫,和几名男女下人。以上,便是对方四十三号屋中的一篇详细账目。

    其次,鲁平又探访得了隔壁三十四号这一家的内容。

    这一家的情形,和前者有些不同,这里并不是一处正式的公馆,而却是一个非正式的“小”公馆。主人是一个从旧货业中发迹的财主。他的姓名,叫做梅望止。这位财主,虽只拥有一个中级的财产,而他所囤积的夫人,却有六位之多。住在这里的,是他的第二房的太太。这位二太太,虽然像一艘军舰那样,已到达了应退伍的“舰龄”,可是,她在她的半打“同行”之中,依旧还是最受宠爱的一位。为什么呢?原因是主人梅望止自从和这第二位太太结合以后,不久就增添了“一千金”的流动资金;而他自从增添了这一千金的财产之后,他的命运,从此便像搭上了国际饭店正在上升的电梯那样,一层高似一层,一直到眼前为止,他简直逐年在他的财产纪录上,增添着舞女们所怕见的记号。

    就为了上述的原因,这位旧货大王,却把他这流动式的“一千金”,一直看得如同第二生命一样。

    这女孩子在梅望止的全体的儿女之中,排行应列第三。所以从小的乳名,就叫做“三三”。后来到了上学的年龄,随着“三三”二字的字音,顺口改做了“姗姗”。鲁平前一天在后门外所见到的,就是这一支娇柔的“蜜丝”。她因为身材生得纤小,外表看去,好像只有十四五岁。实际,她的年龄,却已到了“应该学写情书的时期”,告诉你们吧!她有十七岁了呀!

    这一宅住屋里,除了以上三位主角以外,还有一个年轻的使女,似乎也是必须一提的。这使女叫做小翠,她是那位姗姗小姐的贴身女侍,同时也是心腹女侍。如果我们要把这位女侍加进一种旧式的喜剧里,无疑的,她在这喜剧里,便应取得一个和“翠屏”或“红娘”相等的位置。

    除了以上种种,另有该说明的一点是:那位旧货大王梅望止,每个月中不过到这里来住上几天。其余的日子,他却把他的宝贵的光阴,轮流分配在其余的五个公馆里。

    以上便是三十四号屋中的一个大体的情形。

    当时,鲁平既将上述情形打听清楚以后,他觉得“梅望止”这一个名字,字眼取得相当特别;同时,他又觉得这一个特别的名字,碰到耳膜上面似乎有些稔熟;他仿佛感到,自己和这相熟的名字,过去好像有过一种什么交涉的。

    他想了半晌,忽然,他的脑内一亮,竟想起了十年前一则曾经轰动过全上海的特异的新闻来。

    呵!那则新闻,的确是件千真万确的事;而且,它的性质,也的确是具有一种诡奇动人的力量的!

    六、神秘的绣枕

    笔者可以站在神坛之前,向读者们宣誓:以下所述的事件,绝对不是出于凭空的结构。——该声明的:以上所说过的许多许多,当然也不是——读者如果不信,笔者可以设法捡出那张十年前的旧报,那张“中国绅士型”的新闻报——以证明笔者所说的不虚!

    遗憾的是,笔者对于那则新闻的较详确的日期,已经有些模糊,而同时,对这新闻主角的姓名,也已记忆不起。好在读者们对以上这两点,一定能够予以谅解。那么,让我把这新闻的轮廓,先说出来吧!

    十年之前有一个将近踏上饥饿线的人物,一天,花费了他衣袋里的仅有的两块钱,在一个比他更困苦的人的手里,买得了一个很精美的绣花小枕。——他买这小枕,实际并不需要这小枕,而是出于一念的仁慈。当夜,他把这绣花小枕,放在他的后脑之下,准备试一试新。不料,睡下了不久,怪事来了!原来,在黑暗中,忽然有一种东西,向他展开了“闪电式”的袭击!

    燃上了火一照,他立刻发现他的床铺,已成了一小片的战场。那里有许多细小的生物,像“装甲师团”似的,正自列成了一种“钳形阵势”,准备向前作“锲形”的冲锋!

    那是什么东西呢?

    那是无数的虱子,在向他举行黑夜的袭击。往常,他这床上,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意外的祸患。他知道敌人的根据地,一定是在那个绣花小枕之中无疑了。细细一看,果然,那枕上还有许多后备的队伍,正在线缝里面勇敢地冲出来。

    那个绣枕的新主人,气恼之下,立刻把这些“小型坦克”,悉数予以扫荡。他搁高了他这绣枕,准备再度入梦。然而,暂时的“妥协”与暂时的“苟安”,都不是一种彻底的好方法哪!

    刚阖上眼,那些像伞兵一样突如其来的小生物,再度又向他开始了总攻击。这使他第二次又从床上很气恼地直跳了起来!

    在起先,他因为这小枕上的刺绣,绣得非常的精美——简直是生平从未见过的精美,因之舍不得实施“焦土政策”,而予以摧毁。但这一次,他却耐不住了,立刻把这小枕的外层,愤愤然地拆了开来。

    可是这一拆,却拆出了一种非常神秘的内容!

    读者须知:一个曲折的故事,需要一种相当的耐力去阅读,方能取得趣味的收获。因之,这里我要请求读者们,用一种较远的目光,耐心读完以下的记述。

    当时,那个绣枕的主人,他在这小小的绣枕之中,究竟发现了些何等的秘密呢?

    原来,这一个神秘的小枕,拆去了外面的一层,里面另外还有一层;而且,这里面的一层刺绣,较之外面一层,格外细密而精美!在这种奇妙无比的情形之下,他索性像博物学家开发埃及的古金字塔一样,开始做更进一步的发掘。

    事情真是愈出愈奇了!

    在第二层之内,竟还有着第三层的刺绣!在这第三层上,绣着一幅“群仙祝寿”的图画。真的!他自生眼珠以来,梦里也不曾见到过这样神化的美艺!呵!说出来,你们也许是不信的!——这里绣着许多许多的人物,都只像豆子那么的细小,男的,女的,老的,小的,肥的,瘦的,美的,丑的,简直无所不有;而且一个个都是须眉毕现,栩栩如生,一种活跃的姿态,差不多要跟着线缝中的那些虱子,蠕蠕地走下这枕头,而到另一空间里来闲逛一会似的!

    呵!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这神秘的小枕,既有第三层,料想,也许还有第四层吧?果然,开拆下去,又有更新的发现映进了他惊奇不止的视线!

    这样一层,二层,三层,四层,五层,重重拆卸下去,一直竟拆到了九层为止。当然,那小枕的周径,是一层较一层缩小,而那刺绣的手法,也一层较一层精密;每层有一种色调不同的图案,每层有一种字体不同的颂祷的语句。总之,单从这外表的九重刺绣而论,那已是一种价值无从估计的宝物。有一点是显然可见的,就是,这一个奇妙无比的小绣枕,决不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家里所能有的东西,那是绝无疑义的事。

    然而,可惊讶的事情,倒还不止于此咧!在最后一层的第九层中,他发现了一个鹅黄锦缎的小裹——这鹅黄锦缎上也绣着花,那是一种“百福捧寿”的图案。事后,细数这上面的小蝙蝠,整整是一百只,都比蚂蚁还要细小。——这锦缎小裹保藏着的,是一枚长方形的镂花小金盒。

    料想读者们一定急急于要探询,在这镶花小金盒里,储藏着些什么东西呢?看情形,在这重重名贵而严密的封裹之内,只放着几颗夹心巧克力糖,那当然是不会的吧?

    请读者们不用性急,且听我细说下去,好吗?原来,在这镂花小金盒内,最后发现的东西,那不是别的,却是十二颗一式无二的明珠;每颗都像带壳的龙眼(桂圆)那么大小。这些珠子,你若脱手把它们放到桌子上,每颗都是那样顽皮地溜走不定,简直不肯有一秒钟的休息;而一种特异的精光,在灯火之下,却使你的眼珠被刺激得睁不开!

    当时,那个将近踏上饥饿线的家伙,在这种情形之下会引起一种怎样的情绪?那似乎无须笔者再加以说明。据料想,那天晚上,我们这位一向穷困的朋友,已决计不会获得一个安适的睡眠——因之,笔者准备劝告读者先生们,决不要羡慕上面那样的一个故事。因为无论如何,一个人的睡眠的时间总是宝贵而需要的!

    人类的心理,毕竟非常奇异。由于过度的惊喜,反使那位穷困朋友疑惑他所获得的宝物,并不是一种真的宝物。过了一天,他偕同了一个可靠的朋友,到一家可靠的大当铺中去估价。估计的结果,据说,这种珠子,他们每颗愿出三万元的当价。——至于这珠子的实价,他们委实无法加以估计!

    呵!这是过去十年前的估价哩!在眼前,你如要获得这样的一颗珠子,也许需要推出一小车的法币吧?

    以上这一节诡奇的新闻,在当时竟轰动了整个的社会。许多聚集于公共处所的人们,都把这件新奇的事情,糖一般的粘到了嘴唇上。——大部分的人,当然非常羡慕这事;甚至,也许有些人是在想:即使事实上不能获得如是的幸运,那么,晚上能做到一个同样的好梦,那也感到高兴的!

    社会上的新闻,照例没有一件能逃过鲁平的耳朵。当然,这一件动人的故事,立刻也在鲁平耳边兜着圈子。

    起初,鲁平推想这神秘的绣枕,以为一定是从“清宫”里流落出来的东西。为时不久,鲁平凭着他的探索力,他对这一个小小的绣枕,果然找到了一纸较详细的“履历片”。不出所料,这小枕真的曾在“大内”之中,做过一次短期观光的旅客;并且,这十二颗无价明珠,曾和震动一世的“戊戌(公元一八九八年)政变”,有过一种曲折离奇的关系;同时,这些小东西还曾影响被幽囚于“瀛台”中的光绪皇帝的命运。

    ——真的咧!这里面含藏着一个具有“历史性”的大秘密,细细说出来,那是会得到一种“可歌可泣”的考语的!(关于以上种种,笔者原已耗费了五张以上的原稿纸,而把它写出了一个具体的轮廓。不料适当本文将要发表之前,笔者忽然接到“吾友”的来信,信内提起这宝珠的历史,认为在某一点上,似乎有沾国家的体面,因而坚嘱笔者把这一节完全删去。于是,我只得向读者们道一声歉,仍旧用我的钢笔尖,把这一小部分已揭开的幕布,重新挑闭了起来。)

    这里,请读者们注意这些珠子在另一方面的离奇的发展。

    七、电杆木上的头颅

    过去的是过去了,而未来的却还有待于说明。那么,这十二颗无价明珠以后的下落,究竟又怎样了呢?

    鲁平当时曾作进一步的探访,据说:这十二颗的珠子,其中六颗辗转落进了本埠一个大富豪之手——有人说,这富豪就是那著名的“蕾多花园”的主人周运舫。可是这些珠子,身价虽很高贵,而实际却是一种不祥的东西。那位富豪自得了这六颗珠子以后,不久就因某种缘故破了产。于是这宝物便又从这富豪手里落进了一个南京人的掌握。

    这南京人的姓名,叫做梅放之。他是一个古董商贩。此人起先原极困顿。后来,因为结识了一个同乡的孀妇,靠着这孀妇的一些私蓄,渐渐由活动而获得了顺利的发展。

    此人买卖古董,具有一种精明活泼而不入正轨的手段:他能把别人手内的东西,在一转眼间,由真的一变而为假的;而同时,他也能把自己手内的东西,在一转眼间,由假的一变而为真的。他既具有这样一套神化无比的魔术,于是,不久之间,他这不很正当的业务,便有了一种意外惊人的成就。

    据外界传说,那神秘小枕中的六颗明珠,落进这位“大魔术家”手内的经过,也是凭着以前一贯的方式;因此,他仅仅费了一种细微的代价,便已轻轻易易,取到了那无价宝物的所有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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