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虞兮-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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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熙那边主动提起了结婚的事。两人在一起时,说的几乎都是婚后的构想,比如两边还需要添置些什么。余熙说,如果店不开了,最好将房子改回原来的格局,这样小树奶奶和春儿住着更方便。还有小树上学的事,余熙结婚后找不找工作,等等。差不多都是余熙在说,李兴泉只管点头。有时,余熙停了嘴,看见李兴泉还在不停地点头,知道他走了神。

    余熙让李兴泉借《霸王别姬》的碟,她想看。余家没有碟机,看碟得到李兴泉家。李兴泉答应了,但一直没借。朱贝丽的房子交出去后,她有时住在店里,有时住在李兴泉家。李兴泉心情复杂得很。朱贝丽这边,没有他开口说结束的道理。他也不想继续欺骗余熙,却不得不继续面对她,感觉人快要崩溃了。

    倒是朱贝丽想得开,过一天算两天,该怎样过继续怎样过。要李兴泉对余熙好,又要李兴泉对她好。李兴泉越来越觉得这女人不是一般的厉害。

    余熙

    余熙最近心情不错,小树重回轨道,成绩也上去了。和李兴泉之间,也很稳定,快两个月没吵过一次嘴了。李兴泉待她非常体贴,让她有种被小心翼翼呵护在手心里的幸福感。

    店准备在月底关掉,接着改造房子,将临街的墙重新砌起来。余熙已经和小树奶奶说过了,小树奶奶没说什么,余熙觉得不说话就是默许了。

    余熙去了几次李兴泉家,没过夜,可该做的也做了。李兴泉虽然不能有孩子,但是个正常的男人、健康的男人。房子看过了,挺不错,东西都全,只是需要换一张床。余熙不想躺在别的女人躺过的床上。

    上次,他们是在沙发上做的。余熙主动的。她觉得都这样了,没什么好顾虑的。刚认识的时候,李兴泉还挺猴急的样子,被她拒绝了几次,不急了,倒让她从心里生出歉意来。那天,他们逛了一天街,买了不少东西,都是余熙提出来买的,李兴泉只管付钱。回到家,李兴泉将手机关了,让她休息,自己忙着下厨。

    余熙站在厨房门口,看李兴泉系上围裙忙碌的样子,突然有了家的感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组成一个家。再加上小树,很完美了。

    决心就是在那一刻下的。吃完饭,李兴泉在厨房洗碗,余熙从身后抱住了他,亲他吻他。身体的欲望仿佛冰冻了数千年的冰川,突然间解了冻。

    李兴泉的身体,一开始僵硬着,慢慢地,融化了。开始回应她。他们滚到沙发上。中间,李兴泉想将她抱到床上去,她拒绝了。过程并不长,余熙可以理解,李兴泉压抑太久了。她决心以后要好好补偿他,让他过正常的生活,“享受性福”。这个词是突然跑到余熙脑子里的,广告里听过。

    完事后,李兴泉搂着她,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电视一直开着,在放一部港台片,两人都不知道名字。余熙忽然脱口而出,“看过《霸王别姬》吗?”

    李兴泉点头,“怎么?”

    余熙扭过头,与李兴泉脸对了脸,“什么时候借来看看吧。”

    “没看过?”

    “嗯。”声音里带一点撒娇的意思,连余熙自己都吓了一跳,“店里好多客人叫我虞姬呢。我知道那是个坏女人,害了项羽,可不知道故事的来龙去脉,想知道。”

    “那只是部电影。不过借那个历史故事,说的戏子的故事。”余熙不再说话。李兴泉沉默一会儿,“《霸王别姬》是京剧里的经典剧目呢,什么时候,我找一盘戏剧碟给你看吧。”

    余熙悠悠地说:“京剧啊,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那好,两种都借回来。让你这个虞姬好好了解那个虞姬。”

    最近,李兴泉有点忙。碟一直没借。余熙倒不是太在意。那天,她不过顺嘴说说罢了。反正什么时候看,都不迟。

    一切似乎太顺利了。顺利得余熙有时在心里生出疑问,是不是做梦呵?现实很快让她明白了,这一切不是梦,非常真实。

    余熙是在一个月后,发现下面不对劲。开始是痒,越来越厉害,白带的颜色也不正常,有时还觉着刺疼。上医院一查,医生的诊断几乎让她当场晕过去——尖锐湿疣。

    她走出来,想想不对,她怎么可能得这种病?又攥着诊断书冲回去,“医生,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桌前围满了来看病的女人,医生抬起头来,表情冷漠,带了一丝讥讽:“这是机器检测出来的,而且,我也看了,那么明显的疣体,自己没感觉吗?”

    “可是可是……”所有的目光一起堆压在余熙脸上。余熙的脸一下胀红了。这些目光好像说着同一句话“这个女人不干净!”

    “最好回家问问你丈夫!”说完,医生将脸转向了桌前的病人。

    诊室外面的橱窗里,正好有关于“尖锐湿疣”的知识介绍,清清楚楚写着是“性病的一种”。余熙不待细看,冲了出来。

    往回走的一路上,她心乱如麻。传给她这种不要脸病的,只可能是李兴泉。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一个男人。他一定经常去那种地方,找那种女人吧!自己真是瞎了眼。他是不是也会将女人带回家?或者,就在沙发上苟合?

    余熙眼前晃动着那晚的一幕幕。恨不得拽住自己的头发,往旁边的墙上撞。

    说,还是不说?余熙不停地问自己。这时,电话响了。是李兴泉。他说,今天单位里有应酬,不过来了。余熙什么也没说,挂断了电话。现在,听到他的声音,她都想吐。他居然是说话带点娘娘腔的男人。以前,她最讨厌这种男人了。

    余熙突然不想回家了。她站在街头,眼前是下班回家的川流不息的人流。前、后、左、右,没有一条她想去的路。她攥紧手中的小灵通,直到手心沁出汗来。

    华灯初上时分,余熙来到朱贝丽的店里,发现已经上了锁。门前的招贴掉下一角,被风吹得哗哗直响。她站在店门前,拨打朱贝丽的手机,已关机。

    余熙掉头往回走,脑子里过山车一般飞旋着与李兴泉有关的画面。再抬起头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李兴泉家楼下。

    五楼那个窗口亮着灯。不是说加班吗?要不带了小姐回家,正在“加班”?

    一股飓风从余熙的眼睛进入身体,在她的五脏六腑间猛烈地刮着。她走进楼道,一口气爬上五楼,按响门铃。

    《祝你平安》的音乐响个不停。余熙一遍一遍地按。没有反应,门始终关得严严的。温馨的乐声中,余熙的心如风化的石壁,一点一点碎成齑粉。

    她走下楼来。抬头注视那个窗口。窗口成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十来分钟后,楼道口出现了两个身影,分别上了两辆的士。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飞驰而去。

    夜黑得深沉。路灯也阴惨惨的。余熙一个人走在路上。蓦地想起请朱贝丽和宋到家吃饭的那天,朱贝丽吵着要和李兴泉喝酒,两人僵持了半天。余熙起身去热汤,从厨房望向客厅,她看见李兴泉的一只手搁在朱贝丽的腰上,像支撑又像挽着。当时,余熙的心细细地抽搐了一下,针扎一样疼。她转过身去猛摇摇头,将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来。

    此刻,余熙的心又是尖而深深的抽动了的一下,让她有回不过气的感觉,脑子里混沌一片。

    李兴泉

    李兴泉走出楼道时,心里还在激烈地蹦跳,一会儿是四二拍,一会儿是四三拍。他没想到余熙会找到家里来。

    朱贝丽也慌了。两人屏住呼吸,呆在黑暗中,像两只被猎枪惊吓的斑鸠。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铃终于静寂下来。

    朱贝丽先醒过神来,她在黑暗中手忙脚乱地套上袜子、裙子,“快,你马上赶去姐家,打的去,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赶在她前面到。就说你加完班后,很想见她,直接过去的。”

    李兴泉觉得自己跟不上朱贝丽的节奏。“那,她问起家里怎么亮着灯呢?”

    “就说可能是上午走的时候,忘关了。这段时间,我们不要联系了……”

    两人慌慌张张出门,分别叫了的士,一南一北,背道而驰。

    李兴泉果然先到余家。坐了半个多小时,余熙才回来。看见她,他故作镇定地迎上去,“你去哪了?等你半天了。”余熙面容显得疲惫,没说什么。

    两人坐了一会儿,余熙样子倦倦的,李兴泉以为她会问点什么,可是没有。他坐在那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让余熙早点休息,告辞出来。

    一连几天,李兴泉下班了就去余熙家,提了水果、点心,余熙除了面色有点苍白,没什么异常。李兴泉的一颗心慢慢放下了。星期六,余熙突然说:“下午我们请朱贝丽吃顿饭吧,也该好好感谢她这个媒人。”

    听见朱贝丽几个字,李兴泉禁不住浑身一颤。偷眼看余熙,好像没什么异常,心里松一口气。忙说:“那我去买菜吧。”

    “不用了,今天就在外面吃吧。想想,在哪儿好呢?豪客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那儿,对吧?”像自语,又像在问他。

    李兴泉抬起头,正好遇上余熙的一双圆眼睛盯着他。那双眼睛又黑又深,李兴泉不由自主地打个抖,他掩饰地用手捋捋头发,垂下眼睛。

    “你打电话,我打电话?”余熙问。李兴泉不敢抬眼看她,“你打吧。”

    余熙要过他的手机,找了半天,里面没有储存朱贝丽的号码。余熙念着数字,一个一个按下去。那11个数字,李兴泉记得滚瓜烂熟。

    李兴泉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他不知余熙为何要用他的手机。她的小灵通明明就在手边。可他不敢问,心里直擂鼓。

    电话通了,余熙淡淡寒暄一句,说:“今天请你在豪客吃饭,想感谢你这个媒人。”李兴泉不知对方说什么,听见余熙说“你一定来呵”,尾音拖得很长。

    放下电话,余熙望着李兴泉,淡淡地一笑:“她答应了。”

    五点,三个人准时到了豪客。朱贝丽一见面,就和李兴泉打招呼:“李哥,好久不见了。快修成正果了吧,今天可要好好感谢我这个媒人呀。”

    李兴泉表情不太自然地连说几个是。余熙在一旁,冲朱贝丽淡淡一笑,“来了。”

    三个人的话都不多。李兴泉将余熙面前的黑椒牛排拿过来,切了,又放回她面前。然后,埋头切自己面前的牛排。余熙始终面带淡淡的微笑。

    吃了两口,余熙突然放下刀叉,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推到李兴泉面前。

    李兴泉看了,脸色顿时刷白,像被人涂了一层白色颜料。余熙面无表情地将纸条,移到朱贝丽面前。

    朱贝丽的脸也一下失了颜色。

    那是一张诊断书。

    余熙用餐巾慢慢地擦干净嘴,淡淡一笑,开了口:“谢谢二位送给我这么好的礼物,我没齿难忘,一定会终身铭记在心!”最后几个字,余熙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她站起身来,拿了包,又想起什么,“对了,奉劝二位也早点去医院检查一下。这种病,听医生说,要断根,不太容易。”

    余熙

    那天从豪客出来,余熙直奔美发店。

    她将跟了她二十多年的长发铰了,打理成简洁明快的短发,看上去干净、利落感觉轻松不少,仿佛头顶上戴了多年的赘饰一下给卸掉了。

    为治断根,余熙花了近一万块钱。相当于一台电脑和一部小灵通的价钱总和。余熙对自己说,就当电脑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小灵通也是。李兴泉,我们两清了。

    有些事情,余熙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比如,朱贝丽为什么要将和自己有一腿的男人介绍给她?但她打算一辈子蒙在鼓里,不去弄明白了。

    她又取了几千块钱,搬回家一台DVD机,是商场里最贵的一台。给小树奶奶买了一张按摩椅,可以按摩头部、颈椎、腰椎、臀部、腿部的那种。小树奶奶起先不肯坐,后来经不住她坚持,上去体验了一把,以后就经常坐了。店子的招牌换了新。大红底色上,几个冷艳的白字——虞姬馄饨店。“虞姬”二字,又比其他字大出一截来,亮眼得很。来店里的熟客,“虞姬”、“虞姬”地叫得更响亮了。不熟的客人,也爱开玩笑,“老板娘就是那虞姬吧?”余熙的脸上浮一层笑意,淡淡的,却有和招牌同样质感的冷艳。店里的生意更火了。

    转眼国庆节到了。余熙闭店五天。她给春儿放了三天假,让她回乡下看看。临走,送给她不少衣服。

    春儿发现,去年朱阿姨送给阿姨的一件黑色连衣裙也在里面,没见阿姨穿几次,看起来新得很。以为装错了,拿去问余熙。余熙头也不抬说:“送你了,阿姨用不上。”

    十一那天,市里办龙舟节。余熙给小树一百元钱,让小树陪奶奶到街上去逛逛玩玩。她要做一件一直想做、又一直没有做的事。这件事联结着一段往事,她要竭力去忘记的往事。

    而忘记的前提,是实现。

    余熙去音像店转了一圈,买回一张碟《霸王别姬》。

    回到家,她拉上窗帘。屋内顿时暗下来,有了夜的成色。黑暗中,她将碟仔细拆开。塑料薄纸发出清脆的撕裂声。光线昏朦中,她看见碟面上是一张浓彩斑斓的脸,化的戏妆。她想,这就是那个女人,虞姬了。

    碟片放进碟机里,余熙靠坐在沙发上,摁动手中的遥控器。音乐和画面同时出现。她将声音调大,调大。让声音灌满整间屋子。

    碟进碟出。从早上到下午,余熙一口气看了三遍。翻来覆去。不时地定格,快进,回放。似乎想将这个古代与现代相互交织的故事,刻进心里。

    黑暗中,画面定格。程蝶衣画了浓彩的脸凝定在屏幕上。一双眼睛占据了大半画面,幽黑深切,似含了无尽的悲戚之音。

    良久,余熙按动遥控器,飞速快进。至片尾,慢下来。画面重新清晰。蓝色追光映亮了程蝶衣的脸。只见他定眸一刻,伸出手去拔出寒光闪闪的利剑。“霸王”回过头来,大叫一声“虞姬”——一瞬间,泪飞扬而出,淌了余熙满脸……傍晚,小树和小树奶奶回来时,余熙洗净了脸,将一切收拾妥当。看起来,似乎,她仅仅像先前说的那样,足足睡了一整天。

    吃过饭,小树奶奶将屋门外放着的一袋垃圾,提去巷口的垃圾箱。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破了她的手。

    打开来,小树奶奶看见了一堆银光闪闪的碎片。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许多的碎片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稍大的一片上,嵌了一只化着浓浓戏彩的眼睛。

    眼睛只剩了一半。靠近眉心的眼角处,上下都勾画着宽宽的黑红两色眼线。眼眸幽黑深切,似含了无尽的悲戚。

    这半只眼睛,在黄昏迷朦的光线中,定定地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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