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丰抬头一看,见林永盛面前摆着“先祖麻公政和之灵位”。巴丰吃了一惊,麻政和与自己的祖父巴鲁有八拜之交,是生死弟兄,这里怎么会有麻政和的灵位?
昆都仑召现在归属包头市,民国时期却是乌拉特中公旗的旗庙。昆都仑召位于包头城西四十里之外,该召有个德喇嘛,他在庙外山里娶了媳妇。德喇嘛精通医术,济世救人。当年,李青林曾经在他家治过枪伤,与德喇嘛很熟悉,因此,李青林和林玉凤用车把云恒拉到德喇嘛家。
19世纪八十年代之前,喇嘛是不能娶妻的,喇嘛也都能够遵守这一戒律。可是,清朝规定旗与旗之间不能通婚。当时,每个旗的人口少则千儿八百人,多则七八千人,既然不能与外旗通婚,只能是本旗内部消化,每个旗都是近亲结婚,因此,蒙古民族人口增长较慢,朝廷又要求“三出一,五出二”当喇嘛,不但如此,清朝一有战事就征调蒙古骑兵,致使无数蒙古族女人失去丈夫,好多成年蒙古族姑娘愁嫁,蒙古民族人口急剧下降,个别喇嘛偷偷在庙外娶妻生子,以延续家族香火。寺院发现后,把犯戒的喇嘛打四十鞭子,脸上涂抹锅底灰,赶出庙,以示惩戒。
这种惩戒是严厉的,但恰恰给一些老妈妈、老奶奶带来了希望。因为家中唯一的男人在庙里出家,如果自己的儿子或孙子能被打四十鞭子,驱逐出庙,她们就可心安理得地给儿子或孙子娶媳妇传宗接代了,不然,家族的根就断了。这一势头很猛,大批喇嘛犯戒,寺院难以招架,有的召庙只得退而求其次:经活佛允许,喇嘛可以在庙外成家。
德喇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成家的。不过,德喇嘛白天在庙里念经,晚上才回家。
德喇嘛给云恒取出子弹头,留云恒在家中养伤,李青林和林玉凤一直在云恒身边照顾着。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云恒的伤稍好一些,巴文雅的影子就如期而至,尽管文雅对云恒恶语相加,甚至对他冷酷无情。但是,云恒对文雅的思念没有减少一分。玉凤把药端来,文雅在云恒脑海中一闪;李青林把饭盛上来,文雅在云恒脑海中又一闪;德喇嘛给云恒换药,文雅在云恒脑海中再一闪……尤其是云恒见到林玉凤和李青林成双成对,云恒就想,什么时候自己和文雅也能像玉凤和松如先生这样,那该是多么幸福啊!
云恒的伤口愈合了,能下地走了。白天,李青林和林玉凤陪他散步,一到晚上,云恒就失眠。
这夜,云恒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文雅。不行,我一定要见到她,我必须跟文雅好好谈谈,哪怕我把话说完了就死,我也甘心。
后半夜,云恒悄悄地爬了起来,他穿好衣服,出了大山,一个人向包头城走去。
刘彪认为,他受制于伊占魁,被降为副局长,家中财宝被劫,都是云恒一伙人造成的,他恨伊占魁,更恨云恒等人。这些日子,刘彪整天带着几个便衣警察在街上来回遛。昨天,他走在清真寺巷,突然发现了云恒。刘彪带着便衣就追。云恒想跑到包头召躲藏,刘彪连开四枪,其中一枪打中了云恒的腿,云恒被捕。
李青林和林玉凤吃早饭时才发现云恒不见了,两个人山前山后、山左山右都找遍了,连云恒的影子也没有。李青林和林玉凤离开德喇嘛家,潜入包头,经多方打探,得知云恒受伤被关进了警察局。
李青林和林玉凤想找巴文栋商量如何营救云恒。两个人躲进包头召大殿,直到包头召小学堂放学,他们才进入巴文栋的办公室。
“松如先生?玉凤?”巴文栋惊道,“这些日子你们去哪儿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李青林道:“焕章,我们的事先不说了,云恒出事了……”
三个人正说着,文雅推门而入:“云恒出什么事了?”
李青林把以往的经过叙述一番。当然,迫切见到文雅是云恒的心理活动,李青林和林玉凤是不知道的。
玉凤对文栋说:“焕章,云恒本来身上的枪伤就没有痊愈,现在又落入刘彪之手,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和松如先生来,就是想跟你商量,怎么才能把云恒救出来。”
李青林也对文栋说:“云恒既是令堂云氏夫人的侄子,又是巴府的……”李青林想说云恒是巴府的女婿,可他看了文雅一眼,下面的话没说出来,“听说令尊大人和伊占魁有交情,如果能请令尊出面,这件事就好办了。”
文雅一听就急了:“不行不行,阿爸已经病了半个多月,不能让老人家着急。”
李青林和林玉凤知道文雅说的不是谎话,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文栋,文栋皱了皱眉:“是啊,阿爸重病在身,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玉凤叹了口气说:“我爹倒是也跟伊占魁有交情,只是不知道我爹在哪儿,不然,我爹可以出面。”
文雅早就有了主意,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如炬:“这件事交给我,云恒是我的男人,我有办法救他!”
李青林、巴文栋、林玉凤谁都没想到文雅能说出这种话,以前,她是那么瞧不起云恒,现在突然称云恒是她男人,这个转变也太快了,简直令人反应不过来。
文栋问:“文雅,你有什么办法救云恒?”
文雅眼睛眨了眨:“找我娘。”
三个人莫名其妙,尤其是文栋,自己和妹妹一奶同胞,他们兄妹管母亲叫额吉,文雅说的“娘”肯定不是额吉,这是怎么回事?
文雅把自己的身世,巴丰和生父林永盛之间的关系,当年云雀岭自己和云恒被劫,以及小脚夫人李二改再嫁伊占魁的事全盘托出。
三个人瞠目结舌,文栋更是像听天书一般,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原来啸天虎就是五伯伯巴丰,啸天豹就是文雅的生身之父林永盛,怪不得两个人把文雅劫上山,又把她放了。以前文栋还因为自己和玉凤不能终生相守,怨过五伯伯和阿爸,现在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文栋的心提了起来,从小他就和妹妹亲如手足,文雅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她会不会离开巴府?
文雅郑重地说:“阿爸和额吉都盼望我和云恒早日圆房,快点抱上外孙……我怎么能轻易离开巴府呢!”
文栋释然道:“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文雅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
正说着,门开了,巴丰走了进来:“救人也算我一个。”
文雅惊道:“五伯伯!”文雅忙对文栋说,“哥,这就是咱们的五伯伯。”
文栋又惊又喜:“五伯伯!”
文栋和巴丰叔侄相认,二人高兴得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一旁的林玉凤如坠雾中,当年自己那么恨焕章的五伯伯巴丰,恨焕章的父亲巴祯,现在全都错了,巴丰不但没有杀自己的生父林永盛,两个人还是生死弟兄。林玉凤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二叔林永昌说,我是林永盛的女儿,怎么文雅也成了林永盛的女儿?当年二叔把我捡回来,是因为我身上戴着父母的定情玉佛。文雅说她娘叫李二改,我也没向二叔问过自己的母亲叫什么,那么,我和文雅是什么关系呢?
林玉凤满腹心事。
巴丰说:“我想这么办……”
巴丰说出了营救云恒的想法,李青林、林玉凤、巴文栋、巴文雅都表示赞同。
巴丰击了三掌,杜排长从外面走来,巴丰在杜排长耳边说了几句,杜排长点头而去。
文栋出了包头召来到警察局大门前,他把赵头约出来,说想求见局长夫人,赵头进去通禀。
小脚夫人李二改问赵头那块玉佛来历的当天,赵头就把当玉佛的钱给李二改拿来了。李二改不但分文没要,还赏了他一百块大洋,赵头万分感激。至于李二改为什么赏他,他也想不明白。不过,赵头却觉得这位局长夫人可亲可敬,比那个爱财如命的刘彪老婆大胖强多了。
不一会儿,赵头就出来了,他说局长夫人不在,带着孙妈走了,文栋只得回包头召,告诉五伯伯巴丰和妹妹文雅。
文雅想,以往母亲李二改总是在包头召和自己相见,既然母亲带大脚孙妈出去,会不会来包头召?可是,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小脚夫人李二改。文雅救云恒心切,她要上街去找。巴丰往脸上安了络腮胡子,他戴了一顶礼帽,扮作赶车人,文雅坐在车上,两个人在街上跑了一会儿,终于在林家门前找到了小脚夫人李二改。
小脚夫人李二改觉得自己欠女儿太多了,能为文雅做点什么她求之不得。小脚夫人李二改和大脚孙妈坐上巴丰的马车,匆匆返回警察局。
站岗的警察拦住这辆车,小脚夫人李二改从轿车里探出头。警察见是局长夫人,又是点头,又是哈腰,车顺利地进了警察局。
在一所小院门前,车停下了,巴丰留在车上,文雅随小脚夫人李二改进了屋。
李二改外衣也没脱,就拿起电话,她把电话打到伊占魁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没人接听。李二改又让孙妈去伊占魁办公室看看,可是,孙妈去了半个多小时也没回来。小脚夫人李二改心里着急,又把电话打到牢房。赵头接了电话,小脚夫人李二改让他把云恒押来。
云恒本来腿上中弹,又被刘彪打得皮开肉绽,赵头和一个警察把云恒抬进小脚夫人的房间。云恒昏迷不醒,血肉模糊。文雅的心一阵阵绞痛,仿佛受伤的是自己,而不是云恒。她用温水擦去云恒身上的血污,小脚夫人李二改取出自己的药箱,给云恒的伤敷上药,然后,包扎起来。
文雅俯身轻轻地在云恒腮边亲了一下,泪水滴在云恒脸上。突然,云恒的眼睛睁开了,文雅心头一喜:“云恒,你醒啦!”
云恒嘴唇嚅动,声音虚弱:“文雅,是你吗?”
巴文雅紧紧握住云恒的手:“云恒,是我,我是文雅……”
云恒看着文雅,眼中有爱,有忧,有喜,有怨,有悔,只是没有恨。云恒气息微弱:“文雅,这不是做梦吧?”
文雅使劲儿地摇头:“不是,不是,不是……”
云恒痴痴地说:“文雅,你能原谅我吗?”
文雅的脸贴到云恒脸上:“云恒,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
几声“对不起”使云恒热泪盈眶。
小脚夫人李二改想等大脚孙妈回来,可孙妈就是不见踪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面的巴丰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从外面走进屋中:“文雅,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巴文雅和巴丰把云恒抬上马车,小脚夫人李二改也上了车:“我送你们出城。”
轿车出了小院,过了警察局大门,很快就来到包头城东门。几个警察拦车检查,小脚夫人李二改撩开车帘:“怎么,我出去也要检查吗?”
警察一见是局长夫人,立刻敬礼放行。
出了城,巴丰把车赶进一片树林,杜排长和七八个大汉迎了上来,旁边还有十几匹马和一辆车。巴丰停下车,摘下蒙古礼帽,揪下脸上的络腮胡子。
文雅对母亲说:“娘,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五伯伯吗?这就是五伯伯巴丰。”
小脚夫人李二改睁大了眼睛:“你是巴丰?你真是巴丰?”
巴丰道:“姐吉,我是巴丰,是林永盛大哥的生死弟兄,我没有杀他……”
当年,林永盛怒杀绥远将军小舅子寇五,他跑出城,见孙恩铭和小脚夫人李二改停车在路边等他。林永盛来到车前,李二改见丈夫身有血迹,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林永盛手刃仇人,心中特别痛快,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妻子。这时,巴丰、巴祯两人率兵追来,孙恩铭赶着车拉着小脚夫人李二改飞奔,林永盛跟在后面。可是,车赶得再快也快不过骑马,眼看巴丰和巴祯越来越近,恰巧前面有个岔道,一条路通往包头,另一条路通向大青山。林永盛想引开清兵,他拨马进了大青山。
巴丰带兵追向林永盛,巴祯带兵追向马车。
林永盛的马绕了几个山环,把清军甩开了,只有巴丰一人紧追不舍。巴丰只想追捕杀人逃犯,并不知道杀人逃犯是谁,他赶到近前,才发现是林永盛。
巴丰跟林永盛有过一面之缘,那是去年除夕之夜。过大年,家家都要祭拜祖先。林永盛在家中后堂祖先灵位前焚香磕头,突然街上大乱,一个人闯了进来。原来有人行刺绥远将军,身为前锋校的巴丰追捕刺客,误入林家后堂。
巴丰抬头一看,见林永盛面前摆着“先祖麻公政和之灵位”。巴丰吃了一惊,麻政和与自己的祖父巴鲁有八拜之交,是生死弟兄,这里怎么会有麻政和的灵位?
巴丰问林永盛是麻政和的什么人,林永盛不知巴丰的底细,当然不肯说。巴丰就把自己的身世先告诉给了林永盛。得知巴丰是巴鲁的孙子,林永盛大喜,他也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林永盛本不姓林,而是姓麻,他是麻政和的长孙。
巴鲁、麻政和死后,他们的队伍被清军打散,麻政和的儿子麻继祖为逃避清廷抓捕,把“麻”字上面的“广”去掉,改姓林。麻继祖改为林继祖,他的两个儿子麻永盛、麻永昌分别改为林永盛和林永昌。
林继祖死后,林永盛和林永昌兄弟二人在天津开了家绸缎庄,因绸缎难做,林永盛、林永昌两兄弟来到归化城,做起了皮毛生意。
巴丰没有和林永盛多谈,就追捕刺客走了。此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见面。
巴丰没想到杀人逃犯竟是林永盛!巴丰问林永盛为什么杀人?林永盛把怒杀寇五的经过说了一遍。
巴丰痛恨绥远将军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加之巴、麻两家的关系,巴丰就放了林永盛。林永盛非常感激,他刚上马,两个清兵赶到。这两个人都是绥远将军的心腹,平时跟在绥远将军身后屁颠屁颠的,好事不做,坏事做绝,巴丰一直瞧不起他们,他们也不把巴丰放在眼里。两个人要拦林永盛,巴丰举起刀“噗噗”两下,就把这两个人宰了。
巴丰让林永盛逃走,林永盛上了马,可一想,我走了,巴丰怎么办?放走逃犯,罪加一等,巴丰不就要被杀头吗?
林永盛又下了马,他让巴丰把他带到绥远将军衙署领罪。巴丰早就想离开绥远将军远走高飞,然而,巴丰担心自己逃走会连累二哥巴祯,于是,他和林永盛与那两个清兵调换了衣服,又用刀把两个清兵的脸划得血肉模糊,无法辨认,让人误认为这两个清兵就是巴丰和林永盛。不但绥远将军没认出来,就连巴祯也被蒙在鼓里,甚至还有小脚夫人李二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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