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巴祯和云氏夫人的烦心事不断，文栋重伤住院，文雅下落不明，奥云好不容易怀了孕，还流产了。
见云恒跪在地上，巴祯把他搀了起来：“孩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有钱多花，没钱少花。我和你岳母只盼你和文雅早日圆房，我们早点抱上外孙子。”
说到文雅，云氏夫人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时至今日，文雅一点消息也没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算是被人救走，谁知道救她的那些人怀什么心。云氏夫人每天都去包头召拜佛，为文雅祈祷，为文栋祈祷。
“噔噔噔”，管家乌恩其跑了进来，他一脸惊喜：“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云氏夫人急忙往外跑，一推门，见文雅满面笑容地向云氏夫人走来：“额吉。”
云氏夫人一把把文雅搂在怀里：“额吉的心肝，额吉的宝贝，你可想死额吉了……”云氏夫人放声大哭。
文雅在云氏夫人怀里撒着娇：“额吉，女儿也想你……”
文雅对云恒一直冷若冰霜，无论云恒怎么讨好她，文雅都拒之千里。云恒恨不能再遭遇一次土匪，如果再遭遇一次土匪，哪怕是天塌地陷、天崩地裂、粉身碎骨，他也要保护她，守着她，与她同舟共济，生死相随。云恒渴望得到文雅的爱，得到她的原谅。一见巴文雅回来了，他主动搭讪：“文雅，你回来了。”
文雅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见。
巴祯试图为云恒的尴尬遮掩，他对云氏夫人道：“快让女儿进屋，有话进屋说。”
进了屋，云恒才发现，文雅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云恒定睛一看，他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是他！怎么会是他？这不是云雀岭忽拉盖的大当家啸天虎嘛！
云恒这些年遭文雅冷遇，全都是因为这个忽拉盖，好啊！我正找你不着，寻你不到，你却送上门了，今天我非要你的命！
云恒溜进厨房，拎出一把菜刀，来到啸天虎背后，举刀就砍。
巴祯、云氏夫人和女儿文雅互诉别情，啸天虎两眼出神地望着。文雅忽然发现云恒举刀砍向啸天虎，她手疾眼快，飞起一脚，云恒的菜刀出手，“当啷”掉在地上。
云恒捡起菜刀，又冲向啸天虎，文雅又是一脚，这脚踢在云恒的髋骨上，云恒身子一歪，摔倒在地，巴祯趁机夺过菜刀。
巴祯斥责云恒：“云恒，你要干什么？”
云恒爬起来大叫：“岳父，他是云雀岭的忽拉盖，是大当家的。就是他劫了我和文雅。如果不是他，我和文雅早就圆房了，没准孩子都会跑了。”云恒又对文雅道：“文雅，这一切难道你都忘了吗？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文雅丹凤眼一瞪：“你给我滚！滚出去！”
云恒目眦尽裂：“文雅，这个忽拉盖把我们害苦了……”
文雅手指云恒吼道：“我让你滚，滚出巴府！”
云氏夫人向文雅喝道：“冤家，你闭嘴！”
巴祯也呵斥文雅，文雅气哼哼地坐在炕沿儿上。
巴祯和云氏夫人这才留意啸天虎，见啸天虎黑脸膛，细眼高颧，肩宽背厚，身材高大，有明显的蒙古人特征。巴祯和云氏夫人盯着啸天虎，啸天虎也看着巴祯和云氏夫人，六只眼睛越睁越大，巴祯不禁叫了一声：“巴丰？五弟！”
中年人“扑通”跪在巴祯和云氏夫人面前：“二哥！二姐吉！”
二十多年来，巴祯一直认为巴丰死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巴丰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旁的云恒瞠目结舌。
巴丰的祖父叫巴鲁，也是巴氏家族十五户的一支。太平天国后期，捻军兴起，八旗兵退化为老爷兵，除了打仗不会什么都会，尤其擅长欺压老百姓。清政府只得征调蒙古骑兵剿捻。沙尔沁章盖巴长春的祖父沙津被认命为从三品参领，沙津率领土默特右旗九百多将士奔赴山东。
土默特蒙古人把剿捻称为打南阵。打南阵时，沙津经常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令捻军吃尽了苦头。一日，沙津乘胜追剿一支捻军残部，这支捻军的首领叫麻政和，麻政和劝沙津加入捻军，共同推翻腐败的清王朝，沙津断然拒绝。麻政和把沙津这支队伍引到一座小山下，捻军主力杀出，把沙津这支人马团团包围。
沙津觉得这是消灭捻军难得的机会，只要他把捻军的主力吸引在这座山上，清军大队人马一到，里应外合，捻军就灭了，沙津就可以带着这支土默特右旗子弟兵回家团圆了。沙津派同族弟弟巴鲁去济南找山东巡抚搬兵，巡抚大人派兵护送妓女，却不出一兵一卒，而且，还把巴鲁打得几次发昏。巴鲁带着伤又到泰安和东昌两府搬兵，仍是毫无结果，致使沙津全军覆没。
这件事让巴鲁对清朝彻底失望。他回到家乡借酒消愁，后来离家出走当了土匪。巴鲁专门与官府作对，在一次打劫官府时被清军包围，巴鲁的百余兄弟死伤惨重，眼看就支持不住了，麻政和带人杀来，救出了巴鲁。两个昔日的敌人拜了把子，成了异姓兄弟。
麻政和很欣赏巴鲁，他把自己的一个远房妹妹嫁给了巴鲁。巴鲁和这位夫人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叫海青。海青成人，娶妻生了个男婴，男婴满月时，清军平山灭寨，巴鲁、麻政和以及海青分散突围。海青为保护媳妇和儿子被杀，海青媳妇中箭负伤逃到一户农家，她求这户农家把男婴送到包头城海宝家。说完，海青媳妇也咽气了。
男婴到海宝家之前，海宝夫妻已经生了四个儿子。因为住在城中，广泛接触汉文化，海宝取祖先的巴拉格特氏中的“巴”字为姓，长子巴福，次子巴祯，三子巴祥，四子巴喜，男婴被海宝当成五子，起名巴丰。
从那以后，一直没有巴鲁、麻政和的消息。
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义和团杀洋人，灭洋教，见洋人就杀，见教堂就烧，就连中国的信教群众也不放过。不久，义和团进攻北京东交民巷英、美、法、德、意、日、俄、西、比、荷、奥匈十一国使馆和西什库教堂，包括德国公使克林德在内的一些外国领事人员和信教群众被打死。
这十一国中的八个国家即英、美、法、德、意、日、俄、奥匈组成联军，史称八国联军。八国联军总计不到26000人，竟然打进北京城，解除了义和团对东交民巷外国使馆区的包围。自称“刀枪不入”的义和团一败涂地，就连义和团的首领也被刀枪“入”了。
当时，包头的义和团也是轰轰烈烈，巴长春的两个伯伯巴图尔和巴音孟克牵连其中。逃到西安的慈禧答应向十一国赔款，八国联军要求清朝彻底剿灭义和团，巴图尔和族弟巴音孟克被押到包头城外砍头，巴鲁、麻政和突然杀出，巴图尔和巴音孟克被救，巴鲁、麻政和却双双遇难。
Chapter 21
四年前，也是一个飘雪的日子，玉凤和父亲林永昌安葬了郭洪霖；四年后的今天，父亲林永昌又陪她来安葬王定新。
这样一来，海宝有五个儿子。按照清朝“三出一，五出二”当喇嘛的规定，海宝应该有两个儿子出家。因为巴家五代单传，长子巴福、次子巴祯、三子巴祥早早地定了亲，要出家，只能是四子巴喜和五子巴丰。
巴丰六岁时被送进庙，可是，一到庙，巴丰就生病。海宝几次把巴丰抱进庙，又几次抱了回来。海宝的祖母打力扣老人说，神佛不收巴丰，就不要把他送到庙上了。
海宝疏通关系，巴丰没有出家。海宝请师父教巴丰打拳踢腿，以图强身健体。
不练不知道，一练发现了，巴丰这孩子对练武有很高的悟性。见巴丰是个练武的苗子，海宝就把他送到归化城一个武师家中。巴丰十八岁那年，土默特左右两旗比武，巴丰以纯熟的刀马功夫赢得了绥远将军的赏识，绥远将军将他留在身边，几年后提拔他当了前锋校。
前锋校和骁骑校都是从六品武官。当时，海宝家里已经很富裕了，但也只是普通百姓人家。普通百姓人家能出个六品官实属不易。不但如此，前锋校主管前锋营，前锋营是绥远将军的侍卫营，专门负责绥远将军的安全，是绥远将军的心腹。
时逢归化城副都统上任，得知巴丰是绥远将军身边的红人，为了掌握绥远将军的喜好，以便把绥远将军的马屁拍得更舒服一些，归化城副都统经常请巴丰喝酒，还把巴丰的二哥巴祯安置到土默特旗务衙门当了个九品官。
然而，在绥远将军身边时间一长，巴丰发现这个绥远将军贪污腐化，鱼肉百姓，奢侈无度。曾祖母打力扣老人从小教巴丰“四书”“五经”、礼义廉耻、温良恭谨让，尽管绥远将军有恩于巴丰，可巴丰还是想辞职。海宝大惊，六品顶戴，这是何等荣耀，你不但不珍惜，还要辞职？海宝狠狠地把巴丰训斥一顿。巴丰迫于海宝的压力，重新回到绥远将军衙署。
海宝临终前把巴丰的身世告诉了他，巴丰得知自己祖父、父亲都死在清军之手，又亲眼看到清朝官员的腐败，他更加痛恨清政府。也就是海宝去世那年，发生了绥远将军小舅子寇五强占林永盛店铺的事，林永盛杀了寇五，巴丰奉绥远将军之命追捕林永盛，归化城副都统派巴祯配合。
追到岔道时，巴丰兵分两路，巴丰追向林永盛，巴祯追向林永盛的妻子李二改。可是，巴祯追了一程觉得不对，杀人的是林永盛，他妻子是个妇道人家，一人做事一人当，追她干什么？巴祯又返回岔道口，奔林永盛逃走的那条路而去。
在一个山脚下，巴祯发现两具尸体，两具尸体身边各有一把刀。两具尸体的脸都被刀砍得血肉模糊，无法辨认，一个身着六品官服，另一个是买卖人打扮。巴祯身边的清兵都认为身着六品官服者是巴丰，那个买卖人是林永盛。他们分析认为，可能是巴丰在追捕林永盛时，两个人发生了激烈的搏斗，在搏斗中两败俱亡。
巴祯和大家的看法一样，他万分悲痛，巴祯把林永盛的人头割下，把“巴丰”的尸体抬回绥远将军衙署。绥远将军一清点人数，随巴丰一起追捕林永盛的清兵大部分没有回来。这位绥远将军很有想象力，他认为林永盛在山中埋伏了一伙亡命徒，没有回来的清兵都成了亡命徒的俘虏。
绥远将军官居从一品，他这么说，别人哪敢不认同。
因为“巴丰”殉职，也因为巴祯带回了林永盛的人头，巴祯被提升为土默特旗务衙门从六品骁骑校。当然，这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那年，巴丰占据云雀岭，文雅和云恒成亲路过这座山，巴丰劫掠文雅，当得知文雅是巴府的人，是自己的侄女，巴丰后悔不迭。文雅和巴丰比枪法，她要当云雀岭的大当家。巴丰虽然身为土匪，但他不想让文雅落草为寇，可又不知怎么对文雅说。所以，喝酒时，巴丰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文雅本想在山上当几天忽拉盖，过一把替天行道的瘾。可酒足饭饱之后觉得不对，那些跑回去的人肯定告诉自己的父母，阿爸和额吉知道自己被劫上山，说不定急成什么样，于是，文雅纵马下山，回了包头城。
文雅一个人回包头，巴丰也不放心，他派了几个兄弟，暗中把文雅护送到巴府，同时也打探巴府的情况。只是文雅当时喝多了，没有注意后面有人。
巴丰派去的几个兄弟回来告诉巴丰，海宝夫人三年前去世了，巴福、巴祯、巴祥兄弟三人分了家，三个家庭都很好。巴丰深为自己没有在母亲膝下尽孝而自责。他跪在地上，朝包头方向给额吉磕了三个头。
巴丰想，云雀岭一带归土默特右旗管辖，二哥巴祯是土默特旗务衙门的骁骑校，一旦发生冲突，那岂不成了自家人伤自家人？巴丰和啸天豹商量后，率这支人马离开了云雀岭。
啸天虎巴丰和啸天豹辗转到陕西，在抢劫官府时遭到伏击，啸天虎巴丰和啸天豹突围时被清军打散。民国后，巴丰带着二十几人投到阎锡山部下，阎锡山给了他一个连长。袁世凯就任大总统，正式任命阎锡山为山西都督，阎锡山手下的人都得到了提升，巴丰却还是连长。巴丰一怒之下把手下的兄弟又拉了出来。那日，巴丰带着几个兄弟进包头城，巧遇王定新、巴文栋、云恒组织民众游行集会，抗议《二十一条》，刘彪带警察抓捕文雅。见文雅有危险，巴丰当即出手，把她救出城。
想到二哥、二姐吉一定挂牵文雅的安危，巴丰决定亲自把文雅送回来，同时，也来看望一下二哥、二姐吉。
巴祯、巴丰兄弟互诉当年的旧事，管家乌恩其眉头紧皱，他几次要开口，但见巴祯、巴丰兄弟有说不完的话，他无法插嘴。
对于劫掠云恒和文雅，巴丰愧疚不已，他表示，对不起二哥、二姐吉，对不起文雅，对不起云恒。
巴祯、云氏夫人夫妻都是虔诚的喇嘛教徒，他们觉得这是命中注定，没有怪罪巴丰。巴祯、云氏夫人要留巴丰住下，巴丰说城外还有几十个兄弟，就匆匆告辞了。
送走了巴丰，一家人往院里走，巴祯、云氏夫人和文雅在前，云恒跟在文雅身后，乌恩其却站在门外，呆呆地发愣。
云恒和文雅不圆房，始终是巴祯和云氏夫人心中的结。云氏夫人语重心长地说：“文雅，云恒，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你们的事不能再拖了。老爷，要不今晚就给他们小两口圆房吧？”
没等巴祯说话，文雅连声道：“不行不行，额吉，我哥还在医院住着，他的伤还没好。再说，刘彪还要抓我，我，我怎么能，能连累，连累云恒……还有，我们上次也没买上东西。我一辈子就成一次亲，额吉，你就忍心让我都用旧的吗？”
文雅振振有词，云氏夫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的目光转向巴祯。巴祯想，可能是文雅和云恒的缘分未到，圆房的事就缓一缓，等文栋出院后，再择机而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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