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事发生了,巴文雅的枪伤在大臂,小脚夫人却盯着巴文雅的小臂,而且眼中居然闪出晶莹的泪花。
大脚孙妈往文雅小臂上一看,见她光滑白皙的肌肤上有两道上下对合的伤痕,好像是被牙咬过似的。大脚孙妈提醒道:“夫人,枪伤还在流血呢。”
“哦!”小脚夫人抹了一把眼泪,她忙拿起镊子,夹起药棉给文雅擦拭伤口上的血。
子弹从文雅的大臂穿透,但没有伤及筋骨。小脚夫人手脚麻利地给文雅消了毒,上了药,包扎伤口,然后她又对大脚孙妈说:“孙妈,把姑娘的裤子脱下来。”
孙妈要解文雅的裤子,巴文雅下意识地用左手护住自己的腰带。
小脚夫人如慈母一般:“孩子,不要怕,我和孙妈都是女人。你腿上的子弹必须取出来,要不,一旦化脓,你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巴文雅望着蒙古包的门,大脚孙妈明白了文雅的意思,她走到帐门口,把蒙古包门插上。
小脚夫人对巴文雅说:“孩子,取子弹很疼的,你能挺得住吗?”
巴文雅回答得很干脆:“能!”
大脚孙妈脱下文雅的裤子,依次露出巴文雅的右大腿、右小腿。小脚夫人的眼睛只是扫了一下文雅大腿上的伤,目光马上转向文雅的小腿。见巴文雅的右小腿上也有两道牙痕,小脚夫人神色大变。
Chapter 17
生下来一看,却是个女孩。妻子非常失望。妻子把心一横,让伙计把孩子放在路边,孩子要是命大,就被好心人捡去;要是命小,就让她重新投胎……
小脚夫人稳了稳心神,她给巴文雅一块纱布,让她咬在嘴里,又让大脚孙妈把巴文雅放平躺下,她再三叮嘱孙妈,一定要摁住文雅。
巴文雅闭上眼睛,就觉得腿上枪伤剧痛无比,她死死地咬着纱布,豆大的汗珠颗颗滚落。然而,文雅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蒙古包里出奇地安静,三个人仿佛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啷”,一粒弹头掉入托盘。
小脚夫人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她长出一口气:“好了。”
小脚夫人给文雅取出口中的纱布,大脚孙妈给文雅穿上裤子。
小脚夫人问文雅:“姑娘贵姓啊?”
文雅睁开眼睛:“我姓巴。”
小脚夫人眉毛一动:“你姓巴?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文雅道:“阿爸叫巴祯。”
小脚夫人的身子一颤:“巴祯?你是巴祯的女儿?”
文雅发觉小脚夫人反应异常,她问:“夫人认识我阿爸?”
小脚夫人没有回答,又问:“我见你右小臂有牙印,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文雅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刚记事时就有。”
小脚夫人再问:“那你右小腿上的牙印呢?”
巴文雅还是摇头。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巴文栋、云恒、温都尔带着好几十人来到牧场。这些人手里拿着棍棒,一个个都做出了拼命的样子。伊占魁手下的军兵正在清理地上的尸体,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军兵都把枪举了起来。
众牧人喜道:“少爷来了!少爷来了!”
伊占魁一摆手,军兵放下枪,他迎上巴文栋:“巴少爷,久违了。”
巴文栋、云恒都见过伊占魁,两个人心中疑惑,不是刘彪带警察强占巴府的牧场吗?伊占魁怎么在这里?文栋和云恒都转脸看温都尔,温都尔问伊占魁:“你们是什么人?刘彪那帮黑狗子警察呢?”
伊占魁道:“已经被我打跑了。”
众牧人围拢过来:“是啊,是啊,多亏了伊司令。”
文栋心存感激,他问:“伊司令,我妹妹在哪儿?”
伊占魁一指蒙古包:“在那里,贱内正在给巴小姐治伤。”
巴文栋、云恒跳下马跑到蒙古包,一推门,里面插着。“梆梆梆”,文栋敲门:“文雅,我是哥哥,你在吗?”
云恒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文雅听出了文栋的声音,但她还不能起身。大脚孙妈打开帐门,文栋和云恒疾步而入,文栋惊问:“文雅,你怎么了?”
云恒仿佛伤在自己身上一般:“文雅,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文雅看也不看云恒,她对文栋说:“哥,我没事。伊夫人和孙妈已经给我取出弹头,没事了。”
巴文栋向小脚夫人和大脚孙妈作揖:“谢谢夫人,谢谢孙妈……”
蒙古包外又来了两匹马,众牧人一看,见是巴祯和云氏夫人,他们都迎了过来。一见地上的尸体,云氏夫人目瞪口呆,她惊呼:“我女儿呢?我女儿在哪儿?我女儿在哪儿?……”
巴祯也是高声呼唤:“文雅?文雅?你在哪儿?”
牧人向巴祯和云氏夫人讲述刘彪强占草场,伊占魁出手相救的经过。
伊占魁走上前:“巴老爷、巴夫人,令爱和令郎都在蒙古包。”
文栋从蒙古包中走了出来,他兴高采烈地说:“阿爸,刘彪要霸占咱家这片牧场,伊司令从这儿经过,把他打跑了。”
巴祯万分感激,他以手抚胸,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多谢伊司令,多谢!多谢!”
云氏夫人跑进蒙古包,她拉着文雅的左手:“我的孩子,我的心肝宝贝,刘彪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巴祯也进了蒙古包,见文雅虽然胳膊和腿上都缠着纱布,但已经坐了起来,巴祯的心平静了许多。巴祯和云氏夫人正要向小脚夫人致谢,可是,小脚夫人已经不见了。巴祯和云氏夫人出了蒙古包,见伊占魁和他手下的军兵护送着轿车走远了。
包头城防司令部在南龙王庙附近的一所大院里。南龙王庙毗邻东城墙,庙旁有一条南北小巷,巷子北口与东门大街相连。
南龙王庙是巴氏族人牵头,由包镇公行及百姓捐资修建的。南龙王庙位于包头城内东南方,按照八卦方位来讲,东南为巽位,巽主风,南龙王庙建在这里,寄托着老百姓祈盼风调雨顺之意。
南龙王庙东侧城墙内有百余亩土地,清初时,这片地也是巴氏家族的牧场。这里东倚博托河,旱时可以灌溉,涝时能够排水。海宝少年时,母亲报德稍夫人病重,祖母打力扣夫人请了两名蒙古人、两名汉人,由他们作证,把这片地永久租给了乔致庸。乔家把这片地全部种了蔬菜,因为乔家在包头的商号都有个“复”字,这里就被命名为复盛园。1949年后,复盛园改为解放菜园。今天,由于城市扩建,当年的菜园已经无迹可寻了。
说起乔致庸,许多人都知道。乔家三代人在包头做生意,赚了钱回到老家山西祁县乔家堡建了一所豪宅,这就是著名的乔家大院。乔家和巴家有很深的渊源。乔致庸的祖父乔贵发原是贫苦农民,乾隆元年,即公元1736年,因生活所迫,与结义兄弟秦某走西口来到萨拉齐老官营村,在一家吴姓的当铺里当了伙计。十年后,两人有了点积蓄,他们来到包头城外的西脑包,乔贵发和秦某租下巴家一片地,开了个草料铺,同时经营豆腐、豆芽、烧饼、切面以及各种杂货,生意日益兴隆。后来,乔贵发与秦某分开独闯。1755年,包头大丰收,粮价很低,乔贵发大量买进黄豆,第二年豆价暴涨,乔贵发大赚一笔。有了钱,乔贵发又永久地租下了巴家许多土地,并买下了一些店铺,挂出广盛公商号的牌子,乔家生意越做越大。到了乔致庸时期,乔家的经营项目包括粮食、布匹、绸缎、烟酒、蔬菜、皮毛、铁器、洗染、旅馆、当铺、票号,等等。乔家鼎盛时,南到广州,北到哈尔滨,东到上海,西到兰州,商号遍及全国,乔家全部资产折合白银达几千万两,天下闻名。
大脚孙妈从复盛园买菜回来,刚到南龙王庙,就见巴祯站在营房门口,士兵问他找谁,巴祯说有事想求见伊司令,士兵往里通禀。
孙妈进了营门,回到上房,一边洗菜,一边跟小脚夫人聊复盛园的菜怎么怎么好,品种怎么怎么多。说完了菜,又说到了巴祯。小脚夫人眉毛一动,她对大脚孙妈说:“孙妈,你去,听听巴祯和当家的说什么呢?”
伊占魁亲自出门把巴祯接进营房,对这种礼遇,巴祯很是意外。两个人相对而坐,巴祯对伊占魁救了自己女儿文雅再三致谢,然后说要把石拐的河柳滩牧场献给城防司令部。
伊占魁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巴老爷,这可使不得,大丈夫急人之困,解人之难,天经地义,我怎么能收你这么重的厚礼呢?”
巴祯郑重地说:“伊司令,这件事说感谢也可以,说是嫁祸伊司令也不为过。说感谢,伊司令和尊夫人救了我的女儿;说嫁祸,因为刘彪盯上了这片牧场。河柳滩本是我在前清时的官俸地,我现在不是官了,那片地上交也是应该的。也许伊司令还不清楚,我那片官俸地下面是煤矿,出产优质煤炭,不然,刘彪也不会强征。如果河柳滩在我手,刘彪肯定不会罢休;要是归了城防司令部,刘彪也就不敢来了,巴某也就解脱了。”
伊占魁顾虑重重:“我这不是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吗?”
巴祯诚恳地说:“哪里哪里,是巴某主动找上门来的,巴某已经写了一份文书,还请伊司令笑纳。”
说着,巴祯把文书递给伊占魁,伊占魁看了看,他把文书放在桌上,一拍胸脯:“既然这样,我就不叫你巴老爷了,我叫你巴兄。巴兄如此盛情,占魁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实在话,包头城防司令部刚刚组建,经费缺口很大,巴兄雪中送炭,占魁不胜感激。以后巴兄有需要占魁和城防司令部的事,敬请吩咐。”
大脚孙妈把巴祯和伊占魁的对话转述给小脚夫人,小脚夫人半晌没有说话。
近段时间,小脚夫人总是愁眉苦脸,茶饭不思,半夜里常常惊醒。伊占魁问她怎么了,她只说自己胸口疼,伊占魁要给小脚夫人请大夫。小脚夫人僵硬地笑了一下:“当家的,你怎么忘了,我也算是大夫啊!”
伊占魁道:“你虽然也算是大夫,可你只能治外伤。”
小脚夫人道:“当家的,你就忙你的吧,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到喇嘛庙里烧几炷香就会好的。”
绿柳拂风,阳光和煦。包头召门前,嘛呢杆高悬,经幡招展。天王殿屋檐下,一只燕子啄来春泥,正在精心地筑着它心灵上的栖息地。
大脚孙妈陪小脚夫人来到包头召,小脚夫人虔诚地跪在宗喀巴佛像前,烧香、上供、祷告。拜完佛,小脚夫人对大脚孙妈说:“巴小姐的伤应该好了,你去趟巴府,把巴小姐请来,我想见见她。”
大脚孙妈对包头还不太熟,街上有个老者,孙妈上前打听,老者非常热情:“你找巴府啊,走,我带你去。”
老者很健谈:“你是外地人吧?”
大脚孙妈道:“我是从武川县来的。”
老者一边走一边说:“怪不得呢。提起巴家,包头城没人不竖大拇指的。巴家忠厚济世,包容传家,几代人积德行善,对穷苦人冬舍棉,夏舍单,遇到荒年还开粥棚。有一年,包头发生了瘟疫,我烧得昏迷不醒,官府以为我活不了了,就把我扔到城外乱坟岗子,准备把我烧掉。当时,还有十几个人,其中有个小伙子,他们都跟我一样。正巧,巴家老太爷海宝和二爷巴祯从归化城回来,见我和那小伙子还有气,说啥也不让点火。巴老太爷和巴二爷在城外支起几顶蒙古包,把我们安置在里面,又熬了几锅药,给我们连喝了七天,我们十几个人才死里逃生……”
不知不觉,老者把大脚孙妈带到了召梁二道巷北口巴府门前,老者跟大脚孙妈道了别就走了。
大脚孙妈上前敲门,管家乌恩其开门:“请问,你找谁?”
大脚孙妈道:“我是包头城防司令家的女仆,想求见你家小姐。”
巴府上下都知道伊占魁夫妻救了小姐,因此,对大脚孙妈相当客气,乌恩其忙道:“里面请,里面请。”
大脚孙妈穿过大门,走进大院,来到东厢房。文雅正拿着手枪在屋里瞄准,见窗下人影闪动,忙把枪藏了起来。听说小脚夫人想见自己,文雅跟额吉打了招呼就随大脚孙妈出了家门。
小脚夫人跪在宗喀巴佛前双手合十,眼中含泪,嘴唇嚅动。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忙用袖子擦去泪水。小脚夫人站起身,转过脸,一见文雅,眼睛里立刻放出两道光,那目光像海一样深沉。
文雅把小脚夫人领进一间房,小脚夫人打发孙妈买绣花的针线去了,殿里只剩下小脚夫人和文雅。小脚夫人满脸是笑,笑得比花儿还要鲜艳,比太阳还要灿烂。
文雅在河柳滩牧场时就觉得小脚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异常,现在仍是那般,文雅有些尴尬:“伊夫人,您叫我来有事吗?”
小脚夫人有点语无伦次:“没有,没有……可能是……佛家讲的是缘,可能是我和小姐有缘吧。”
小脚夫人直盯盯地看着文雅,张着嘴,不说话。文雅仿佛身上长刺了一般,但小脚夫人毕竟救过自己,她恭敬地说:“要是伊夫人没事,我就走了。”
小脚夫人仿佛怕文雅飞了似的,她连忙拉住文雅的手:“别,别忙,我有事,我有事……”小脚夫人问,“你,你,你母亲对你好吗?”
文雅心中道,小脚夫人不但人怪,问的话也怪,哪有母亲对自己孩子不好的?文雅点点头:“额吉也不是后娘,对我当然好了。”
小脚夫人的目光黯淡下来,刚才的笑容像云一样散去。小脚夫人想了想说:“巴小姐,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吗?”
文雅点点头:“嗯,夫人请讲。”
小脚夫人瞳孔犹如隧道一般幽深:“二十多年前,有个富商在归化城开了家皮毛店,生意做得十分红火。可是,有个恶霸看上了富商家的商铺,非要强买不可。富商不卖,这个恶霸就三天两头来闹事。富商把恶霸告上了归化厅官府,哪知大堂之上,恶霸反咬一口,说富商欠恶霸十万两银子。狗官与恶霸串通一气,要富商三日之内还钱,如果还不上,就让恶霸去收富商的店铺。”
文雅眼睛一瞪,她手往腰里摸,可什么也没摸出来,文雅大怒:“这狗官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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