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西五十里外有个镇子叫毕克齐，毕克齐是蒙古语，意为先生、文书，是土默特右旗第二甲毕克齐章盖衙门的驻地，云恒的父亲就是这个章盖衙门的章盖。
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清廷与列强签订了《辛丑条约》，赔偿列强白银4.5亿两，分39年还清，本息共计9.8亿两。这笔巨款相当于清政府12年财政收入的总和。
不过，这笔洋债实际支付白银5.76亿两，占赔款总数的58%。除了日本之外，几乎所有国家对赔款都有所减免或退还。最早退还的是美国。1907年12月3日，美国总统在国会正式宣布：“我国宜实力援助中国厉行教育，使此繁众之国能渐渐融洽于近世之文化。援助之法，宜将庚子赔款退还一半，使中国政府得遣学生来美留学。”美国这笔退款要求中国在北京建立一座清华学堂，作为中国学生留美预备学校，后来发展为今天的清华大学。1921年，美国把尚未偿付的赔款全部免除。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清政府既要支付赔款，还要吃饭，于是，大举放垦。放垦，用句通俗的话说，就是卖地，卖蒙古人的牧场。千百年来，蒙古民族绝大多数以放牧为生，清廷放垦，牧场锐减，牲畜食草不足，严重损害了蒙古民族的利益。蒙古民族的抗垦起义此起彼伏，影响较大的有两支：一支是哲里木盟郭尔罗斯前旗陶克陶、绰克达赉领导的抗垦起义，另一支是伊克昭盟准格尔旗台吉丹丕尔领导的抗垦起义。
云恒家的牧场不是太多，但牧场水草丰美，适宜耕种。朝廷成立的垦务局要放垦云恒家的牧场，否则就免去云恒父亲的章盖职务，云恒父亲不得不答应。那年冬天雪大，云恒家没有牧草，牲畜大量饿死，损失惨重。
台吉丹丕尔派人与云恒父亲联络，动员他参加起义。云恒父亲虽然没有参加起义，却暗中资助起义军很多钱财。云恒见父亲思想进步，就向父亲宣传孙中山和同盟会。
云恒父亲对“驱除鞑虏”和“平均地权”也是不理解，云恒就请来李青林、王定新解释这两句话的含义，劝说云恒父亲抛弃清廷。云恒父亲认清了朝廷本质，他与李青林、王定新、云恒一起策划起义。然而，起义资料被清军发现，起义流产，枪支弹药需要马上转移。云恒觉得父亲是章盖，是清廷的从四品武官，家里比较安全，就向李青林和王定新建议把武器藏到自己家。
云恒成亲那天，归化城副都统带人突然闯入云恒家，在云恒家地窖里搜出了枪支弹药，云恒家被抄，云恒父母被带走。
云恒家有个壮汉逃了出来，他担心云恒和新娘巴文雅回家遭捕。在云雀岭，他劝云恒不要回去。可是，云恒牵挂二老双亲，他不但想回家，而且，要快点回家。云恒要主动投案，用自己把阿爸和额吉换回来，没想到山上下来了忽拉盖。一头是父母家人，一头是新婚妻子，云恒心中的天平倾向了父母。
云恒逃离云雀岭，绕路去了归化城。在归化城，云恒遇到了李青林和王定新。两个人坚决不同意云恒投案。两个人认为，云恒投案，不但救不了他的父母，还会把他本人也搭上。一时救不出父母，云恒又想到了文雅。李青林派两个同盟会革命党到云雀岭打探巴文雅的情况，消息很快传了回来，土匪没有对文雅非礼，文雅当天就回了包头，云恒的心这才放下。
文雅没事了，云恒又在想如何救自己的父母家人。此时，云恒不知道巴祯已经回了土默特旗务衙门，更不知道巴祯已经疏通了关系，只等绥远将军堃岫大笔一挥，签了字，用了印，云恒全家就没事了。云恒联络李青林、王定新等同盟会革命党劫狱。革命党打开牢房，放出了云恒的父母，然而，清军杀来，革命党全部牺牲，云恒的父母被抓回大牢。绥远将军堃岫大怒，杀了云恒父母及家人，连夜抓捕云恒。
云恒跳进一个院子没敢出来。眼看天要亮了，街上安静下来。云恒准备翻墙出去，这时，院门开了，走进一个当官的。云恒灵机一动，他想，如果自己换上这个当官的衣服，出城就容易多了。云恒从后面上去，用枪顶住这个人。当官的回过头，两个人都愣了，原来这个当官的正是巴祯。
得知父母家人全部遇难，云恒痛哭失声，懊悔不已。巴祯把云恒藏在自己这里，后来巴文栋病重，云氏夫人写信给巴祯，让他马上回包头。巴祯将云恒扮作自己的随从，帮助云恒混出了归化城。
巴文栋病愈，巴祯返回归化城，他发现云恒又在归化城出现了。巴祯怕云恒再惹事端，他写了一封信，让云恒带给云氏夫人。信的内容是让云恒带文雅离开草原，远走高飞。云恒一想，离开草原也好，我去南方找革命党。
云恒带着这封信来到包头，他先见了郭洪霖，说出自己去南方的打算。郭洪霖告诉云恒，李青林在包头，晚上他们要开一个会。云恒想跟李青林道个别，可是，谁也没想到巴文雅突然闯入，打了郭洪霖，骂了云恒，大闹会场。
云恒送走李青林，这才带着巴祯的信来到巴府。
文雅对小舅一家被害痛心疾首，但自从云雀岭遭遇忽拉盖后，文雅对云恒没有什么好印象，她同情云恒，可让她跟云恒走，坚决不干。文雅把门一摔，回了自己房间。
夜色像水一样凉，月亮眯着细细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人间。
云氏夫人躺在炕上，她想到弟弟、弟媳死于非命，云恒被官府通缉，丈夫让女儿和云恒一起远走高飞……女儿是她的心，是她的魂。女儿要是走了，她可怎么活呀！到底该不该让文雅跟云恒走？云氏夫人翻来覆去，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饭，乌恩其匆匆来到上房：“夫人，姑老爷不见了。”
一家人来到云恒住的房间，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中却空无一人。文雅心中高兴，他走了，还算知趣。
革命形势瞬息万变，1911年10月10日晚上7点，湖北新军工程第八营营长、同盟会革命党人熊秉坤起义。经过一夜激战，革命军攻克了湖广总督府。武昌起义成功，湖北军政府成立，黎元洪被推举为都督。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湖南、广东等十余省宣布独立。
新军就是新式军队。甲午中日战争之前，清军清一色使用弓箭和大刀、长矛。这些老掉牙的武器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威力十足，可要跟使用洋枪洋炮的洋人对决，那就是用脑袋往木桩上撞，不知要几十、几百个脑袋才能撞断一根木桩。清政府为加强军队建设，命袁世凯、张之洞等人编练新式陆军，新式陆军“习洋枪，学西法”，被人们称为新军。
清末的新军建制是镇、协、标、营、队、排、棚，相对应的官职是统制、协统、标统、管带（营长）、队官、排长和正副目。编制为：每镇2协，每协2标，每标3营，每营4队，每队3排，每排3棚。如果把镇比为师，其下设的协、标、营、队、排、棚，就是旅、团、营、连、排、班。
武昌起义成功的消息传到山西，山西新军八十五标标统阎锡山率部起义。10月29日，起义军攻占太原，杀死了山西巡抚陆钟琦。山西军政府成立，阎锡山被推举为都督，阎锡山宣布山西脱离清政府。
归化城、萨拉齐、托克托、和林格尔、清水河、丰镇、宁远（今凉城）、兴和、陶林、武川、五原、东胜等口外十二个厅虽然地处草原，但因为蒙汉分治，十二厅隶属于山西省归绥道。
归绥道的驻地在绥远城，绥远既是一座城的名称，也是一个地区的名称。绥远城与归化城仅隔五里，人们也将两城合称归绥。绥远将军堃岫是满族人，得知阎锡山起义，堃岫迅速控制归绥道，防止十二厅倒向阎锡山。
包头虽然只是镇的建制，但其繁华程度仅次于归化城。绥远将军堃岫一只眼盯着归绥，一只眼注视包头，他想，只要这两个地方不乱，绥远地区就翻不了天。可是，包头离归绥三百五十里，堃岫鞭长莫及。怎么办？堃岫想到一个人，这个人叫樊恩庆，是五原厅的同知，官居五品。
清朝的机构乱，机构驻地也乱。包头镇归属萨拉齐厅，但五原厅的驻地却在包头镇。堃岫授予樊恩庆对包头有“临机处置军政事宜”之权。
包头风雷激荡，马王庙两等学堂和包头召小学堂都停课了，郭洪霖、巴文栋把包头同盟会革命党召集在一起，准备策应阎锡山，发动起义。
清晨，财神庙前卖早点的也不卖了，吃早点的也不吃了，都集中到戏台前议论纷纷。巴文栋挤进人群，见戏台的墙上贴着标语，标语上写着：
革命军不日将至
巴文栋又惊又喜又疑惑，这标语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可太好啦！正想着，一队军兵背着枪凶神恶煞似的挤了进来：“让开！让开！”
人群往两旁闪，军兵走到戏台，“刺啦”“刺啦”把标语撕了。
这时，郭洪霖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中。巴文栋与他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东边的拐角处，巴文栋刚要问郭洪霖，郭洪霖先开了口：“焕章，这标语是你贴的吗？”
巴文栋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还想问你呢，不是你贴的？”
郭洪霖也愣了：“不是。”
郭洪霖没贴，巴文栋也没贴，那这标语会是谁贴的呢？
Chapter 9
历史证明，没有永远的当权者，也没有永远的朝廷。自汉朝之后的一千七百年来，没有哪个朝廷能超过三百年。从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算起，现在大清已经二百九十五年了，大厦将倾，非独木能支。
入夜，包头同盟会十几个骨干聚集在马王庙两等学堂郭洪霖的办公室，郭洪霖认为不管标语上说的是真是假，这都是对腐败清政府的威慑，是唤醒民众的一种方法，是鼓舞同盟会士气的重要手段。
可是，这么一件好事，与会的同盟会革命党人都摇头说不知道谁贴的。人们正奇怪之际，外面传来敲门声——
“梆梆”“梆梆梆”“梆梆”，敲两下，停一下；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两下——这种“二三二”敲门方式是包头同盟会的联络暗号。
巴文栋打开门一看，见是云恒。
云恒带来了山西同盟会的最新指示。山西同盟会已经派人打入绥远将军所属汉八旗新军之中，汉八旗新军将在近期起义。起义爆发之后，绥远将军堃岫一定会派兵镇压。山西同盟会要求包头同盟会积极准备，适时发动起义，东西呼应，使堃岫首尾难顾，然后扩大战果，最终推翻清政府。
郭洪霖连连点头：“好！太好啦！”
人们都振奋起来。
巴文栋想到“革命军不日将至”的标语，他询问云恒，云恒也不知道这件事。
众人更奇怪了，包头同盟会没贴标语，云恒也没贴，那标语是谁贴的呢？
巴文栋突然想到了妹妹文雅，文雅胆大主意正，会不会是她？
巴文栋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了，第二天早饭后，文栋来到文雅房间。
见哥哥来了，哥哥不生自己气了，文雅一脸笑容：“哥。”
文栋点点头：“啊。”文栋问，“文雅，财神庙戏台墙上出现了一条标语，你知道吗？”
文雅也是一头雾水：“什么标语？”
文栋反问：“你真不知道？”
文雅摇了摇头：“不知道。哥，到底是什么标语啊？”
文栋把标语的事告诉给文雅，文雅丹凤眼一转，她笑了：“这事呀，我知道。”
文栋满脸惊喜：“是谁贴的？”
文雅嘴一抿：“哥，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文栋看着文雅：“为什么？”
文雅一脸调皮：“我现在告诉你，你印象不深。”
文栋疑惑不解：“那你什么时候告诉我？”
文雅想了想：“三天之内。”
启明星升起，四下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巴文雅躲在财神庙院内，冷风吹在面上，不时打起寒战。一个黑影由南向北走来。黑影手拎小桶，来到财神庙戏台前。黑影四下望了望，然后，走到台上，从小桶里拿出一把刷子，在墙上刷了几个，又从胸前取出一卷纸，从中抽出一张，贴了上去……
这次黑影在墙上贴了三张，他把小桶一扔，跳下戏台，转身向南走去。
巴文雅把一块黑布系在脸上，她猫腰走上戏台，借着星光，隐约见上面写着“革命军不日将至”七个字，三张标语内容相同。
巴文雅悄悄地跟上那个人，拐了一个弯，黑影进了一条小巷。朦胧中，见此人中等身材，脑后散发披肩，没辫子。巴文雅冲上前，“啪”，一只手搭在黑影的肩上，那黑影猛一回头，巴文雅看清了，这不是包镇公行的武甲头刘彪嘛！
巴文雅就势扣住刘彪的腕子，往后一拧，把刘彪的胳膊拧到背后。文雅喝问：“刘彪，你为什么贴这种标语？”
刘彪听背后有点像女声，但又吃不准，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大劲儿？刘彪反问：“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文雅道：“不凭什么，就是想问问。”
刘彪挺横：“你管不着！”
巴文雅手一用劲儿：“不说，我就拧断你的胳膊！”
刘彪一阵剧痛，他龇牙咧嘴：“行，我告诉你……”
刘彪身为包镇公行武甲头，游手好闲，吃拿卡要。樊恩庆接管包头后，把刘彪分管的社会治安、城防抓捕、民事诉讼、摊派款项等所有事项全都抓到了自己手里。刘彪空有武甲头之名，没事可做，牢骚满腹。
刘彪愤愤地说：“樊恩庆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
巴文雅又问：“你怎么知道革命军要攻打包头？难道你是革命党人？”
刘彪有些得意：“我现在还不是，不过，我有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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