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尔问郭富:“他们为什么打你?”
郭富愤愤地说:“二爷,您不是把小淖尔那十几亩地租给我了吗?‘不讲理’非让我把地转租给他盖教堂。二爷您知道,那片地是我一家人的命啊!我不租,他就让教会的人打死我。”
清朝严禁蒙古地区买卖土地,但随着走西口汉人的大量涌入,一些淘金者就想把租来的土地长期经营下去。巴氏家族为图省事,跟郭富等一大批汉人签订了永久租地合同。在合同中有一条写得十分明确,“永久租地,许退不许夺”。意思是,汉人不租可以把地退回巴家,巴氏家族却不能单方面把地收回来。因此,包头产生了一些倒手转租土地为生的人,人们称之为“二地主”。至于承租者把土地转租给他人从中赚钱,巴氏家族不干涉。这体现了巴氏家族的朴实和厚道。
包头来了个荷兰天主教传教士,此人叫韩默理,因为他到处强租土地盖教堂,老百姓都管他叫“不讲理”。有些地痞流氓见韩默理是个洋人,又跟官府打得火热,他们纷纷跑到韩默理身边,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都信了天主教。
郭富正向巴图尔说着,后面的人就到了郭富面前,这群人不容分说,举棍就打。巴图尔大喝一声:“住手!”
Chapter 27
奶奶是个特别持重的老人,高兴时也不眉开眼笑,烦恼时也不愁眉苦脸,无论遇到什么事,从不惊慌,今天这是怎么了?
巴图尔一声断喝,这些人被震住了,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晃晃当当地来到巴图尔面前,他上下打量巴图尔,见巴图尔头戴瓜皮帽,衣着整洁,后面梳着一条油光锃亮的大辫子。再看巴图尔胯下的马身强体壮,毛管放光,十分威风。
这个人不敢小瞧巴图尔,他一抱拳:“这位爷,这是我们天主教会与郭富的事,这趟浑水你就不要蹚了吧?”
巴图尔见这个人脑袋胖得跟猪头肉似的,心中顿生三分反感。他面无表情:“我也不想蹚,我只想问问,郭大哥怎么得罪你们了?”
猪头肉冷笑:“姓郭的对圣母不恭,我们奉主教之命将他缉拿归案。”
猪头肉俨然一副官府的口气。
郭富争辩道:“你胡说!你们强租我的地,我不租,你们就打人。再说,你们圣母是谁我都不知道,我怎么不恭了?”
巴图尔对猪头肉喝问:“是不是这么回事?”
猪头肉自从跟了韩默理,便高人一等,他瞥了巴图尔一眼:“是又怎么样?”
巴图尔今天高兴,酒喝了不少,一听猪头肉这么横,他的火就上来了。巴图尔上下齿一咬,露出两颗虎牙,“啪”,一鞭子抽在猪头肉脖子上,猪头肉“嗷”的一声:“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猪头肉举棒就打,巴图尔在马上一抬腿,“咣”地踢在猪头肉腕子上,猪头肉手里的棒子“嗖”地就飞了,疼得他直抖手:“哎哟哟……”
猪头肉急了,他对身后的同伙骂道:“你们都是猪啊?给我打死他!”
这些人一拥齐上,把巴图尔围在当中,巴图尔把鞭子抡开了,片刻之间,猪头肉这群人被打得连滚带爬。
猪头肉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小子,你敢报个名吗?”
巴图尔冷笑:“你听好了,二爷我叫巴图尔。”
一听是巴图尔,有人大惊,这个人对猪头肉道:“石宗会长,这是巴家二爷。巴家有钱有势,咱们惹不起,快回去报告主教吧。”
猪头肉石宗用手点指:“有种你别走,你等着,你等着。”
酒壮英雄胆,巴图尔道:“二爷不但不走,还要跟你们去,二爷倒要看看洋主教是‘讲理’还是‘不讲理’!”
郭富想,官府都不敢得罪洋人,还是息事宁人算了,别给巴二爷找事,他劝阻巴图尔回家。巴图尔骨子里就有反洋的倾向,他血往上涌,这是中国领土,岂容洋鬼子横行霸道!他跟着石宗就走。
韩默理在中国传教二十多年,一年前来到包头。为了与鄂必格争夺信众,他想盖一幢宏大的天主教堂,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基督教。韩默理看中了小淖尔周围的土地,他把临时教堂搭建在郭富永租地旁边。韩默理任石宗为天主教包头教会会长,让他跟郭富交涉租地的事,没承想遇到了巴图尔。
石宗捂着脖子跑了回来,他跪在韩默理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被打的经过说了一遍。
韩默理眯着眼睛看石宗:“你没说你是天主教徒吗?”
石宗带着哭腔:“回主教,我说了。”
韩默理又问:“你没说在给教会办事吗?”
石宗开始顺嘴胡诌了:“主教,我都说了,我还提了您老人家的大名,可不提还好,一提您的大名,不但没有吓走巴图尔,他还骂您是洋鬼子,是‘不讲理’,骂我们是您的狗腿子。巴图尔还说,要是咱们再敢打郭富那片地的主意,他就一把火把咱们教堂给点了。”
韩默理暴跳如雷:“这个狂妄的蒙古人,我非给他点厉害看看不可!”
正说着,巴图尔骑着马来了:“谁叫‘不讲理’?给二爷滚出来!”
猪头肉石宗躲在韩默理身后叫道:“主教,巴图尔来了。”
韩默理走出门,他手指巴图尔:“你就是那个狂妄的蒙古人?”
巴图尔往对面一看,见韩默理头如麦斗,眼似铜铃,身材比自己高出一头,腰也比自己大出两号,壮得跟头公牛相仿。
巴图尔针锋相对:“你就是那个强占人家土地的洋鬼子?”
韩默理铜铃般的眼睛一瞪:“狂妄的蒙古人,你敢骂我,你下来……”
艺高人胆大,何况巴图尔喝了酒。巴图尔跳下马,还没等站稳,韩默理举拳就打,巴图尔往旁一闪,探左臂去抓韩默理的腕子,韩默理见巴图尔的手到了,他不但不撤招,似乎还故意让巴图尔抓。就在巴图尔抓住韩默理手腕的一瞬间,“啪”,韩默理的左手也抓住了巴图尔的腕子。巴图尔想把手撤回来,可是,韩默理的手跟老虎钳一般,根本无法挣脱。巴图尔只得就势扣住韩默理的腕子,四只手缠在一起。
韩默理两膀一使劲儿,身子一转,巴图尔两脚悬空,被抡了起来。巴图尔的脚离开地面,身子失去支撑,他想脱身脱不了,想着地下不来。
郭富跑了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韩主教,洋大人,我的地不要了,我的地不要了,求你放下巴二爷!放下巴二爷!”
石宗见韩默理占了上风,他抬脚踹向郭富:“你现在害怕了,晚了!”
郭富被石宗踢出一溜滚。
韩默理心中得意,他转了七八圈,手一松,巴图尔“嗖”地就飞了出去。
韩默理以为非把巴图尔摔个半死不可,哪知巴图尔在半空中一个云里翻,稳稳地落到地上。
见巴图尔毫发未损,韩默理跟得了疯牛病似的又扑向巴图尔,他一提巴图尔的衣服,“嗖”,再次把巴图尔扔了出去。这下巴图尔被扔出一丈多远,巴图尔屁股着地,被重重地摔了一下。
见仍没伤到巴图尔,韩默理的气更大了,他第三次把巴图尔抡了起来,这下扔得更远,足足有三丈!巴图尔侧倒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石宗等人一旁叫好:“主教神力,主教神力……”
郭富跪爬几步到巴图尔身边:“二爷,二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郭富正哭着,韩默理晃着膀子又过来了,他推开郭富,一只手揪住巴图尔的衣领,一只手抓住巴图尔的腰带,韩默理把巴图尔高高举起:“狂妄的蒙古人,我摔死你!”
石宗等人在一旁高叫:“摔死他!摔死他!”
这要是再把巴图尔摔下去,巴图尔就是不死也得残废。见势不好,巴图尔急中生智,他在半空中把拳头抡了起来,“双风贯耳”式“咚咚”就是两下。这两拳正打在韩默理的左右太阳穴上,韩默理眼前金星乱窜,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巴图尔随之跌落。巴图尔就势一滚站了起来,他飞起一脚,踢向韩默理的前胸,韩默理仰面躺在地上。
巴图尔两颗虎牙露在外面,他身形一纵,双脚踏向韩默理。巴图尔自身体重有一百七八十斤,再加上惯性,那劲头还小得了嘛!
“啊!”韩默理一声惨叫。
要不是韩默理身强体壮,不然非被踩死不可。虽然如此,可韩默理的肋骨还是断了两根。
巴图尔并不罢休,他抬起脚“咣咣咣”一通狂踹,血从韩默理的鼻子和嘴里往外冒。
郭富怕出人命,他忙抱住巴图尔的腰:“二爷,不要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巴图尔手指地上的韩默理:“二爷告诉你,郭富的地是我们巴家的,你再敢打这片地的主意,二爷就砸烂你的羊(洋)头,掏出你的羊(洋)杂碎!”
韩默理强忍剧痛:“二爷,饶命,饶命……”
猪头肉石宗几个人也跪在地上:“二爷高抬贵手,饶了我们主教吧!我们再也不敢了,您就放了我们吧!”
巴图尔圆睁二目:“你们都给二爷听好了,如果再让二爷看到你们为虎作伥,帮着洋人欺负中国人,‘不讲理’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是是是,二爷……”
巴图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潇洒地上了马,奔沙尔沁而去。
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他想到上房给奶奶和额吉请安,可是,四伯伯多尔济娶的那位汉家女子要分娩,太夫人乌梁氏和老夫人巴云氏都去了多尔济家。
巴图尔回到自己房中,他往炕上一躺,便打起了呼噜。
清晨,天地一片昏暗,仿佛要下雨,却一个雨点也没有掉下来。巴图尔就觉得胸中憋闷,喘不上气来。
家人把早饭摆上,仍不见太夫人乌梁氏和老夫人巴云氏。正在疑惑之际,使女搀着太夫人乌梁氏回来了。只见太夫人乌梁氏眼圈发暗,一脸疲惫,头上还挂着汗。奶奶是个特别持重的老人,高兴时也不眉开眼笑,烦恼时也不愁眉苦脸,无论遇到什么事,从不惊慌,今天这是怎么了?
巴图尔迎上前,他搀着太夫人乌梁氏:“奶奶,您怎么了?”
乌梁氏手里不停地捻着佛珠,一句话也不说。
使女忧心忡忡:“回二爷,四老爷的汉家奶奶生不下来,人折腾了一天一夜,三个接生婆都没办法,汉家奶奶已经昏迷了好几次。老夫人担心太夫人熬不住,让奴婢先把太夫人送回来。”
孩子生不下来?巴图尔一下子想到了海伦,他立刻吩咐男仆:“快!快去备车!”
巴图尔回过头对太夫人乌梁氏说:“奶奶,不用担心,基督教堂的海伦有办法。”
巴图尔把几个月前海伦给一个胎位不正的产妇开刀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
太夫人乌梁氏连声道:“阿弥陀佛,你快去吧!”
巴图尔和男仆把车赶到多尔济家门前,见多尔济正跪在院中呼号:“长生天,佛祖,为什么对多尔济这么残忍?多尔济到底造了什么孽?难道连一个儿子也不给我吗?长生天,佛祖,开恩哪……”
巴图尔跳下车,几步来到多尔济面前:“四伯伯,快起来……”
听说海伦能给难产的妇女接生,多尔济“噌”地就蹿了起来,他几步跑进屋中。此时,多尔济的汉家夫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巴云氏、布氏、穆氏都在,她们和使女七手八脚地把几床被子铺在车上,巴图尔、多尔济几个人用门板把产妇抬上车。巴云氏、布氏、穆氏也上了车,男仆扬鞭打马,车飞快地向包头城驶来。
车停在基督教堂门前,巴图尔跑了进去,片刻,海伦和几个白大褂就跑了出来。海伦看了一下产妇的情况,立刻对几个白大褂说:“马上手术!”
巴云氏、布氏、穆氏和多尔济、巴图尔几个人站在廊下焦急地等着,一向说话又尖又亮的布氏也不作声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哇——哇——”,里面传出孩子的啼哭声。
几个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并不见手术室有人出来,多尔济急不可耐了,他推门要进去,一个白大褂把他推了出来:“先生,你不能进。”
多尔济询问:“我是孩子的阿爸,孩子怎么样?大人怎么样?”
白大褂道:“这是一对双胞胎,老大虽然出来了,可老二还没有出来。”
多尔济眼睛睁得大大的:“双胞胎?都是男孩女孩?”
“老大是男孩,老二还不清楚。”白大褂说完就关上了门。
多尔济像个孩子一般,他乐得直蹦。巴云氏、布氏、穆氏等人也都为他高兴。
“哇——哇——”,第二个孩子的哭声也传了出来,白大褂推开手术室的门,还没等她说话,多尔济就问:“这个是男孩女孩?”
白大褂笑说:“恭喜恭喜,男孩,两个都是男孩。”
多尔济“扑通”就跪下了,他仰望苍天:“长生天和佛祖一下子给了我两个儿子!给了我两个儿子啊!我有两个儿子了!”多尔济狂喜。
布氏嚷了起来:“四哥,你喊什么,也不问问大人怎么样?”
一句话提醒了多尔济,他忙问白大褂:“对对对,我媳妇怎么样?”
白大褂笑容可掬:“母子平安。”
晚霞如火一样,把巴图尔和海伦的脸映得绯红。两个人漫步在教堂外的草地上,巴图尔道:“如果没有你,我这位小四婶子和两个孩子都保不住。你们的科学技术就是比我们强,中国人要向你们好好学习。”
海伦耸了一下肩,她望着天边:“做女人苦,做中国的女人更苦。你知道吗?仅仅在包头,每年因难产致死的产妇就有三十多个,这太可怕了。”
巴图尔眉头皱起:“这么多!”
海伦忧伤地说:“生孩子是对女人的一场生死考验,尤其是中国女人,中国的医疗条件太落后了,她们得不到很好的救助,一些胎位不正的产妇,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我实在是不忍心。我打算在包头建一所母婴医院,挽回那些产妇和孩子的生命。我想,这也是上帝的意思。”
巴图尔心中充满深深的敬意:“我现在真的相信了,确实有像你这样关心爱护中国人的洋人。”
自从多尔济有了儿子,他精神倍增,底气十足,甚至趾高气扬,飘飘欲仙。
多尔济逢人就说:“我有儿子了,我有两个儿子,我娶的汉家媳妇一胎给我生了两个儿子。等我两个儿子过百天的时候,你们都来喝喜酒,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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