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雅尔下了房,来到衙门外,见这些百姓都是包头镇周边的汉人,巴雅尔问:“诸位父老乡亲,你们这是……”
一位老者走上前,他就是在萨拉齐厅大堂为巴图尔和巴音孟克鸣冤的七位代表之一,老者道:“您就是章盖老爷吧?”
巴雅尔点点头:“我是巴雅尔。”
老者一摆手,鼓声、锣声、唢呐声都停了。
老者激动道:“章盖老爷,我们给巴家送匾来了。”
巴雅尔纳闷:“送匾?送什么匾?”
老者显得很激动:“章盖老爷,这大灾之年,我们流落街头,甚至卖儿卖女,是章盖巴家用家里的存粮在包头召开粥棚救了我们。我们吃光了巴家的存粮,巴图尔和巴音孟克二位爷又带我们去向那些大商户借粮,我们才没被饿死。我们都是穷苦人,没有钱,为了表达我们的心意,大伙动手给巴家做了一块匾,请章盖老爷收下。”
巴雅尔万分感动,这些朴实的百姓刚刚能吃饱饭,就给巴家做匾,这匾太珍贵了,巴雅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巴图尔从里面走来,老者和人们异口同声:“二爷,我们谢您来了,谢谢二爷救了我们的命,我们给您磕头,给您磕头……”
巴图尔把众人一一扶了起来:“急人之困,救人之难,此乃男儿本色,这是应该的,都起来,都起来。”
老者站了起来,他吩咐一声:“揭匾!”
老者和另一个年龄较大的人掀开红布,露出一块六尺多长、三尺多宽的匾,中间用楷书端端正正地刻着四个大字:
义重恩隆
巴雅尔热血直往上涌,他高声说:“父老乡亲们,你们的心意巴家领了,这块匾巴家收下了!”
巴雅尔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巴雅尔连摆了几次手,才停了下来。
巴雅尔一脸赤诚:“不过,我有个要求,今天你们谁也不要走,都留在巴家,咱们一醉方休!”
巴图尔也说:“对对对!谁也不能走,一醉方休!”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了。
巴雅尔拉过老者粗糙的手:“怎么?老人家,你们不给我这个面子?”
老者嘴唇颤抖着:“我,我给!”老者转过头,对众人道,“今天咱们就在章盖老爷家,一醉方休!”
“一醉方休!一醉方休!”人群中传来山洪一般的喊声。
巴图尔大声吩咐男仆:“把咱家的酒都拿出来,多做几道好菜,让大伙喝个够。”
男仆响亮地答应一声:“是!二爷。”
外面瑞雪飘飘,屋中暖意融融。巴雅尔的妻子和巴图尔的妻子搀着太夫人乌梁氏和婆母巴云氏也都来到客厅。女眷出席这种宴会,气氛更加热烈。人们纷纷上前敬酒,祝太夫人乌梁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巴云氏健康长寿,吉祥如意;祝巴雅尔的妻子和巴图尔的妻子多子多福,快乐无边;祝章盖巴家富贵久长,世代平安!
人群散去,巴云氏陪着乌梁氏屋里屋外端详着家里的三块匾——“甲操冰霜”“气壮山河”“义重恩隆”。太夫人乌梁氏的眼睛只在“甲操冰霜”上扫了一眼,目光便移向“气壮山河”和“义重恩隆”,乌梁氏感慨地说:“巴家后继有人了!”
巴云氏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是啊,额吉!”
婆媳俩正说着,多尔济拎着几大包点心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给太夫人乌梁氏请了安,又给巴云氏请安。乌梁氏吩咐使女献上奶茶,多尔济没喝,他半吞半咽地对乌梁氏道:“大婶,有件事我想求您。”
太夫人乌梁氏手里捻着佛珠:“都是家里人,有事就说吧,还什么求不求的。”
多尔济“扑通”一声跪在乌梁氏脚下:“大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您也知道,我三房媳妇没能给我生出一个儿子,我都是奔六十的人了,要再生不出儿子来,这辈子就没指望了。现在一个汉家女子终于怀了我的孩子,人们都说她怀的是男孩,再有几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侄儿不能让她把孩子生在外面,侄儿求大婶让侄儿把这个汉家女子娶到门中。”
巴云氏暗道,人们都说多尔济是胆小鬼,没想到他居然在外面有了女人,还要生孩子!巴云氏愣愣地看着婆母乌梁氏。
太夫人乌梁氏捻了半天佛珠才说:“自大清开国以来,蒙汉之间不得通婚,这几年才慢慢放开,你要娶汉家姑娘,是不是要上报官府啊?”
多尔济说:“我已经跟巴雅尔说过了,萨拉齐厅我也打点了,只要大婶同意,巴氏家族不反对就行。”
说着多尔济又给乌梁氏磕了三个头。
乌梁氏感慨万千,这么多年,为了儿子,多尔济不知受人多少白眼,如今总算看到希望了。不管是汉家女子,还是什么女子,只要生出来,就是巴氏家族的后代。只是多尔济偷偷摸摸,有伤风化。乌梁氏沉思片刻,老人点了点头:“大婶支持你。”
多尔济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谢谢大婶,谢谢大婶……”
腊月二十六,多尔济吹吹打打,把汉家女子娶到家中。多尔济的三房媳妇因为没能给多尔济生出儿子,都觉得愧对多尔济,因此,她们热情地接纳了这位女子,一家人过了一个团圆年。
包头召每年举行春祭和秋祭两次庙会。春祭一般三天,因为包头召的僧侣少,巴家往往从附近的庙里请来二十几位喇嘛一起诵经。
春祭这天,包头召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微风之下,经幡飘动。大殿四角的风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巴氏家族以及附近的蒙古人早早来到包头召,人们在佛像前摆上供品,向佛祖释迦牟尼和宗喀巴大师献上哈达,钟鼓铙钹响起,喇嘛在经床上诵经,声音高亢洪亮,半个包头城都能听到。
春祭也叫春季嘛呢法会,第一天跳查玛舞,第二天请乃琼,第三天送八令。
跳查玛也叫跳恰木,这是喇嘛教一项传统的祈福禳灾舞蹈。参加起舞者头戴不同面具,色泽鲜艳,造型奇特,一般情况有:牛头一人,鹿头一人,扮成白色老者一人,扮成阎王一人,骷髅面具四人,身着印度古装四人,共十二人。蒙古典籍中,有蒙古人祖先源于印度之说,这大概是跳查玛有着印度装的原因吧。
众喇嘛在大殿前诵经,十二个跳查玛者分六对依次入场,围成一个圆圈。牛鹿二神居中,他们手持大刀向地上砍,将鬼杀死。其他舞者或是吐火,或是吞刀,做狰狞之状,助杀鬼阵势。
乃琼就是护法神。众喇嘛念经,请求护法神降临,一人扮作护法神入场。护法神头戴青铜盔,身披鱼鳞甲,一手持戟,一手提刀,动作迅速,敏捷如风。护法神步入主殿,向佛祖顶礼膜拜。住持喇嘛诵经祷告,传谕佛旨,告诫他谨慎护法。护法神领命而退,众喇嘛和信徒一同向护法神参拜。其间如果信徒中有生病者,护法神先给人治病,治完病护法神巡查全寺一周,这项佛事结束。
八令就是恶魔。八令用大麦粉、奶油和水捏成。八令有二三尺高,三棱锥形,顶端插支箭,并附一个骷髅形魔鬼头像。送八令的目的是驱邪祛鬼。八令盛在一个盘子里,放在经堂中央的高桌上,在诵经的喇嘛中选出二人,以哈达或上等丝绸蒙住他们的口鼻。这两个喇嘛立于八令左右,把二寸见方的降魔菩萨画像贴在八令头上,这就相当于一个镇鬼之符。众喇嘛诵经声起,两个喇嘛按照经文内容或向盘中加水,或燃酥油灯,或插香。诵经完毕,两个喇嘛抬起八令,众喇嘛捧着供品,吹号鸣角,敲鼓击铙,把八令抬到庙外,扔到火中烧掉。但八令头上的降魔菩萨画像是不能烧的,必须在八令入火前摘下来,供在殿中。
巴雅尔青衣小帽,与巴氏族人站在一起观看焚烧八令。突然,一匹快马奔包头召而来,马上跳下一个军兵,军兵慌慌张张地来到巴雅尔面前。军兵把巴雅尔从人群中叫到一旁,单腿打千儿跪在地上:“大人,归化城副都统衙门的差人到了章盖衙门,请您马上回去。”
巴雅尔示意军兵起来,他惊问:“出什么事了?”
军兵站起:“回章盖大人,中日海战,我们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听说小日本不但要朝廷赔偿白银三万万两,还要把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割让给他们。朝廷担心发生民变,副都统大人派人前来巡查。”
“万万”为“亿”,今天的小学生都知道。可是,20世纪四十年代以前,“亿”代表的数量不统一,有“万万”称亿的,也有“十万”称亿的。1944年9月5日至18日中华民国国民参政会第三届第三次会议上,以张伯苓为首的二十一人联名提出以“万万为亿”提案。11月27日,国民政府以训令(渝文字六九五号)形式确定下来,直至今天。
日本明治维新改革,国力迅速增强。1894年春,朝鲜爆发东学党农民起义,因为清朝与朝鲜有藩属关系,朝鲜政府请求中国出兵帮助镇压。日本以保护使馆和侨民为名派军舰入朝。7月25日,日本联合舰队在丰岛海域突然袭击北洋护航舰队,甲午战争爆发。9月17日,黄海海战,北洋舰队损失5艘军舰,北洋舰队退守刘公岛。次年2月17日,刘公岛失守,北洋水师全军覆没。
清政府派直隶总督李鸿章为头等全权大臣前往日本马关谈判,李鸿章拒绝日本的苛刻条件,3月24日下午4时,中日第三轮谈判结束,李鸿章遭一名日本刺客枪击,左颊中弹,当场昏厥。因为李鸿章中了这一枪,日本的赔款由3亿两白银减为2亿两。1895年4月17日(农历三月二十三)上午11时40分,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日本在马关春帆楼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其主要内容包括:中国承认朝鲜独立;割让台湾岛及其附属岛屿、澎湖列岛与辽东半岛给日本;赔偿日本2亿两白银;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通商口岸;允许日本人在通商口岸开设工厂。
《马关条约》签订六天后,俄罗斯因日本占领辽东半岛,阻碍它在中国东北势力的发展,联合法国和德国进行干涉,日本不敢招惹这三个大国,于1895年5月4日放弃辽东半岛,但要求中国以3000万两白银将其“赎回”,史称“三国干涉还辽东”。甲午中日战争,日本共勒索中国2亿3千万两白银。日本从此恨上了俄罗斯,十年后日俄战争在东北爆发。
不过,这是后话。
军兵正在向巴雅尔说明情况,不知什么时候巴图尔来了,他的眉毛当时就立了起来:“什么?两次鸦片战争,我们赔给洋人白银二千九百万两,刚刚还完,怎么又要向小日本割地赔款,这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了?”巴图尔火气十足,“朝廷这些领兵的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跟小日本血战到底?中国有四万万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小日本淹死!”
巴雅尔怒道:“胡闹!”
巴图尔吓了一跳,大哥巴雅尔虽然比自己大两岁,可在他心中,大哥就像个长者,自己也曾对大哥有过不恭的言行,可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火。
巴雅尔斥道:“我们的水师那么强大都打不过小日本,我们用什么跟人家拼?人家手中是洋枪大炮,我们手中是弓箭和大刀,还没等到人家跟前,就被炸飞了。现在科技日新月异,你的思想居然还停留在快马弯刀年代!”
巴图尔望着大哥巴雅尔呆呆发愣。巴雅尔跳上马,他在马的后胯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这匹马“希溜溜”暴叫一声,飞驰而去。
巴图尔的心无法平静,什么是割地赔款?这跟俯首称臣有什么两样?祖国呀,我的祖国,你怎么软弱到这种地步?英国、法国我们打不过,连一个区区的小日本也打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
巴图尔漫步在街头,见一群老百姓正议论着——
“听说朝廷要跟小日本签什么条约,赔给他们三万万两银子。”
“不但三万万两银子,还要把辽东半岛、台湾和澎湖列岛割让给人家呢?”
“那我们大清不是完了吗?”
老百姓正议论着,一队军兵走了过来:“都散开!散开!不许妄谈国家大事。”
人群中,一个驼背弯腰的老人啐了一口:“有能耐跟东洋小日本使去,跟老百姓耍什么威风?”
军兵中当头的眼睛一瞪,他吩咐手下人:“把这个老东西抓起来!”
军兵上前要抓驼背老人,老人不服:“我犯了什么罪?为什么抓我?”
“你诽谤朝廷,污蔑官府!”当头的军兵恶狠狠地说。
两个军兵冲上前,一人抓住驼背老人的一条胳膊,再看驼背老人身子一挺,背也不驼了,腰也不弯了,老人两膀一晃,腕子向前一翻,两个军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的后脖颈就被老人掐住了。十几个清军各持刀枪,把老人围了起来。老人两手一推,那两个军兵“噔噔噔”后退几步,“咣”“咣”“扑通”“扑通”……砸倒五六个。
当头的军兵单刀一举,直劈老人的顶梁,老人身子一侧,飞起一脚,“咣”,这个当头的重重摔在地上。
老百姓无不称快:“好!好!”
巴图尔不禁道:“好功夫……”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很面熟,见老人掸了掸身上的土,分开人群,跳上一匹马,飞驰而去。
巴图尔猛然想起,这位老人怎么这么像捻军将领麻政和!当年自己和巴音孟克利用捻军做棉衣找到了麻政和的营地,马升率汉八旗围剿麻政和,捻军全军覆没,巴图尔飞刀扎在麻政和背上,麻政和负伤而走……就是他!肯定是他!这么多年,麻政和居然还活着!
巴图尔的心狂跳起来,麻政和当年是捻子,是叛军,也是我的杀父仇人。可现在朝廷的军队对东洋人畏之如虎,对老百姓凶狠如狼,麻政和与官军作对,这不是替天行道吗?这不是好人吗?我抓不抓他?我要看看麻政和干什么,然后再说。
巴图尔撒腿就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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