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兴大骂:“大胆武梁,你要谋害本将军吗?”
武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再次跪倒:“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福兴眼睛瞪得溜圆,吩咐身边的戈什哈道:“把武梁拉过来,让他享受一下。”
两个戈什哈把武梁拽到椅子前,往下就摁,武梁“嗷”的一声蹦了起来。武梁拎起椅子坐垫,见坐垫的夹层被拆开了,里面塞进好几根一尺多长、筷子粗细的刺槐,上面的刺尖尖的,跟锥子一般。
武梁顾不上疼痛,他磕头如同鸡啄米:“将军,下官该死,下官该死,这,这,这可能是有人跟下官开玩笑,绝不是针对将军,请大人明察。”
见武梁这副可怜相,福兴心里稍感安慰,他端起茶碗,却想到了武梁的妹妹,福兴用碗盖拂了拂茶碗里的茶叶:“本官相信你,如果是你有意为之,你妹妹那么善良,她也不会答应,你说是吗?”福兴拉着长声。
福兴突然提到武梁的妹妹,武梁心一颤:“是是是……”
“起来吧。”福兴说了一句。
晚上,武梁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武梁如惊弓之鸟,酒菜上来之前,他都先尝一遍,确保没有异味,再请福兴食用。
酒席散罢,武梁在福兴下榻的屋里又查看几遍,方才请福兴进屋。
福兴见屋里干干净净,桌上摆着各种水果和点心,柜子里挂着崭新的睡衣,他走到床边,用手摁了摁床,床上铺得很厚,软软乎乎。福兴又掀开床上的被褥看了看,他很满意。
塞外的夏季白天虽热,太阳落山之后,天就凉爽了。福兴躺在床榻上,很是惬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人老觉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福兴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福兴越不想听,却听得越清楚。他心中不快,对外面道:“来人!”
一个戈什哈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将军。”
福兴道:“屋里好像有耗子,你找找。”
戈什哈找了半天,什么也没发现。
福兴想,难道是我耳朵有毛病,听错了?福兴再次躺下,过了好半天终于合上眼,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窸窣”声又出来了,福兴火往上撞:“来人!来人!”
戈什哈又进来了,福兴怒道:“这屋里肯定有耗子,给我找!”
戈什哈挪箱子,搬柜子,找了半天,果然找到一只小耗子。
中老年人有个共同特点,夜里一旦被惊醒,再想睡就很困难。福兴让戈什哈把灯笼放在屋中,他坐起来,望着灯笼,想着麻政和,但愿麻政和不来我的辖区。
福兴又躺下了,翻来覆去折腾了近一个时辰,好不容易睡意袭上心头,“窸窣”声第三次响起,福兴睁开眼睛,借着灯笼的光亮一看,竟然有三只小耗子啃他的鞋。
福兴大怒,他抓起枕边的茶碗打了过去,“啪”,茶碗碎了,耗子吓跑了。
戈什哈跑了进来,福兴胸脯一起一伏:“给本将军更衣!”
戈什哈给福兴穿上官服,戴上官帽。福兴吩咐一声:“击鼓升堂!”
“咚咚咚……”鼓声一响,福兴的随从和武梁都被惊醒。人们望了望天,星光之下,东方还没发白。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各自穿戴整齐来到章盖衙门大堂。
福兴进了大堂,他先用手摸了摸椅子上的坐垫,上面没有发现刺槐,福兴坐下。福兴的随从以及沙尔沁章盖衙门里当值的军兵鱼贯而入,人们齐刷刷地站成两排。
武梁往上一看,见福兴满脸怒气,两眼通红,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一起,武梁吓得一哆嗦。
武梁暗叫不好,肯定是自己哪里安排不周,使福兴大发雷霆。福兴位高权重,我的小命就在他手里攥着,只要他一句话,我就可能见阎王。怎么办?昨天福兴提到了自己的妹妹,看来,妹妹不能嫁给王爷、贝勒了,火烧眉毛,只能顾前眼。
武梁来到福兴近前,低声道:“将军,我妹妹久慕将军威名,一直想为将军执帚铺床,如果将军不嫌弃,下官愿择吉日把妹妹送到府上。”
武梁以为此举能使福兴转变态度,哪知福兴的怒气丝毫没有减轻:“本将军怕你们兄妹害死于我!”
武梁心惊肉跳:“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啪”,福兴把虎威一拍:“来人!把武梁拿下,重打四十军棍!”
什么是虎威?虎威就是一块半尺来长的木头。不过,这块木头得分谁用,皇帝用的叫龙胆,娘娘用的叫凤匣;武将用的叫虎威,文官用的叫惊堂木;和尚、私塾先生用的叫镇尺,说书人用的叫醒木。虽然是同一种东西,不同地位的人使用叫法也不同。
武梁当时就傻了:“将军息怒!将军息怒!下官身犯何罪呀?”
福兴怒发冲冠:“大胆武梁,本将军刚到沙尔沁你就把尿当茶给本将军喝,这是戏弄本将军;本将军查看你的公文书案,你却在椅垫里放了刺槐,这是陷害本将军;晚上你让一窝耗子与本将军同住,这是羞辱本将军!本将军岂能饶你?拉出去,狠狠地打!”
巴雅尔和巴图尔这几天没回包头召,弟兄俩担心武梁来找麻烦,母亲吃亏,两个人就在家里读书练武。练武讲的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早起晚睡。前院衙门里的鼓声把二人惊醒,巴雅尔和巴图尔弟兄俩一趟拳还没练完,就听前院传来武梁杀猪般的号叫声。
巴图尔喜上心头,他收招定式:“大哥,你听。”
巴雅尔一边练拳,一边问:“听什么?”
巴图尔十分得意:“听武梁那狗官的惨叫声啊!”巴图尔一拉巴雅尔:“大哥,走。”
弟兄俩出了院门来到衙门前,见武梁趴在地上,两个军兵高举军棍,一边打,一边数数——
“……十四。”
“十五。”
“十六……”
武梁哀号:“将军,冤枉,我冤枉啊……”
巴雅尔道:“走吧,走吧,打人有什么看的。”
巴图尔特别开心:“大哥,这多过瘾哪!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好!好!打得好!”巴图尔跳着脚叫好。
四十军棍下去,武梁被打得皮开肉绽。福兴一扬手:“罢去武梁的官职,把这个奸人给本将军轰出去!”
两个戈什哈上来,把武梁架出衙门,扔到街上。武梁爬都爬不起来了。
巴图尔走到近前,用脚踢了一下武梁:“狗官,什么叫罪有应得你知道不?这就是罪有应得!”
武梁勉强抬起头,他似乎明白了:“原来是你加害我?”
巴图尔心满意足:“狗官,你知道就好!”
武梁咬着牙:“小子,将来有一天你犯到我手里,我非剥你的皮不可!”
巴图尔毫不示弱:“狗官,小爷等着你!”
武梁被免,福兴又派一个人代理章盖。巴图尔跑到巴音孟克家,他照巴音孟克肩窝就是一拳:“你的主意太好啦!”
巴图尔把武梁的事详细说了一遍,两个小兄弟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光阴似箭,一晃两年过去了。在哲旺喇嘛的培养下,十八岁的巴雅尔“五经”“四书”无一不通,刀枪剑戟无一不能。绥远将军福兴把巴雅尔的情况上奏朝廷,只等朝廷批文,巴雅尔就要继任沙尔沁章盖了。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却是暖意如春,跳动的烛光,映红了巴雅尔和巴图尔兄弟的脸。想着哥哥巴雅尔很快就是章盖了,兄弟俩既高兴又激动。他们坐在灯下,谈过去,说现在,话将来。
突然,房门“咣”地被撞开了,一个人倒在地上。
巴雅尔和巴图尔弟兄俩吓一跳,走上前一看,见此人上身没穿衣服,光着膀子,下身是一条破棉裤,脑袋上流着血,脸也肿了,鼻子也青了,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手跟冰一样凉。
数九寒冬,他居然光膀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Chapter 11
从那时起,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就偷偷地练接柳叶。这些年来,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心花怒放,这回八爷爷输定了,我们终于可以杀捻子了。
巴雅尔伸手在这个人的鼻孔上一试,还有气,弟兄二人把他抬上炕。这个人的身子跟冰一样冷,炕挺热,巴雅尔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过了半个多时辰,这个人慢慢睁开眼睛。
巴雅尔问:“这位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这个人掀开被子坐起,巴图尔忙从柜子里把自己的棉袄拿出来,穿在这个人身上。这个人未曾说话,眼泪掉了下来:“二位小爷,我叫李生,是个雁行人,家住山西河曲县,去年走西口,来到包头,好不容易在后营子揽了个长工,想挣点钱回家团聚,正打算明天动身,几个强盗闯进我的窝棚,抢走了我的血汗钱,剥去了我的皮袄,烧了我的窝棚,幸亏我跑得快,不然命就没了。”
雁行人是当时包头流行的词汇,是指走西口的晋陕汉人像大雁一样,春天来到塞外包头,年关之时,把挣的钱带回老家,全家人过个团圆年,来年开春再到塞外,周而往复。
李生给人干了近一年,攒下一千二百钱。李生老家没有地,日子很苦,一家六口就等着他拿钱回去。一千二百钱相当于一两二钱银子,这对于章盖巴家来说,只不过九牛一毛,可对于走西口的人来说,这就是很大的数。
后营子在包头召北面三里之外,以前是清军营盘,那里修了些土墙,清军撤走,就成了残垣断壁。
李生说完,要给巴雅尔和巴图尔磕头,巴雅尔忙道:“李大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巴图尔不屑地说:“不就几个钱吗,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巴图尔从小生在世袭章盖家,家道富足,他哪里知道民间的疾苦。中原人的传统观念是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果日子能过得下去,谁也不会撇下父母妻儿,远到包头找活干。何况走西口是要走的!从河曲到包头五六百里,要一步一步地走,饿了啃两口窝头,渴了喝几口凉水,通常十几天甚至二十多天才能到达。李生挣这点钱,太不容易了。
巴图尔打开箱子,把一串钱塞给李生:“我给你两吊,行了,别哭了。”
一吊是一千个大钱,合一两银子。
李生连连摇头:“这位小爷,你们救了我的命,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钱我不能要。”
巴图尔很感动,这个李生人穷志不短,巴图尔就喜欢这样的人,李生越是不要,巴图尔越给。
巴雅尔也说:“李大哥,拿着吧。”
李生执意不收:“我凭力气挣钱,我不要你们的钱。”
巴图尔更佩服了:“这钱算我借给你的,这还不行吗?”
正说着,哲旺喇嘛走了进来:“阿弥陀佛……”
哲旺喇嘛总是那么严肃,很少有笑容,尤其是对巴雅尔和巴图尔这样的晚辈。李生并不了解,见哲旺喇嘛脸绷得很紧,以为自己连累了巴雅尔和巴图尔。
李生向哲旺喇嘛作了个揖:“大师,您别怪二位小爷,我这就走。”
说着,李生把棉袄脱了下来,虽然身在屋中,可他还是打了个哆嗦。哲旺喇嘛把棉袄又给李生披上了,语气中带着关切:“天这么黑,外面这么冷,你光着膀子哪受得了。施主还是住上一晚再走吧。”
见李生头上有伤,脸上有淤血,哲旺喇嘛吩咐巴雅尔打来热水,又让巴图尔取来治跌打损伤的药。哲旺喇嘛给李生清洗伤口,又敷了药。李生万分感激,没想到这位不苟言笑的老喇嘛对人这么和善。
李生住下了,第二天清早,巴图尔叫李生吃饭,李生刚走几步,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李生嘴唇干裂,两颧通红,巴图尔用手一摸,他的额头烧得跟火似的。
李生遭劫,连冻带吓,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哲旺喇嘛给他开了几服药,巴雅尔和巴图尔给李生熬药,半个月后,李生的身体才逐渐好转。
这半个月来,连下了几场大雪,雪把路都封住了。李生望了望天,对巴雅尔和巴图尔说:“大少爷,二少爷,巴家的大恩我永世不忘,今年我就不回老家了,你们能不能给我找个营生?”
巴雅尔和巴图尔点点头,这么大的雪,五六百里路,李生确实无法回去。巴雅尔说:“要不,你就住在庙里吧?”
李生摇了摇头:“我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想找个活干,二位少爷,能不能帮帮我?”
巴雅尔和巴图尔毕竟年龄还小,跟外界交往不多,兄弟俩把李生带到禅房。哲旺喇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李施主,复盛公马掌柜刚开了一家草料场,你就到他那里干吧。”
李生喜上眉梢:“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李生把两吊钱捧给巴图尔:“二少爷,我不回老家了,这钱我也用不着,您说借给我,我现在还给您。”
见李生态度坚决,巴图尔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巴雅尔和巴图尔对李生更加佩服,兄弟二人站在庙门外,目送李生离去。
望着李生的背影,巴图尔对哥哥巴雅尔说:“真是个好人哪!”
这时,章盖巴家的老仆骑着马跑来,他来到巴雅尔、巴图尔兄弟近前跳下马。老仆眉飞色舞:“大少爷,二少爷,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哪!大少爷承袭章盖的圣旨下来了,还有,朝廷表彰贞节烈女,土默特左右两旗只有老夫人一位!”
贞节和烈女是两件事。贞节是指妻子对丈夫感情专一,丈夫死后,妻子终身不改嫁他人;烈女是抗拒强暴或为夫殉情而死的女子。
元明清三代,对贞节烈女的表彰都很隆重。一些事迹突出的贞节烈女,朝廷还要为其建“贞节牌坊”和“烈女祠”。雍正皇帝曾诏告天下:国泰民安尤其取决于妇女们的忠贞,一个年轻的妇女失去丈夫,如果她能守寡二十年,或者一个妇女为了保持贞操,受到逼迫不屈而死,不管在什么条件下,都要报告地方官。地方官核实后,奏报朝廷,朝廷下拨银两,为其树碑立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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