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抓住住持的双肩:“大师,请您告诉我,孩子得了什么病?”
住持看了看道尔吉喇嘛,道尔吉喇嘛看了看住持,两个人相互点了点头。住持表情凝重:“孩子喉管断了,应该是被人掐的!”
巴特脑袋“嗡”的一声,眼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他的手都要扣进住持的肉里了:“大师,您说什么?”
道尔吉喇嘛推开巴特的手:“老三,大师说的是真的,小扎布是被掐死的。”
巴特牙咬得“咯嘣嘣”直响,眼角都要瞪裂了,他的五官如同庙里发怒的金刚。巴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他一眼看见了那个女仆,一个饿虎扑食揪住女仆的衣领。
巴特的脸都变形了:“是不是你掐死了我儿子?”
女仆差点没吓死:“都,都,都统少爷,巴,巴,巴家对奴婢恩重如山,长,长,长生天作证,奴婢,奴婢精心看护小主人,没有掐……”
巴拉还是理智的,他掰开巴特的手,女仆一屁股坐在地上。
巴拉俯下身,问女仆:“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你告诉我,谁进了这个屋?”
女仆想了想,她睁大眼睛:“三,三,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来过!三姨奶奶给小主人喂完奶,小主人睡得很香,奴婢出去小解,回来发现三少奶奶从屋里离去。奴婢还向三少奶奶问了安。”
桐花就站在墙角,巴特“啪”的一声揪住她的头发:“你为什么掐死我儿子?”
桐花拼命挣扎:“我没有,我没有,我没进这个屋……”
女仆十分肯定,她手指桐花:“是三少奶奶!就是三少奶奶进了这个屋。”
桐雪猛然醒了,也不知她哪来的一股劲儿,一下子蹦到地上,她疯一般掐向桐花的脖子:“你为什么害死我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
桐花声音模糊:“我没有,我没有……”
桐雪泪流满面:“我跟了你二十六年,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吗?你说!你说!!你为什么害死我的孩子!!!”
巴特喝道:“你说!不说我就打死你!”
桐花的脸憋得跟羊肝一般,喉咙难以发声,她不住点头。巴特和桐雪的手都放开了,桐花趴在地上:“我,我,见桐雪屋里没人……我,我一时糊涂……我,我是鬼迷心窍……”
巴特怒发冲冠:“你居然对一个婴儿下手!你这个恶鬼!”
“咣”,巴特一脚踹向桐花,桐花一溜滚儿,撞开了屋门。
“咣”,巴特第二脚踢出,桐花重重地摔在院子中间。
“咣”,巴特第三脚踢出,桐花从墙头上飞出巴家大院。
桐雪又昏了过去,住持和道尔吉喇嘛全力抢救。锡兰把太夫人搀进上房,叫人好好照顾老人,她回到桐雪房间。
二更时分,桐雪慢慢地睁开眼睛。
锡兰劝道:“雪儿,不要过度伤心,你年龄还小,你和他三伯伯还能再生,说不定明年能生一对双胞胎,你可一定要往开处想啊!”
桐雪无动于衷,她望着巴特:“都统少爷,我,我……”
巴特把桐雪抱在怀中,桐雪握着巴特的手,语无伦次:“……扎布太小了,他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路上有恶鬼,扎布会害怕的;路上还有桐花,她会欺负扎布的……孩子不能离开额吉,雪儿要去照顾小扎布,都统少爷,雪儿不能陪你了……”
巴特在战场上杀敌无数,从没眨过眼睛,可此时的他泪如泉涌:“雪儿,你不要这样,不要啊……”
桐雪气息很弱:“都统少爷,雪儿虽然是你的偏房,可你对雪儿知冷知热,知疼知爱,雪儿没白来人世一趟。雪儿走前要把所有的秘密告诉都统少爷。”
巴特的脸贴着桐雪的脸庞:“不,我不听什么秘密,我要你做我的正室夫人,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咱们生好多好多孩子……”
桐雪神情木然地摇了摇头:“都统少爷,桐花不是通智的女儿……”
屋里的人全呆了,巴特更是呆若木鸡:“她是谁?”
桐花本是汉人,父亲姓张,是山东济南府的一个猎户。桐花和那时的大多数女孩一样,没有名字,父母就叫她大丫头。大丫头十三岁那年,张父被狗熊扑伤,回家没几天就死了。中原女人都是小脚,小脚女人抓鸡都困难,没有男人无法生活。张母忧郁成疾,不久也去世了。大丫头无家可归,只得投奔叔叔。叔叔生活也不好,多了大丫头这张嘴,家中更艰难。大丫头本来是缠足的,可叔叔婶子连糊口都成问题,哪有工夫管她的脚。这使桐花成年后,她的脚比缠足的大一些,比没缠足的小一些。大丫头的脚放开了,她每天乱跑,东家要块饼子,西家要碗饭,甚至还偷人家的东西。人家找到叔叔,叔叔把她痛打一顿。大丫头跑了,结果被人贩子卖到锦州城。
桐雪也是汉人,姓周,是河间府人。桐雪从小父母双亡,一直跟爷爷过日子。在桐雪的记忆里,爷爷叫她六丫头,她上面应该还有五个姐姐,可那五个姐姐是谁,六丫头一无所知。只记得十岁那年,爷爷病重而亡。六丫头四处流浪,后来也被人贩子卖到锦州。
当时,通智是锦州守城的一个九品小吏,锦州知府下令全城搜捕人贩子。在追查人贩子时,通智发现臭水沟边的大丫头和六丫头,就把这两个女孩领到自己家中,并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桐花、桐雪。
桐花、桐雪终于可以吃饱饭了,两个孩子以为遇到了大恩人,没想到通智心生歹意,一天夜里,他把桐花奸污了。桐花又哭又闹,通智连哄带骗,甚至威胁要把她卖到妓院。慑于通智的淫威,桐花成了通智的小妾,桐雪就成了桐花的使女。三年后,通智随军奔赴科布多战场。科布多战事结束,通智回到家中,他把桐花当成女儿嫁给了巴特,桐雪成了陪嫁丫头。
桐花虽然叫通智阿玛,但两个人奸情既已存在,就无法改变,何况桐花那么漂亮。在赴宁夏治水途中,通智专程到沙尔沁与桐花鬼混。那一夜,巴特以为通智、桐花父女情深,他做梦也没想到通智和桐花是一对奸夫淫妇。
后来,通智以钦差身份到归化城,他利用修建绥远城之便,在桐花宅子的地下筑了多间密室。不光西厢房下有密室,正房下面也有。巴特多次夜探这所宅院,都没有发现通智的踪影。其实,通智就在密室,每天夜里,他和桐花都在正房下的密室里淫乐。
巴特以头撞墙:“我当初就觉得通智把桐花嫁给我没安好心,原来他们竟是一对狗男女!他们一起来害我,害巴家……”
巴拉抱住巴特的头,满面泪痕:“老三哪,都是大哥害了你,当初如果不是大哥强行做主,你也不会把桐花娶进门。大哥对不起你呀……”
巴特痛苦难当:“大哥……”
桐雪目光呆滞:“都统少爷,你听,小扎布在哭,小扎布在哭啊!小扎布饿了,小扎布一定饿了……雪儿要去给扎布喂奶,雪儿走了,雪儿走了,走了……”
桐雪头一歪,气绝身亡。
巴特大呼:“雪儿!雪儿!……”
正在这时,女仆跑了进来:“章盖少爷,大少奶奶,太夫人不行了!”
巴拉、锡兰以及大召的住持和道尔吉喇嘛一同奔向上房。老人两只眼睛睁着,但无论怎么呼唤,老人没有丝毫反应。
住持的手触在老人腕上,发现老人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雪花飘落,一片,两片,三片……无数片雪花给大地穿上白纱,沙尔沁章盖衙门都被罩在其中。几只乌鸦在树上发出“呱呱”鸣叫,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两种颜色,一白,一黑。
太夫人、桐雪和小扎布三人同时天葬。归来途中,道尔吉喇嘛发现路旁的树上吊着一人。道尔吉喇嘛和巴拉、巴特停下车,三人来到树下,原来是桐花。尽管巴家人憎恨桐花,但兄弟三人还是把她解了下来,天葬。
巴拉是世袭章盖,锡兰是管家媳妇,可是夫妻俩在巴氏家族中辈分并不高,他们上面还有几个伯伯。要管理这么一大家子,巴拉和锡兰无法放开手脚,何况巴拉还有衙门里的事务。树大分枝是必然的。与其产生矛盾再分家,不如现在就和和气气地把家分了。
几房伯伯婶子也同意巴拉的看法,锡兰把所有的账本拿出来公布于众。对巴氏家族的财产和牧场,不论大小老少,人人有份。
巴特单身一人,只能随大哥大姐吉一起过。巴拉给巴特娶了两房夫人,三年后,两房夫人给巴特生了两儿两女四个孩子。巴特太喜欢孩子了,他放下这个,抱起那个,脸上像花儿一样灿烂。
什么是幸福?这才是幸福。什么是天伦之乐?这才是天伦之乐。自己追逐高官厚禄二十余载,总认为官越大越幸福,钱越多越快乐,现在想起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还是古人说得好,钱财是身外之物,功名利禄都是过眼烟云……
巴特不禁想起哈珠和哈森,这对母子现在怎样了?他们和宝树安答在一起也一定是和谐美满、幸福快乐吧。
“丁零丁零”,一阵马的威武铃声传来,两个身着黄马褂的人来到章盖衙门门前。当值的军兵一愣,看他们的穿着,应该是皇宫里的侍卫,皇上派人到巴家又要干什么?
两个黄马褂风尘仆仆,一个是方脸的,一个是圆脸的。当值的军兵上前打千儿,两个黄马褂跳下马还礼,方脸的道:“请问,土默特右旗前副都统巴特巴大人住在这儿吗?”
见黄马褂这么客气,军兵连连点头:“正是,请问大人是……”
圆脸的道:“恭喜你家大人,皇上有旨,巴大人官复原职,请他出来接旨吧。”
军兵立即往里通禀。巴拉带着锡兰,巴特带着两位夫人,一家人迎出衙门。巴特、巴拉等人都跪下了。
方脸的黄马褂手捧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巴特文武兼备,战功卓著,前者遭奸人之陷害,被削为民,今事已澄清,着将巴特官复副都统之职,择日赴任。钦此。”
方脸的黄马褂读完了,巴特却没动。
巴拉捅了一下巴特:“老三,还不接旨?”
巴特往上磕头:“二位大人,草民数载没有习文练武,文章、武艺都已荒废,恐有负圣望,不敢担此大任。”
锡兰和巴特的两位夫人都莫名其妙,巴拉更是意外:“老三,你胡说什么?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快接旨!”
两个黄马褂相互看了看,方脸的对巴特说:“巴都统,你不接旨就是抗旨不遵,那可是欺君之罪。还是先接旨,有什么想法,再给皇上上折子吧。”
巴特不情愿地把圣旨接到手中,他捧过头顶:“谢主隆恩。”
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想当官的时候,两次被罢免,不想当官的时候,偏偏皇上下旨。在巴拉、锡兰以及两位夫人的劝说下,巴特只得带着家眷到归化城赴任。
土默特右旗仍管理蒙民事务,其境内的萨拉齐厅还是管理汉人事务。在其位,谋其政。巴特组织练兵,清查牧场,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在巴特的治理下,土默特右旗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不但如此,土默特右旗和萨拉齐厅一蒙一汉两个官府也是处得和谐融洽,蒙汉经济相得益彰,土默川平原一片祥和。
我国古代的退休叫致仕,清朝的致仕因职务的不同而不同,比如,正三品的参将五十四岁致仕,从三品的游击五十一岁,正四品的守备四十八岁,正五品的千总以及正七品的把总四十五岁,等等。巴特身为正二品,应该六十岁致仕。巴特算计着,再过几载就可以颐养天年了。
巴特想得挺好,哪知科布多又出事了。二战科布多,噶尔丹策零把清军打得落花流水。双方划定疆域,相互通商,互不侵犯,清朝和噶尔丹策零都严守协定。哪知,准噶尔政权更替,新可汗对大清虎视眈眈,一场恶仗正等着巴特。
Chapter 29
巴特暗道不好,这肯定是一场鸿门宴,我去还是不去?不去,那对宝树安答一家极其不利;我去,那必是龙潭虎穴!
1745年(乾隆十年),准噶尔汗国爆发天花瘟疫,噶尔丹策零在都城伊犁染病去世。噶尔丹策零可汗是准噶尔汗国的鼎盛时期,历史又一次证明了一个道理:盛极必衰。
噶尔丹策零死后,其嫡子继位。嫡子怎么看他的庶兄都像奸臣,他和心腹大臣密谋诛杀庶兄。哪知他还没动手,就成了庶兄的刀之下鬼。无论是噶尔丹策零的嫡子还是庶子,两个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庶子屠弟,攫取汗位,可屁股还没坐热,另一个蒙古贵族与阿睦尔联手,把庶子宰了。阿睦尔把这个贵族扶上汗位,哪知这位贵族大搞卸磨杀驴运动,他当上可汗没几天,就向阿睦尔举起屠刀。阿睦尔发现情况不妙,一路狂奔,不远万里跑到北京城,拜在乾隆皇帝脚下。
清朝与准噶尔汗国打打停停八十多年,双方一直处于搁置争议,共同开发阶段。阿睦尔的到来,使乾隆看到了希望,乾隆皇帝以超高规格的礼遇接待阿睦尔,并封其为亲王——王中最高的一等。阿睦尔感激涕零,在他的带领下,清军长驱直入,占领了准噶尔汗国都城伊犁。
准噶尔汗国的主体原是四个部落的联盟,几百年来,厄鲁特部落一直是盟主。乾隆皇帝想到太祖努尔哈赤的话:天上的云合则成雨,蒙古民族合则成兵。“建众以分其势”才是上策。
清政府参照外蒙古,把四个部落的首领都封为可汗,让这四个部落各自为政,互不隶属。乾隆皇帝也想学他的爷爷康熙当年那样来个“多伦会盟”,他邀请四位可汗一同到热河(河北承德)。
现在的阿睦尔是厄鲁特部可汗,他对乾隆拆解准噶尔非常不满,准噶尔只有一个可汗,那就是我阿睦尔。如果准噶尔就这么解体了,再想立国,那将永不可能。阿睦尔越想越不对劲儿,在赶往热河途中,他又调头回去了。
从清朝来讲,分化瓦解准噶尔是对的;从阿睦尔来讲,维护准噶尔汗国的统一是对的。双方从各自利益出发,互不妥协。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