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德桥-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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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听到这儿,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那分成三次来到我身边的神秘快递,那垂死般的耳语,那些我绞尽脑汁无法破译的所谓“密码”……都有了答案。笼罩在我心头的阴云随风飘散,坠得我心沉不已的巨石也轰然掉落,乱七八糟又五彩缤纷地散了一地。啊,我的一切都保住了!

    富婆还断断续续地对李傲白说,“我的孩子,我想我并没有看错你。你用着我的钱,和爱你的人结婚,你心里还藏着一个自己深爱的人,这些并不矛盾。就像我,用着先夫留下的钱,过我想过的生活。人啊,应该是追求成功的,也应该是追求快乐的。我们活着是给别人看的,可更多时候应是照应自己内心的。我多么幸运,都这么老了,还能遇见你这样一个年轻美好的小伙子,还忠心耿耿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死而无憾啊!”仿佛被利器击穿心尖,李傲白瞬间跪倒在地,痛哭失声。他感到她把枯瘦的手指插进了自己浓密的头发,久久轻抚,然后又叹着气说,“你呀,就是太被动,还不如我这个老婆子勇敢呢,非得让人家来追你,唉……”

    她留给李傲白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生活”。

    “我离开的时候夜已很深,医院的走廊上回响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我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一大半。那里面本来盛满了她对我的爱,只不过贪婪如我,向来只知道向她攫取,我竟无知无觉。当那一切像沙子一样全部在瞬间流失,我才知道我有多么不舍和难过!”李傲白终于抬起头来,长吁了一口气,我看到了他脸上清晰的泪痕,我相信那是他真情流露的结果。“是该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了,我不想再戴着假面具生活。你对我的监控游戏也该结束了,杜大侦探。”

    我百感交集。此时,身后的病房里传出瑾梅的喊叫:“傲白,表哥,快进来!宝宝醒了!……”

    我盯了李傲白一眼,用警告的口吻对他说:“别做傻事!”

    李傲白苦笑了一下,咕哝了一句:“我知道。雪花那儿,我已经来不及了。”说完,就甩下我大踏步走向他的妻儿。

    一连傻睡了两天。我的世界恢复了平静。我刚想把那套设备收拾好封进纸箱,李傲白却来了电话,他忸忸怩怩地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继续监听林雪花。

    我思索了几秒钟,就同意了。李傲白说,他只是忍不住想关心林雪花。说实话,我也跟他一样,放不下她。

    于是我继续关注林雪花。

    失去了父亲的林雪花这样打电话给她母亲:“爸爸撒手西去,无力回天,我们不能再悲伤下去了。我们得为自己和孩子负责,我们要好好的,过好每一天。”这些话一字一顿,如金石掷地,我以为我看到了一个貌似柔弱心如铁石的强悍女子。

    可是,看看她写给她的知心闺蜜的电子邮件:“我心里很难过,就跑进厨房假装擦地,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砸在我跪着的膝盖上,疼痛无比。亲爱的,我甚至无处哭泣……”这的确是个奇特的女子,她有着一颗异常柔软的心。可是为什么,她会无处哭泣?我又想起她看她丈夫时的眼神,那么冷漠,甚至,满含着恨意。为什么?

    在妇幼医院的一次意外偶遇,令我对林雪花的生活状态有了一次近距离接触。当时,我在车里,等着接例行体检的瑾梅母子回家。不经意抬头间,我看到了林雪花。她扶着墙,慢慢走出一个房间。我定睛辨认,那房间的牌子上书:人流休息室。她独自一个人,苍白,羸弱,脚步虚浮。她的眼神绝望迷惘,像一座颓败的废墟。

    我有种冲出去抱她上车的冲动。可是我不能。我看到她缓缓经过我身边,像一片落叶在无力地飘,然后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站定,招揽出租车,可是车子接二连三经过,都没有为她停下。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却根本束手无策。直到我接上瑾梅母子离开,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她依旧还在那儿,只不过已经坐在了阶沿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胛,那么瘦,并越来越小。

    很快,我就从林雪花发给她闺蜜的邮件得知,这已是她生下儿子之后第二次做人流了。她男人视她的身体如草芥,明知雪花对所有的避孕药都过敏,却死也不肯用避孕套,理由仅仅是用套不舒服,还说怀上了就打掉呗……这样的男人还算是人吗?我愤懑,却又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或许,她男人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因为古语不是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尽管我的主观意识并不愿这样去揣度她。

    林雪花的丈夫跟她通的电话永远都是简短的,言简意赅。

    “我可以去吃饭吗?有朋友远道而来……”

    “不行。”

    “今天同学聚会他们让我也参加……”

    “不许去。我又没饿着你,你的嘴就那么馋吗?!”

    “我同学说饭后要去唱歌……”

    “是你忍不住想发骚去吧?”

    ……

    这真像是令人窒息的牢狱。而林雪花却似乎无视她丈夫的坏毛病,一次次选择了顺从和妥协,助长着他的气焰。我真怀疑林雪花是不是有自虐倾向。

    可是,看看她发的微博吧,她的隐忍竟自有道理。

    “我只想,安安静静做更好的自己。”

    “母亲这个词意味着我已降身为奴。”

    我把此事透露给了李傲白。李傲白不相信。他说雪花爱憎分明,极有个性,不是这样会忍气吞声的人。

    我去查探林雪花的丈夫,试图一窥他的内心。但这个男人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芜。他只是活着,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对他来说,工作,敷衍一下就行,只要领导满意;他热衷于组织饭局和麻局,为了能讨领导欢心。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声色犬马,四处逢场作戏,却警告一个个想傍他的女子,说,我只爱老婆一个人,别想破坏我的家庭。这个男人虽然经常喝醉酒,实际上头脑很是清醒,他深谙俗世的规则,绝不会让自己出什么大的偏差,所以反过来,他也更不允许林雪花给他捅什么娄子,伤及他的面子乃至里子。

    他是无可厚非的。多少人和他一样,蹚在混水里却走得无比顺畅,我知道他需要随时注意脚下的暗流和旋涡,那也是一种水平。但我明了,他和林雪花不是一路人,他配不上雪花。

    ……

    等我回过头来继续监听林雪花,她已经精神出轨了。

    对方是一位名叫“树”的人。我很快就知道了那个“树”,他英气逼人,事业如日中天,在市内名气不小。

    林雪花和树如何相识我无从考证,但我猜林雪花对那人应是一见钟情,然后千方百计打听到他的手机号码,发短信道尽相思之苦。看看她发给那人的第一条短信:昨日雪花初遇树,一朵轻盈娇欲语。唯愿天涯解花人,莫负柔情千万缕。

    出人意料,树竟不为林雪花的满腔爱意所动,婉拒了她。他说:“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美好,你高看我了。”从此不再回复林雪花的任何信息。

    林雪花柔肠百结。她写邮件给他,却不发送,里面全是关于他的梦。她梦见他一次次张开怀抱拥紧她;大冬天的,她却说她爱上了手洗衣服,因为她可以一边慢慢洗,一边慢慢地想他;下雪了,她骑着自行车在他单位周围绕圈子,渴望能够遇到他,哪怕只偷偷瞥上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直到天色将晚,我还是没能见到你。准备离开的时候,一朵雪花飘进我的眼里,化成了眼泪,我感觉不出它是冰冷的,还是灼烫的——它,就是我的心。”

    我也由此知道了林雪花的丈夫对她使用精神暴力的缘故。这个男人有处女情结,他接受了她本人却没有接受她的过去。雪花对丈夫千般好,只盼望着有一天能够感动他的铁石心肠,让他能够承认,娶她为妻,他感到骄傲和幸福。只可惜,年复一年,林雪花的包容与付出已经成了习惯,而她的丈夫,却从来没被感动过。因为对他来说,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妻子的分内之事,是理所应当的。

    而他每向她施暴一次,林雪花就会变本加厉向树倾吐。因为菜做得不合口味,他向她扔筷子;因为她带儿子看风景耽误了做饭,他口出恶语;儿子半夜发烧他不管不顾,由她一个人抱着去外面叫车上医院急诊……她叙述着自己遭受的种种,她身体的劳累和心里的酸楚,她的眼泪和她的期盼,还有她对他的渴念,仿佛树会回应她一般。而她不知道的是,只有我才是她唯一的忠实读者。

    树甚至让林雪花动了离婚的念头。我在她写给丈夫的微信里看到了这样的话:“你为何要让我这样卑微地活着,一辈子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永远披枷戴锁,抬不起头来?”……她苦口婆心地劝他放了自己:“既然不爱我,何不放了我?接受改变比拒绝改变更明智也更积极,不是吗?”

    她这样对树告白,“我想在没有阴云的天空下爱你。可是我却忍不住在他对我横眉立目的时候想你,你在我心里,像救星一样,想着你,我就不再觉得难过、痛苦和孤单。”

    可是她又是那么自责,“我觉得在家里想你是一种罪孽,尤其是在儿子漆黑的瞳仁面前。我觉得自己是个肮脏的女人。我既不配爱你,也不配当他的妈妈。”

    林雪花的丈夫这个自私的男人已经习惯随意践踏雪花的自尊,却又不肯舍弃她对他无微不至的好,死活都不肯放手。他们幼小的儿子,更成了他要挟林雪花的筹码,他知道一个亲手把孩子一寸寸养大的母亲,是狠不下心置孩子于不顾的。他打给她的电话口气决绝:“你想要儿子?做梦!上法院告我去吧,看看法院会把孩子判给谁!”林雪花是个全职主妇,如果离婚,她将一无所有。

    林雪花对闺蜜这样说:“想我也是乐观豁达的人,生生把这平淡的日子变得富有情趣,把这沉重的生活变得轻松活泼,把苦难的光阴变得甜美珍贵,把繁琐的事变得简单可行,却不知做了多年所谓全职太太,实际上不过是人家的保姆加上性奴罢了……在他眼里,我们是不平等的!我得不到丝毫承认与肯定,更不用说表扬与褒奖……真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可是,为什么人家离婚能够像去加油站加一次油那么简单,而我,却那么难?……”

    看着林雪花的离婚计划以失败告终,我一边如释重负,一边又黯然神伤。我希望她快乐,拥有幸福的婚姻,可这似乎很难实现;她如果恢复了单身,心情可能会比现在快乐,但这样的结果又无异于“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所有的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对一个30多岁的女人来讲,这谈何容易……

    我无法停止这样那样的胡思乱想。因为,现在林雪花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发现我被林雪花迷住了!我关注她的微信,她每天发得最多的就是励志类的心灵鸡汤。可是我知道,一个人发什么其实便最缺什么。她的QQ签名内容一有变化,我就会揣测她在想什么,她为什么这样写……我是在喜欢她么?喜欢一个人,心里会一直惦记着她,她的情绪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会紧张,心弦就会被牵动。可这“喜欢”也仅限于一种精神上的喜欢,而且是一种极度狭隘的“喜欢”——我甚至想过如果她离婚,我会不会前去追求她。答案很明确,不会。我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做出有悖于传统和道德的蠢事。说到底,平时自诩正人君子的我,不过是个胆小鬼加自私鬼的合成体罢了。

    但我又忍不住对那个树充满嫉妒。看看她新为他写下的邮件吧,“昨晚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堵古旧的马头墙下,墙上开满了九重葛,那花开得多娇艳啊,我在梦里都能闻到她的迷人芬芳!我好开心,因为只要梦里有鲜花,第二天就准能看到你,所以,我今天会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期待与你的相逢。虽然我不知道我会在哪里看到你,但哪怕只有短短一瞥,那也是慰了我的相思的!”

    爱使这个女人成了诗人。然而,那个她倾慕不已的“树”,他真的是一块榆木疙瘩吗?或者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君子?我不信。

    果不其然,我很快就查出林雪花心目中完美无缺的梦中情人“树”实际上是个色中饿鬼。他手里有五个不同的手机号,用来跟全国各地数不胜数的情妇轮番上演不一样的剧目。我揣测,应是林雪花的容貌不够出众、身材不够惹火吧,她对阅人无数的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抑或,在这样一个心怀纯粹又情感火热的少妇面前,树先生是感到了些许自卑和形秽了吧?

    一个跟自己想象中的爱人恋爱的女子注定是痛苦与动荡的。

    “一灯如豆,但也比一片漆黑亮一点,暖一点。”

    “我随波逐流,找不到保持清澈的方式。好累……”

    “对你的爱使我能够苟延残喘,谢谢你的存在。”

    “我多么贪婪,妄想着在思念你的时候你也同样在想念着我……”

    “我想老得慢一点。等有一天你终于愿意陪我燃烧,我不至于落荒而逃……”

    ……

    这样辗转、持续了一年有余,连我都差不多习惯了生活中多了那个“树”的存在。好在林雪花为树写下的邮件里渐渐出现了这样的话:“忽然厌倦了。那么无望。”“我爱你,但已与你无关。”“我只是在与我幻想中的爱人谈一场恋爱,不必理我。”

    我很开心,她终于从一场虚幻的梦中醒过来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只是需要生活中有爱和温暖,哪怕这爱只是自己制造的假象。而她又是多么不甘心,因为她会在每一个节假日给树发一条简短的问候信息,连六一儿童节都没有放过。

    日子在一天天过着,许多真实隐藏在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下,一场接一场地上演着。林雪花注定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她狠下心肠把刚满三周岁半的儿子送进了幼儿园,开始尝试经济独立。她找的工作以不影响她照顾家庭为首要条件,包括给广告公司介绍业务,帮朋友拉各种保险……她对她的闺蜜说,她不能放弃争取幸福的权利,所以不能不努力。她是乐观的,她说她最大的快乐,是她过的每一天都是她想要的。

    社交圈扩大了,她身边自然多了各式各样的男人围绕——觊觎林雪花的,可远不止李傲白一个。但林雪花绝对是一个玩暧昧的高手,她穿梭在那些馋猫似的男人中间,游刃有余。有个男人,估计是窥出了林雪花内心的寂寞与不快乐,所以他虽然明里是林雪花丈夫的朋友,暗地里却在垂涎林雪花。他几乎隔天就会发肉麻的短信给她,林雪花不拒绝,也不生气,最后那人实在凑得过分近了就佯装认真地回复:“要不我们直接摊牌算了。你跟嫂子离了,我们结婚?也不枉你对我那么有情有义……”那男人于是落荒而逃。

    我想,我越来越喜欢林雪花了。我甚至常常会有这样的念头:若是早几年认识林雪花,该多好啊!

    圣诞节这天,林雪花的手机里突然出现了一条来自树的信息,他说:圣诞快乐。

    一颗长久以来不为所动的心,今天居然动了!

    很久了,林雪花的QQ签名内容一直都是这样一句话:“世上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除了内心的自由。”收到树的短信之后,很快被林雪花改成了:“幸福,突如其来。”她一定以为是自己的不懈坚持融化了树的心,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她,终于盼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有我清楚地知道,实际上,树是吃腻了那些美艳大餐,想尝试一下林雪花的清新口味了!卑劣的伪君子“树”已经向林雪花伸出魔爪,我这个清醒的旁观者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谁叫我只是一个无耻的偷窥者呢?我懊丧不已。

    林雪花的反应却出乎了我的预料。她没有向自己心仪已久的人儿投怀送抱,她矜持甚至平淡地回复着树的每一条短信,就像她从来没有向他示过爱一样。老练如树,他生生按捺住自己,不动声色地跟林雪花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温情脉脉地关心她,给她介绍小业务,偶尔让快递送张最新上映的影碟给她……这令林雪花欣喜、感动不已。

    雪花的微博这样说: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想,他应该是我最好的,我也一样。让我们在彼此的生命里永存。

    然而,世事是不可能“永存”的。开春不久的一天深夜,林雪花突然用手机发了一条微博:我想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可以让我无所顾忌、忘情哭泣的怀抱,可是,它在哪里?

    微博发送成功没过几秒钟,她的手机显示出一条短信:“在干吗?”是树的号码。

    我监测到树当时所处的位置是本市一家豪华宾馆,他在那里开了房间,应是饱暖思淫欲了吧。

    雪花直接拨通了树的手机,她说,“我不快乐。我一个人在外面,走投无路。”然后“呜呜”地哭出了声。

    “到我怀里来,雪花。我会让你快乐的。”树向她发出了赤裸裸的邀请。

    他们的对话传入我的耳际,那么近而清晰,可我却不能出声阻止。我只有将耳机甩下,死死捂住耳朵,并狠狠地用牙咬住自己的嘴唇,一股腥咸流进口中,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一切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

    我无耻地用自己高超的技术手段入侵了那家宾馆的监控录像。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只看到她的身影坚定地朝那个房间走去,没有丝毫犹疑,就像飞蛾扑火一般壮怀激烈。

    不久后她出来的时候埋头按动着手机键盘,我马上就知道了那条短信的内容:“雪花醒了。雪花就化了。”

    第二天,她的QQ签名换成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深知此话的含义。我五内俱焚,从不离手的铅笔瞬间折裂在我指下,变成了两截毛刺,像我此刻扭结成冢的心脏。我将它戳向手心,但无论如何都戳不破,它只会发白,像是里面没有了血。

    我一直像贼一样窥视着她的生活和她的隐私,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她的全部,可是,那些谜一样的真相还是深不可测,无从探寻。她究竟遭受了什么样的打击,要用身体的出轨来平衡自己?!

    不行。我得阻止她被树这样的恶棍玩弄、伤害。我把此事告诉了李傲白。他更不相信。我就让他给林雪花发短信,内容如下:“春天到了,雪花如何?融化了吧?”

    他半信半疑地发了。

    林雪花飞快地回过来一串问号:“?????”

    李傲白抬眼与我对视,我在纸上写:“没啥。就是特别想你,求一亲芳泽。”李傲白照发了。

    她回:“最近春寒,免谈风月,更何况,雪花无情亦无色。”

    和这样的女人交流,真过瘾。我心里想。难怪李傲白对她念念不忘。

    李傲白又发:“的确,情不可以无色,色亦不可以无情。”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她回。她紧张了,还是害怕了?

    李傲白继续发:“美人不淫,是泥美人;英雄不邪,是死英雄。你不是泥美人,我也不是死英雄。”思维敏捷的李傲白绝对是个上乘男人,我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手机半晌没动静。

    我启动了随带的窃听工具,便听到她正在给树打电话:“你认识李傲白这样一个人吗?”“不认识。怎么啦?”

    “哦……没什么。一个老熟人而已。或者,那晚我从宾馆出来让他给瞅见了吧。”她放心地挂了手机。

    然后,李傲白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开口就骂:“李傲白,你就是一只阴恻恻的老鼠!你以为你看到我从宾馆出来就是跟人开房去了吗?龌龊!”

    我明白,每个人都有廉耻之心,她当然想掩盖事实。

    “别再隐瞒了,我都知道了。”李傲白使出了最后一招,他的声音在止不住颤抖。

    “好呀。如果我真跟人开房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我倒是巴不得你去告诉我家那位呢,省得我多费唇舌!”林雪花回答得有些歇斯底里。

    李傲白急忙撇清:“我绝不会这样做的雪花!”他变得结巴起来:“我,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这样,你要自重些,否则——不是有句老话叫‘多行不义必自毙’嘛……”

    “如果苍天真的有眼,看看我们谁会遭到天谴!”看来,“色胆包天”是对的,女人要出轨,连老天爷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和李傲白只管一口一口地喝着茶,盯着手机不说话。听筒里听得见林雪花短促的呼吸。这样僵持良久,然后,我俩就听到她把手机挂了。手机屏的荧光暗下去,事情仿佛变得不可控制了。

    林雪花开始给那个伪君子发含情脉脉的信息:“我认定你就是让我沉沦的凶手。当我沉迷在单恋中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福尔摩斯了,所以,你要么不理睬我,要么,就不要给我留下丝毫关心的蛛丝马迹……”也发露骨的情色短信挑逗他:“我想你的时候,欲火就烧起;请将我的衣裳脱去,披上喜乐;求你察看我,试验我,耕耘我的肺腑心肠……”——她连《圣经》都篡改了:“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你压迫我时”——可怜苏轼老爷子若泉下有知,非气得当场毙命不可……

    我不懂是什么让这样一个美好温良的女人变得如此寡廉鲜耻。是恨?是爱?还是性?都有可能吧。那天她在她老公的公文包里找指甲锉,不小心带出来一盒“杜蕾丝”,而他们夫妻俩,是从来不用避孕套的!林雪花在电话里对树说,他不仅让她体验到了报复的快感和背叛的乐趣,他还把她沉寂的身体唤醒了。她说,跟自己喜欢的人做爱,感觉好幸福。

    我是个已经年满30岁的健康男人,身体强壮,精力旺盛,所以,林雪花的那些短信几乎要了我的命。在那些个夜晚,我先是难以入眠,身体像是在燃烧,然后就开始不停地做同一个梦,梦见林雪花在我身下呻吟辗转,最后化成了一摊软泥。但醒来后,我梦里的痛快淋漓就会被深深的沮丧所代替——林雪花随时都会像花朵一样绽放在一个高级流氓的身下,而我,她甚至都不认识!

    有时候,她打电话给树,那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耳语。听着那声音里头的慵懒和磁性,我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发生强硬的生理变化,无论我如何用意念来控制,也按捺不住这种强烈的冲动。我强迫自己摘下耳机紧闭双目,大口喝冰水连同深呼吸,但她的声音仿佛植进了我的大脑皮层里,不停刺激我的情绪,泛起骚动的狂澜。好几次,我用手里的笔刺向自己的手心,笔尖把我的肉刺破,流出了血,我还感觉不到一丝痛意……同时,我心里会涌起一股莫名的追求冒险的快感,一个疯狂的声音随之在呐喊:我要去见她!

    李傲白却先我一步,去“拯救”林雪花了。这是近两年来我第二次看到他那么勇敢。自从他决定“重新做人”,如他自己所言,“我就变成了一只鸵鸟,头埋进沙堆,生活的泥沙俱下用露在外面的屁股来应对一下就可以了。”当时,他的妻子、我的表妹宋瑾梅执意想将他的国学茶馆改建成一家中西合璧的高级酒吧,以前餐厅的管理经验使她有信心将其经营得风生水起。但李傲白坚决不同意。无论瑾梅怎么撒娇使小性子发脾气,都没能动摇他的决心。记得那天瑾梅拿着李傲白“补偿”给她的一张银行卡,把儿子往李傲白怀里一扔,就气咻咻地离开了茶馆。李傲白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后对我说,“瑾梅不懂,这儿是我的底线,是我的梦啊!”我不说话。他也就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开始教膝上虎头虎脑的儿子念起了《三字经》。

    李傲白决定在自己的茶馆约见林雪花。我提前坐在茶馆一隅,静静喝茶。茶馆内有唐装的姑娘在弹奏古琴,琴声静远,像是暗流在汹涌。窗外夜色阑珊,一切都浪漫得无以复加。

    林雪花来了。她完全不再是我见过的那个冰凉、忧伤的落寂女子,而是变得光彩照人。她面色红润,发丝柔软,眼神热烈,好像身体里另外藏了一个神采飞扬的小人儿。

    李傲白单刀直入,告诉了林雪花我的存在。林雪花惊慌地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她当然看不到我,但我还是往座位上瑟缩了一下),转而愤怒地质问李傲白我为什么要偷窥她的生活,李傲白无言以对。他只会焦灼地望着她,两手搓个不停。

    他看林雪花的眼神有多灼热,我在角落里看得清清楚楚。我又想起他的妻子瑾梅,我曾经迷恋的表妹,李傲白何曾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一眼?我自己呢?是什么时候把以前认为最重要的那个人就这样悄悄忘到了一边?或许我们都变了,只有瑾梅还跟以前一样,过着她理想中“大富大贵”的日子,逛逛商场,做做美容,“只负责貌美如花”就是她最好的自己。她完全不必担心(她也从不怀疑)自己的丈夫要多辛苦才能任由她挥霍无度地生活。就凭这一点,我就不得不承认,李傲白比我强多了——他仅仅用他的“鸵鸟屁股”就能够让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而我却连打零工以维持生计的念头都懒得重拾,更遑论去谈情说爱……所以说,应该不是瑾梅变得无足轻重了,而是,以前根本不重要的林雪花变得宝贵起来了吧。世事难料,时间真的会改变许多东西,包括人的内心和情感。

    那边厢冷场了好几分钟。林雪花正襟危坐,想最大限度地表现出一个女人处变不惊的能力,显示出她内心的强大。李傲白终于坐不住,急切地说:“雪花,那个树不是个好人,你相信我!”

    林雪花一下子笑了。她反问李傲白:“那么,你是好人?”她的口气像盾牌一样冰冷,转而又成了刺人的矛:“我是不是应该弃暗投明,转投你的怀抱?”

    李傲白再次面红耳赤:“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林雪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们都是人格有缺陷的人,但我们平等。你有你的追求,而我,只想要一份纯粹雪白的像雪一样的爱,哪怕转瞬就化了,对我来说也是好的。”她停顿了一下,放缓了语速:“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应该说我已经习惯了自己拥有和必须承受的一切。结婚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和一位好母亲,却唯独没有做过我自己。我以为这是我的命。”她顿了顿,用自嘲的口吻继续说:“哦,我曾经希望我的爱能够灵肉结合、合二为一,但要想在婚姻里做到爱憎分明,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哎,你知道所罗门群岛吗?”她突然这样问李傲白。李傲白纳闷地摇摇头。

    “那儿的居民伐树不用刀砍也不用电锯,而是一群人围着那棵树痛骂,用不了多久,那树就死了。你知道吗,我的处境就跟那可怜的树一样,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我不想儿子这么小就没了妈妈。我要好好地为他活着。我只有用这种方式寻求平衡。现在,我过得很快乐,真的。我想,上天是厚待我的。”

    李傲白垂头听着,沉默不语。

    林雪花说:“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告诉你那位私家侦探朋友,让他停止偷窥,否则,他比我更清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然后起身想走。李傲白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佛曰,回头是岸!”

    “佛也曰,和有缘人,做快乐事,别管是劫是缘。”林雪花抛下这句话,轻轻甩掉李傲白的手,翩然离去。

    第二天,林雪花用公用电话打了树办公室的电话,直截了当地把我的存在告诉了树——我预料她会尽力避开我而有所动作,只是没料到会这样快。她对树说:“对不起,我无法不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怕会影响到你……”我如影随形地窥探了她这么久,深知这个善良的女人只是不想让自己爱的人受到一丝丝的伤害。

    树先是一语不发,然后用干脆利落的音调说了三个字“少联系”,就迅速而干脆地挂了电话。

    翌日,我试着拨打了树用来与林雪花联系的那个手机号码,却已然停机。我想,雪花拨打那个手机的结果一定和我一样吧。

    我在此起彼伏的电流声中度日如年。那里面充斥、流变着各种各样的讯息,真真假假,挤挤挨挨,有人们愿意示人的,更多的则是见不得光的,甚至那些人们以为永远不会被人知晓的一切,只要我愿意,我可以随便观看。那些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所谓隐私,我看得太多了,根本不以为意。我想关注的,只有林雪花。可林雪花的世界,却前所未有,一片宁静。她关机了。

    非法监视,爱人无望,还去介入、影响别人的私生活……我知道我在犯罪。有时候我甚至想直接跑去自首,但我年迈双亲沧桑的容颜又浮上了我的脑海……这种煎熬般的生活不是我要过的。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我接听,对方说:“杜中原,是你吗?”声音似曾相识,但又似乎没了之前的甜润。

    我的心猛地一跳,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这是我近年来练就的本领,已几乎成了本能。随之,监控设备提示,她已和我近在咫尺。

    果然。终于。林雪花找上门来了。她瘦了,嘴唇干裂,有几处翻翘起白白的死皮。她像早已认识我一样看着我,掩饰着抑制下去的敌意。她说:“杜中原,我来找你,只想请你告诉我,他——是不是真的爱过我?”

    我紧紧地盯着她,说不出话。她的下巴那么尖,她的眼睛那么大,她的脸像陶瓷一样苍白,我多想上前抚摸一下。真希望她有读心术,让她能够将我一眼看透,然后让我们这两颗负累的灵魂都得到救赎。

    而在她身后的走廊上,正传来滞重的脚步声,然后一片浓重的暗影渐渐淹过来,两个警察正沉默着慢慢靠上前来。这时我竟然莫名地想起了表妹瑾梅。

    【责任编辑 张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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