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荷花塘泥藏了许多空竹筒,园园的口一节一节连接,上头覆盖金钱草睡莲和布袋莲。父亲雅爱荷花,母亲却三五黄昏撩高裙角,露出鲜藕嫩白的腿,下塘在荷花间摸鱼,提着一只塑胶桶,把竹筒两头扪了端起来往桶中倒,喳啦喳啦好几十尾,抗战时给送到乡下长大的母亲,学来一手深闺绣花读书之外惊人好本事。母亲养过鲫鲤,总是互啃,鲫鲤都遍体鳞伤,最后收竹筒养鲶。买来双乡下人种田用的大胶鞋,一脚踩下满塘风云,脚丫底滑不溜丢,母亲咯咯地笑着说鱼咬她。邻居主妇都来讨也吃不完,荷花三天两头茎叶打结,父亲说“生番”。母亲养鲶为炖黄耆,父亲常年饮。
父亲是个细致慎微人,母亲天生鹤势螳形自有烟云供养。母亲跑步群叶生风,还着迷赤脚。父亲打理印章先须牙签剔红泥,剔干净了在棉纸上磨捺多回,一起收进一只小绒布袋里,母亲床罩沙发椅套都能剪裁车缝,小绒布印章袋是母亲给他缝的。
后来另外买好苗重种了一溜圈木瓜,围着荷花塘,母亲挖土,父亲摆树拢肥。家里种出瓜还有一种杏奶香。选瓜之日父亲背手流连塘边,拨拨拣拣,就着斜阳检视瓜身上的青斑。说是斑若晒到柿红最甜熟,青出疹子不会好吃不如烧青瓜汤。母亲摘下来,父亲也教书,有说润肺。
其实母亲月脸秀眉齿若编贝,本是名动城里的如兰才女。后来她说避风,木瓜外又种了一排槟榔树,她拿了弯月镰刀,踩着长木梯攀着槟榔叶,割下一串串槟榔,送给街边摆摊养孩子的学生家长。木梯摇颤颤的,父亲担忧地扶。台风天后总是上房揭瓦的母亲笑意盈盈。
可惜我多一分像父亲。
我一直钟意的女子常有当年母亲的矫姿,诗经里说:“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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