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失败的劫持-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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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在藤椅里,藤椅在天井里,天井在房子里幽深地陷落着,如一口陷阱。父亲坐得很哲学,符合他哲学家的身份。一缕失足的阳光,跌了进来,正落在父亲的身上。我走过去,用身体搭救起夕阳,希望它能逃出去。

    “哼!”声音发自父亲的鼻子,含义很复杂,其中包括对我挡住他阳光的不满,和诸如“你来了,你怎么来了?”等许多意思。

    我想和他好好谈谈,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有勇气和他交谈,我是他的好儿子,是妻子的好丈夫,是儿子的好父亲,是单位的好职工,是社会的好公民,我不想给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惹什么麻烦,但现在我需要问他一件事情。

    “我是谁?”

    父亲不回答,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怪物。

    “请您告诉我,我是谁?这是个哲学上的问题,而您是一位哲学家。”我很固执,不想轻易放弃。

    “你是谁?你说你是谁?”

    “我想了很久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所以才来问您。”

    “你是王一。”

    “王一是我的名字,如果当初您不叫我王一而叫我王二,那我就是王二了。王一只是一个代号,而不是我。我究竟是谁?”

    “你是我儿子。”

    “我承认我是您儿子,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如果您去世了呢?我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你是夏晴的丈夫,是王小的爸爸。”

    “如果当初我没有娶夏晴,又没有生王小呢?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的,这样的话,我是谁呢?”

    “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

    “您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但您不是我。如果当年您留在美国不回来的话,我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公民,所以,这不能说明我是谁。”

    “你是辽宁省沈阳市物资贸易公司的一名业务员。”

    “这是我的职务,我的工作。我们公司有许多业务员,但他们并不是我。”

    “你是我的儿子,是夏晴的丈夫,是王小的父亲,是辽宁省沈阳市物资贸易公司的业务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这一系列的社会关系的总和就是你,一个叫王一的人。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假如我一生下来您就去世了,我无妻无子没有工作,我像鲁滨逊一样漂流在孤岛上,那么我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呢?”

    “事实上这些假如并不存在。”

    “但有可能存在。”

    父亲离开了藤椅,不知为什么在藤椅上踢了一脚,藤椅在天井里怪异地旋转着。

    “我笑了,笑得很灿烂,多年以后我回忆那晚的夕阳时,我固执地认为,夕阳正如我的微笑。”

    “既然您不知道我是谁,那么您能否告诉我,您是谁?”

    “我是谁?”

    “是的,您是谁?您是个哲学家,但却没有自己的哲学思想,讲的都是别人的主义,您是我父亲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谁?您说,您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呢?我到底是谁呢?”

    现在我住在一个雪白的房间里,我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但我不认为自己得了病,我无非是想问一问,我是谁?

    我的隔壁住着一位老人,他每天和我一样不停地问别人他是谁。

    我知道他是谁,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我的父亲。

    医生说:“治好你们的病唯一方法就是,别问自己是谁,事实上你谁也不是,只是一堆碳水化合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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