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卫生间里，脸上涂满了肥皂沫。肥皂沫是我刚刚涂上去的，涂了很多，几乎把我的整个脸都淹没了。我对着镜子笑了笑，心里想我现在有点接近传说中的圣诞老人了。我的右手里正拿着一把剃须刀，对着镜子隆重地刮我的胡子。我和镜子之间隔着我家的浴盆，所以我需要把脖子伸得很长，长到像一只鸭子似的，才能把脸凑到镜子跟前去。我每刮一下，剃须刀就在脸上犁出一道光滑的浅沟，这些浅沟们逐渐连成一片，让我的脸看上去有点像秋后收割了一部分的土地。严格意义上讲，我并不是在刮胡子，而是在刮肥皂沫。

    剃须刀经过右眼下方时，突然地停住了，当然是我的手先停下，它才停下的。我发现右眼下面出其不意地长着一根胡子。我举着剃须刀犹豫了几秒钟，在是否把这根胡子刮掉的问题上有些举棋不定。我扭头向卫生间外看了一眼，女儿正用两只椅子做道具，跳着皮筋。老婆在卧室里对着穿衣镜，一套又一套地换着衣服。其实她只有两件衣服，但她认为这样换一下，心里会觉得很充实。她一这么说，我往往会鼻子一酸，做一个小公务员的妻子，她爱美的天性被残忍地扼杀了。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我，更没有注意到我眼睛下的那根胡子，我想我完全可以把这根另类的胡子仔细观察一下。我快速地刮完了脸上的其他地方，洗净了脸。凑到镜子前再看时，我得出了如下两个结论：一、这根胡子不是黑色的，而是金黄色的；二、它很长，跟一只普通打火机的长度相仿。

    尽管我对这根胡子很有兴趣，但还是认为它长得有些不伦不类。“你说说，你说说，你标新立异地自己跑到眼睛下面去干什么？人家都规规矩矩地长在嘴巴周围，怎么就偏偏你别出心裁地玩酷呢？你没想过你擅自越界会给我平静的生活带来什么影响吗？老婆、孩子、亲戚、朋友、领导、同事，大家可能都会认为我是个眼睛下面长毛的怪物，这个严重的后果你想过吗？”我这样地批评了那根胡子一番后，准备用手把它拔掉。我拉着它时先是觉出了有些痛，接下来我听到有人说：“我长在你的脸上，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卫生间里只有我自己，我没说话，那只能是胡子说话了。“既然你会说话，那我就要问问你，你冷不防地跑到这个地方，替没替我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呢？”我这样问它。胡子叹息了一声说：“放心吧！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我不放心，你让我怎能放心呢？”胡子发火了，轻蔑地说：“呸！你以为你是谁？”这真是一根很有个性的胡子啊！有点像少不更事时的我呢！我决定尊重它的意见，就让它待在那里。但临出卫生间时，我威胁说：“等着瞧，别人一发现，我就一家伙把你拔掉。”胡子没说话，用鼻子哼了一声，如果它有鼻子的话。

    女儿已经不跳皮筋了，老婆正在恶狠狠地命令她换衣服。我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后，迎接我的是老婆扔过来的一件T恤衫。“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完蛋了，刮个胡子用了那么长时间。”老婆剜了我一眼，并没有注意到那根胡子。我凑到她的眼前故意地笑了笑，提醒她说：“你没发现我今天有点变化吗？”老婆把我推开了说：“我看你今天有点儿要犯病，穿上衣服赶紧走。”

    我们的目的地是我的岳父家，每周日我们全家都会去蹭一天饭。早中晚三顿我家都不用开火，这样几年下来能省下多少钱来你算算吧！

    一路上我一直提心吊胆的，鬼鬼祟祟地瞄着行人的眼睛，但似乎没有谁对我太在意，基本上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有些纳闷儿了，难道眼睛下面长胡子的人不是一个怪人吗？

    很奇怪的，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岳父和岳母竟然也没有注意到我眼睛下面的那根胡子。虽然我故意大声说话，还讲了几个小笑话，但他们对我都是不理不睬的样子，也许他们对我这个吃白食的家伙早就失望了吧！即使我的眼睛下面长了一根胡子。

    我和老婆躺在床上时，我心里又有了一些期待，今晚是例行房事的日子，我有机会把脸凑到她的眼皮底下。但老婆刚哼哼了两声，我就率先败下阵来。她一把将我推下去，带着愤怒，转眼就打起了呼噜。

    第二天走进办公室时，我本来以为同事和领导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谁穿一件新衣服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一定会给我一个拔掉这根胡子的理由的。但结果令我很失望，十几个同事，几十只眼睛，竟然没有一只看到我的那根金黄色的胡子。

    晚上，我一个人躲进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又看见了那根胡子，它还好端端地长在那里，并没有像它突然出现一样的突然消失。胡子说：“怎么样，现在你知道你是谁了吧？”它的口气无比得意。我的手飞快地抓住它，一把将它拔了下来。

    在我把它扔进坐便器里时，我咬牙切齿地说：“别忘了，你是我的胡子。”我一拉水箱的绳子，它在水中旋转了几下，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