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

    彪子从小就能吃，三岁能吃下两个拳头大的白面馍馍。

    彪子家境不好，饥一顿饱一顿，干巴瘦的身子骨，细长脖子上拄着个大脑袋，凹着眼窝的大眼就盯着谁家有好吃的。娘看着彪子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叹着气说，这娃该不会是饿死鬼托生的吧。

    彪子最爱吃娘烙的烫面葱花油饼。葱花油饼不是彪子想吃就能吃得到的。家里来了稀客、彪子过生日时，娘才会烙烫面葱花油饼。院子里支起鏊子，灶膛里塞几把麦秸，娘鼓起腮帮吹上几口气，火便呼呼地舔着鏊底。娘拿起块儿猪油，在干烫的鏊子上转圈一擦，香味就铺满了院子。娘把擀好的油饼在手掌上一转，油饼在空中打着旋，准确地落鏊子上了，再顺手添把柴，用竹片把油饼翻几下，葱花饼两面烙匀实了，手中的竹片猛地一抖，烙熟的油饼如鸟一般扑进竹筐里。

    只要有了葱花饼，彪子总是把自己的肚子撑得溜圆，巴不得天天有生日过有稀客来。

    彪子见天就惦着吃，从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哪个同学带吃的了，他就在人家身边献殷勤。为此，没少挨爹的巴掌，可彪子这主从来记吃不记打。老师拿着彪子的考试卷家访，彪子老爹的脸气得像后院菜地里那长势喜人的紫茄子。娘叹口气，没多言语，只说让彪子麻溜儿上炕睡觉，明儿带他去城里。

    彪子头回跟娘进城。娘牵着他的手东绕西拐进了家餐馆，从衣襟下掏出个手巾包，打开，仔细数了几张毛票，给彪子要了碗炸酱面。彪子抹着鼻涕，呼噜呼噜两口就吃完了。

    彪儿，吃够没？彪子摇摇头。

    想不想以后天天都有炸酱面吃？彪子点点头。

    看到旁边这些吃鱼吃肉的人没？彪子点点头。

    想不想将来也和他们一样想吃肉就吃肉想吃鱼就吃鱼？彪子点点头。

    彪儿，要想天天有肉吃就得变成城里人，懂不？

    怎么变成城里人？

    好好念书。书念好了，考上大学就能变成城里人，就能让一家老小吃肉吃鱼，想吃多少吃多少，知道不？彪子点点头。

    彪子恍然大悟，读书原来有这么多好处。从此，彪子开窍知道用功了。

    彪子一用功就不得了，小学、初中到高中，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考大学，彪子成为小城里的文科状元。填报志愿时，彪子不选名牌学校，而是选了伙食条件好费用又不高的学校。彪子大学毕业，分到一家大企业。老总带着班子人员和彪子设宴招待客户，那桌菜是彪子想象不出来的。一顿饭好几千，而老总只是轻描淡写地在一张单子上签了个字。

    彪子失眠了，两眼跟汽车大灯似的瞪到天亮。他知道，即便是城里人了，即便是有肉吃了，那人与人吃的肉也不一样。有吃五花肉的，有吃带皮肉的，有吃精瘦肉的；还有吃进口肉的，说那绿色的肉从东欧宰杀空运到国内再精心制作端上餐桌绝不超过十二个小时。

    彪子很快就知道了，越是吃高级昂贵的菜肴越是不用自己掏腰包。于是，只要有吃的机会，彪子从不放过，很快就吃得脑肥肠满，挺起了肚子。

    当然，彪子工作很卖力且能吃苦，但凡公司有什么犄角旮旯偏僻边远的业务，彪子都毫无怨言地去做。天长日久，彪子熟悉了公司所有岗位的运作职能，也看清了公司经营管理方面的缺陷和漏洞。公司改革竞聘，彪子有理有据翔实可行的方案被上级和公司的员工认可，彪子就坐到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

    上任的当晚，彪子没请新班子人员一起庆贺。他选了市里最高档的酒店，把老爹老娘接来，点了酒店里最高级的菜。那架势差点儿把爹娘吓晕。彪子说娘，咱能天天吃肉吃鱼，咱能签单，不用自己掏钱。彪子倒上酒，一口吞下就哭了，哭得惊天动地。

    彪子不会亏待自己，在城里很多的高档酒店都是常客。彪子曾经对朋友说，吃喝拉撒睡，吃字当先；民以食为天，吃好很重要。看看你，面色晦暗，两眼无神，缺少活力，一看就是身体不行。要讲究吃，要营养平衡。我建议你，也不要多，每周吃两次鲍鱼，喝一次东北参汤就行了。朋友瞪着眼说，你当我是你啊，每周两次鲍鱼，我吃得起吗？

    彪子拍拍朋友的肩膀，笑吟吟地走了。是啊，吃起吃不起是你的事、你的本事，友情提醒还是需要的嘛。

    彪子吃出毛病了，单位体检，血糖高、血脂稠、脂肪肝。医生说这是富贵病，吃嘴吃出来的。锻炼、忌口，少吃肉少喝酒。彪子受不了，彪子几天不去酒店签单就觉得心慌手痒气躁，像丢了魂儿。

    彪子是和班子人员聚会时被检察院带走的。临行前，彪子还不忘把眼前的一碗参汤喝尽。

    彪子在局子里待了半年多，才被允许探望。彪子说，半年清汤寡水粗茶淡饭，我受不了了。去的人说，你不是身体有许多毛病嘛，看看能不能办个保外就医啊。彪子就提出要求。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彪子不信，换了家医院再查。还是一切正常。彪子说，乖乖，在局子里待着，吃的都是健康食品啊。

    来人走的时候问他还有啥要求没。彪子抿抿嘴唇，说，能不能让俺娘烙几张烫面葱花油饼带来？

    彪子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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